陆永同看她油盐不进,只得放弃了劝说。
沈从容见他知道三皇子刺杀她的事,便问道:“您知道三皇子为什么会以为账本在我这里吗?”
陆永同便将昨日对陆廷理说过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
沈从容有些意外,竟是因为叶洪旭,没想到他瘫了都不安生。
陆吉这时牵了马过来,陆永同翻身上马,对沈从容说道:“安然永远是我陆家的子孙,今后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我不知道你现在并不相信我,也肯定不愿意让我见孩子,但我希望以后如果有了合适的机会,你能让我见见她。”
陆永同释放了善意,沈从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虽然心里仍有疑虑,但面上的态度软化了下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
陆永同点了一下头,难掩欣喜地说道:“那就好。”
他正想驾马离开,沈从容突然叫住了他:“陆大人。”
陆永同疑惑地看向她。
沈从容犹豫再三,终于凑近他身边低声说道:“那个账本,可能埋在晴雨轩的老槐树下。”
陆永同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护卫们都在远处守着,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倒是很安全。
陆永同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你可以去看看”,沈从容并没有解释:“我只是猜测,并不一定对。”
陆永同却知道她说的地方是对的,正是沈罪昨日告诉他的地方。
他看向沈罪,沈罪和他对视了一眼,神情同样很震惊,看样子他并没有告诉过她。
他还想再问,沈从容却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她退后两步,向他轻声道了句“珍重”,便利落地转身回了山庄。
沈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跟在沈从容的身后离开了。
两个人向竹林院走去,沈罪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账本在什么地方?”
沈从容淡淡地笑了笑:“陆廷理告诉我的呀。”
第51章 他不能没有她。……
“答案就在刚才的画上”, 沈从容并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接解释道:“那幅画本就是我画的,因此每一个细节我都一清二楚。”
“画的右上角有一个在槐树下看书的美人, 她在整幅画面中其实不算起眼,但我记得很清楚, 她的额间并没有那一点朱砂。”
“这本来没有什么, 但陆永同说陆廷理特别宝贝那幅画,甚至还将它藏在了书房的密室里, 那事情就值得推敲了。”
“我就在想,他在那个美人额间点了朱砂是不是在暗示什么呢?如果真的是在暗示什么, 那又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呢?”
“我所能想到的当然就是账本,而那个美人恰好捧着一本书倚在槐树上。”沈从容说,“如果书代表的是账本,那么槐树很可能就是指他藏账本的地方。”
“整个陆府里只有晴雨轩的院子里有一棵槐树”, 沈从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我之前以为陆廷理选这么一个偏僻的院子当我们的婚房, 是表达对这段婚姻的不满,如今看来似乎不仅仅是这样。”
她说到最后看着沈罪笑了一下:“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但沈罪知道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他在沈从容准确说出藏账本的地点时,就猜测她是不是通过那幅画看出来的。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画上有一百个神态各异的美人,那个槐树下的美人几乎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而那一点朱砂就更加隐蔽了。
即使这幅画是由沈从容所作,她也很难看出或者记起这一点细微的不同。
就算她看出了不同,也不会想到这和账本有关吧?
没想到沈从容却真的把所有的不可能都变成了现实。
他愣愣地看着她,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
他当时留下这个暗号只是以备不时之需,那幅画是他一个朋友放在他这里的, 他们两个都是二皇子一派的人。
他跟踪三皇子的暗探才偷偷拿到了账本,上面记录了三皇子偷偷私藏囤积矿石的证据。
矿石是制造兵器和盔甲的必需品,因此朝廷掌控着所有的矿山,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开采和囤积。
三皇子的这种行为一旦被揭露出来,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兹事体大,陆廷理不能擅作主张,必须将账本交给二皇子,由他定夺。
但当时二皇子去了苍嘉县赈灾,几个月后才能回来,陆廷理不敢相信其他人,便只能先将账本藏了起来。
他在陆府溜达了一圈,最终将账本埋在了晴雨轩的那棵槐树下,因为那个地方偏僻隐蔽,又有槐树可以作为标志物。
他后来也正是因为账本才将晴雨轩选为婚房。
陆廷理不能离开离开江启城,便给二皇子传了一封密信,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二皇子几日后便给他回了信,让他藏好账本,继续在暗地里调查此事。
那一日他的朋友正好又来到他的书房赏画,他无意间看到了画上靠在槐树下看书的女子,心里突然起了个念头。
朋友走后,他便随手在那个女子额间点了一抹朱砂,想着万一自己出了事,就没人知道了放置账本的地方。
他的这个朋友算是他最值得信赖的人,他留下这么一个暗号,或许可以作为线索指引他。
但他其实对此并没抱什么希望,那个念头也只是一时兴起,他对自己的武功很自信,不认为有谁可以伤到他。
没想到后来三皇子还是知道了他偷走账本的事,与他谈判无果,便派出暗卫中的所有精锐几次刺杀他,他每次都能在杀了大半暗卫后毫发无伤地离开。
没想到后来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里涌上一种排斥厌恶的感觉。
昨日和陆永同见面时,他最后想告诉他有关于月巧的事,却被他直接打断了。
他早就知道了当初沈从容离开陆府时写的那封信是给陆永同的。
而陆永同知道真相后便肯定不会放过于月巧,她的下场必定十分惨淡。
这便足够了,他此生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
他恨她,但是更恨自己。
是他愚蠢自大识人不清,是他自以为是薄情寡义,是他伤害辜负了沈从容。
所以活该死一场,活该有今日。
不过须臾,沈罪的思绪却百转千回。
他从记忆里重新回到现在,胸腔中温热的情绪还在不停地震荡着,让他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朋友没发现他的暗号,他的父亲也没有找出端倪,但沈从容只简单地看了两眼,就发现了他随手画下的暗号,解出了他随兴而起的念头。
她总是能出乎他的意料。
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更是一种难言的默契。
好像两个人透过千丝万缕的牵扯,拥有了一种他们独有的连接。
他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就像是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灵魂,而他沉醉在这种美妙的共鸣中无法自拔。
这个世上是有人懂他的,更让他动容的是,懂他的人是沈从容。
他想将她引为知己,又觉得自己着实不配;他想用世上最美好的词语形容她,又觉得这些词语描述不出她的万分之一。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人如此美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之折服,为之付出一切。
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他是被她的美貌和性格所吸引,如今却是彻底陷进她的人格魅力里。
越了解她,他就陷得越深,也越自惭形秽。
她越美好,他越迷恋她,就越痛恨自己。
短暂的欢喜过后,是更长久的落寞。
如果他当时能够敞开心扉接纳她,如果他当时没有伤害辜负她,他们一定可以很幸福的。
可是那些美好的愿景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可望而不可及,终究落了一场空,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跪在爱情的废墟上反省和忏悔。
他已经毁掉了两人之间所有的可能,再有万般的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更残忍的是,她本来是爱着他的。
他的心脏又疼了起来,这像是他重生后如影随形的诅咒,连同他心上永远挥之不去的阴霾,时刻提醒着他从前犯下的罪过。
而他刻意感受着这份痛苦,尽情地折磨着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一些罪恶感。
他就这样陷在自己不断拉扯的情绪里,沉默着不说话。
沈从容见他许久没回应,便扭头看向他,见他的表情有些异样,便开玩笑似地说道:“你怎么了?难道是被我的智慧吓到了?”
沈罪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极为认真地“嗯”了一声。
沈从容白了他一眼:“啧,你这表情很没有说服力啊。”
沈罪慌忙解释道:“我是真觉得你很厉害,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我逗你玩呢,你紧张什么?”沈从容看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说道:“我这个人就是爱想东想西,说不定那点朱砂只是陆廷理不小心弄到画上的,什么意义都没有。”
“不会的。”沈罪轻声否认道:“肯定是有什么意义的。”
“你这话说的,就跟你知道什么似的。”沈从容随口说了一句。
沈罪却害怕得心都提了起来,他声音发紧,干巴巴地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刚才说的话很有道理。”
他说完小心翼翼地看向沈从容的表情,就见她随意点了点头,看样子并没有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沈罪涩然地扯了下唇角,是他做贼心虚了,沈从容再怎么聪慧,也不会想到如今的他是借尸还魂,这具年轻的身体里其实装着一个已经腐朽的灵魂。
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根本不会有人可以想到。
沈罪稍稍放下了心,摒弃掉所有的杂念,开口说道:“希望陆永同能尽快找到账本,将三皇子解决掉,这样你也能安全些。”
沈从容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因为此事,我都不怎么敢出门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轻轻皱了皱眉:“就是不知道那个账本还有没有用,都过了这么些日子,三皇子就算有什么亏空,也应该都能补上吧?”
“有用的。”沈罪肯定地说道,矿石的开采和运送记录可不是那么容易掩盖的,要不然三皇子也不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找回账本。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如今的身份根本不该知道这些,下意识地补充道:“要不然三皇子也不会追杀你。”
沈从容并没有对他起疑心,而是叹了一口气,有些苦恼地说道:“也是。”
其实沈罪知道自己并不用如此小心翼翼,他现在也算了解沈从容,她一旦相信一个人,就绝不会轻易地怀疑他。
她如今就已经将他当作了朋友和家人,给了他完完全全的信任。
可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连默默陪在她身边的机会都要失去。
他怕看到她厌恶排斥的眼神,他怕再也不能见到她,他怕如今拥有着的一切再次崩塌。
他和沈从容之间的牵绊早就已经消失,可他的心却已经永远留在了她那里。
他不能没有她。
第52章 “沈罪,对自己好……
这天傍晚, 蓝竹将陆永同送来的箱子归置在库房里,登记入册后来向她禀报:“小姐,六个箱子里有一箱是字画, 两箱银子,两箱名贵布料, 还有一箱是给小孩子玩的物件。”
“他倒是有心了。”沈从容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她其实不在意陆永同送来了什么,他的离开于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蓝竹说道:“没想到陆老爷竟然就这样轻易离开了, 我还以为和他会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我也这样想,今日甚至都做好了动武的准备。”沈从容说, “没想到他的姿态一夜之间就软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的确算是一件好事,他走了,我这心上一直悬着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蓝竹想了想, 猜测道:“是不是您昨日态度强硬, 他自己也心虚,知道在您这讨不了好, 就干脆先服个软,等咱们放松警惕了, 他再找准时机回来抢走小安然。”
不怪蓝竹这样揣测他,实在是当初在陆家的那段记忆太不美好, 让她对每个陆家人都下意识地警惕和排斥。
“他不像这样的人。”沈从容若有所思:“但你说得也有道理,提高警惕总没有错。”
“就是就是!”蓝竹点了点头,皱眉抱怨道:“怎么防着他们都不为过!”
“这陆家人也真是不要脸,当初对您那么不好,为了于月巧肚子里的那个小金孙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明明是她挑事, 陆夫人却要赶走咱们,如今竟还有脸来跟您要孩子?”
“有那一个还不行吗?”她厌恶地冷哼了一声:“真是不知羞耻贪得无厌。”
蓝竹并不知道于月巧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陆廷理的,此事牵扯到三皇子,沈从容就没将其中内情告知她。
她要是知道了恐怕会更生气。
沈从容轻轻拍了拍蓝竹义愤填膺的小脸,好笑地说道:“好了,别生气了,你不想的话,咱们就一辈子都不见陆家人了。”
蓝竹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她:“我想不想见并不重要,我只是替您委屈。”
沈从容笑了一下:“别担心,我并不在意他们,所以他们也委屈不了我。”
蓝竹的眉心这才微微舒展开:“您没有不开心就好,我……”
“沈公子,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王婶的声音这时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沈罪很快回答道:“我正准备敲门。”
王婶端着一壶白杞果茶走到了门口,她看向沈从容,笑着说道:“是沈公子,刚才就呆呆地站在门口,跟罚站似地,好一会都没进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