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罪以为她是不赞同杀人抵命, 就听她平静地说道:“死太便宜他了,他死一万次, 都抵不上吴因的命。”
沈罪认真地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也不知道吴因临死前明不明白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沈从容想起吴因的遭遇心情就很难过,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希望他并不明白,这样心里才不会太痛苦, 是这污浊的人间配不上他,如果真的有来世,愿他可以平安顺遂,不要再遭受这些磨难。”
沈罪点了点头,在心底默默地附和着沈从容的话。
沈从容说着说着又想起别的事,她冷笑了一声:“这些人渣真是渣得如出一辙, 都喜欢为了自己的清净,将自己不想见的人关起来。”
沈罪知道她这是想到了自己,她也曾被叶洪旭在一个小院子里关了十年,所以更能对吴因感同身受。
他每每想起沈从容的经历心就止不住地疼,他无法想象她那些年是怎么度过的。
她在一个狭小的院子里生生地困了十年,却还长成了这么美好的样子。
如果是他,或许早就被逼疯了。
沈罪语气冰冷地说道:“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叶洪旭从此不能下床,吴兴也再走不了路。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困住过别人的人,最终自己被永远地困了起来。
“希望真能如你所说。”沈从容漠然地说道:“那些惯于无理地剥夺别人自由的人,终有一天会被更强大的力量夺走他的自由。”
“只有经历了同样的痛苦,永远被困囿于眼前的那一方天地,他们或许才能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多恶心的事。”
沈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附和道:“一定会的。”
沈从容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沉浸在这些压抑的情绪里,转而打量起沈罪。
沈罪被她看得心慌,神情不自然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从容若有所思地说道:“就是觉得你真的是个好人。”
沈罪突然被她夸赞,有些受宠若惊,强作镇定地问道:“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沈从容轻轻笑了一下:“你人看着挺冷的,但其实非常热心,已经帮了我不知道多少次,如今又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打抱不平,是一个真正的侠客。”
沈罪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下来,寒意迅速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并不是沈从容想象中的样子。
他不是什么惩恶扬善的正直侠客,之所以帮沈从容和吴因,说到底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无法昧心收下这样的夸赞,艰涩地开口说道:“我并不是什么无私的好人。”
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会努力活成你喜欢的样子。
沈从容却坚持自己的看法:“我说是就是,你这样的还不是好人,那什么样的才算?”
沈罪苦笑了一声:“你以后可能会对我失望的。”
沈从容听见这话,故意戒备地盯着他:“难不成你以后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
沈罪立刻摇了摇头:“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的。”
“这不就行了。”沈从容松了口气:“那我就不会对你失望。”
沈罪没再说话,眼里却闪过一丝悲哀。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知道后就不会这样说了。
他以后绝不会再伤害她,可以前的伤害却无法挽回,那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沈从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你已经很好了。”
沈罪心里一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这时床上的小安然哭了起来,沈从容连忙站起身来:“宝宝醒了呀。”
她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笑着说道:“快别哭了,看看谁回来了。”
小安然看到沈罪的身影,果然不再哭了,眼里含泪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罪看。
“小安然”,沈罪笑着喊了她一声:“有没有想我?”
小安然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咿呀了一句。
“嗯嗯,你想了呀。”沈从容一本正经地翻译着她的意思。
沈罪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我也想你了。”
小安然像是真能听懂似的,看着他笑了起来,小手兴奋地挥舞着,又咿呀了两声。
“她问你还走吗?”沈从容继续尽职尽责地翻译道。
沈罪笑着看了沈从容一眼,然后回答道:“还得走,不过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就接你们回家。”
沈从容也在一旁逗她:“沈叔叔要带着竹子姑姑去治伤,等再回来的时候她就能恢复原来的容貌了,她是因为你才受伤的,你长大后要好好孝顺竹子姑姑知不知道?”
小安然咿咿呀呀,沈从容“嗯”了一声:“你知道了就好,真是娘的乖孩子。”
小安然又哼唧了一声。
沈从容看向沈罪:“她说她等你回来。”
“好。”沈从容认真地应了一声,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沈从容。
小安然兴致越来越高,开始咿呀个没完。
沈从容头疼地看着她:“宝宝,你现在说得太复杂了,我理解不了。”
小安然才不管她,自顾自地说着话,说着说着还把自己逗笑了。
沈从容和沈罪相互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这天傍晚散步,是由沈罪抱着小安然,他掂量着小安然,有些开心地说道:“小安然又重了。”
“最近长得可快了,我们除了吃就是睡,可不得长称吗?”沈从容捏了捏小安然胖乎乎的小脸:“等沈叔叔再回来,可能都抱不动你了,是不是?”
小安然不动如钟,砸吧着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然后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了沈从容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
沈从容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无奈地看着她:“你还真是配合我。”
沈罪温柔地注视着母女两个人,心里溢满了爱意和柔情。
他们看起来真的就如同尘世中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三口,这就是他拼死也想守护的生活。
夕阳的余晖懒洋洋地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裹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这幅画面美好得仿若不真实的梦境。
第60章 “我要去找他。”……
沈罪在寺庙里住了一晚上, 等到第二日上午清宁母女赶来,就带着她们出发去找神医。
蓝竹三人坐在马车里,沈罪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跟在后面, 沈从容站在山坡上目送他们离开。
沈罪不时地回过头看她,清凉的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角, 让她如同即将羽化飘飞而去的仙子。
他心里莫名一慌, 下意识地拽动缰绳让马停了下来,沈从容不知他有什么事, 疑惑地向前走了两步。
沈罪用内力大声说道:“今日风凉,快回去吧,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的,一路顺风。”沈从容知道他听不见自己的话,便没白费力气,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然后对着他挥了挥手, 转身向庙里走去。
沈罪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 抖了一下缰绳,继续向前赶路。
沈从容回到居住的院子里, 小安然还在睡着,王婶正守在床边, 见到她进来,笑着说道:“都走了?”
沈从容点了点头:“走了。”
“行啊,早去早回,还能把脸治好就是天大的福气,蓝竹不用再为此闷闷不乐,青宁母女也能放下心里的负担。”
沈从容低声应和道:“是啊。”
她在床边坐下来, 有些失神地看着门口。
王婶见她兴致不高,也叹了一口气:“你别看这就少了两个人,院子里却一下子冷清下来了。”
沈从容这才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失落是源于什么,自从小安然出生后,她的身边还从未这样冷清过。
她轻轻捏了捏小安然软乎乎的小手,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地过着,除了沈从容时不时地会忘了蓝竹和沈罪并不在这里。
这天又是如此,她正在喂小安然,习惯性地说道:“蓝竹,你帮我找一件小安然的衣服,我给她换上。”
回应她的是一室的寂静,沈从容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垂下了眸子。
傍晚时分,王婶出去拿斋饭,沈从容抱着小安然在院子里散步,她想去收院子里晾着的衣服,转头向旁边说道:“沈罪,你先帮我抱着......”
在看到身侧空无一人的景象时,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这种情形发生了不是一次两次了。
沈从容抱着小安然的手臂紧了紧,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着小安然说道:“你竹子姑姑和沈叔叔从你出生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我都习惯了依赖他们,他们乍一离开,我这心里真是一点也不适应。”
“特别是你竹子姑姑,我们形影不离地相伴了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分开那么久过。”
“我想他们了。”沈从容低落地看着小安然,小声地嘟囔着:“你想他们了吗?”
小安然眨巴了下眼睛,咿呀了一声,沈从容笑了一下:“你也想了是不是?”
“别担心。”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是安抚她却更像是在安抚自己:“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天深夜,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噼里啪啦地下起大雨来。
沈从容从噩梦里惊醒,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许久才缓过神来。
她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但心上萦绕着隐隐约约的不安感。
她没有了睡意,披了件衣服走到了窗前。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搅得沈从容愈加心神不宁,她紧紧地皱着眉,忍不住担忧起蓝竹几人。
谁曾想这雨一下就停不下来了,接下里的日子一直阴雨连绵,将近十日没有见到太阳,连被子都泛着潮气。
沈从容的心也十分阴沉,到了今日,蓝竹他们离开已经整整二十天了。
按理说早就该回来,但很可能是因为天气耽搁了行程,他们至今迟迟未归。
但沈从容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天到了下午,天终于放晴,多日未露面的太阳也冒出了头。
沈从容正陪着小安然在屋里午睡,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屋外杂乱的脚步声。
她想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正好与快步走进来的蓝竹对上了眼。
两人眼神里都露出一丝激动的神情,蓝竹红着眼喊了声:“小姐”。
沈从容赶紧下了床,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担忧地看向她的伤处,问道:“怎么样了,恢复了吗?”
她的半边脸蒙着纱布,看不清什么情况。
蓝竹笑着点了点头:“神医说,等三日后拆了纱布,就彻底好了。”
沈从容忍不住湿了眼:“那就好,那就好。”
她提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拉着蓝竹在一旁坐下,开玩笑似地说道:“你们可终于回来了,小安然可想你们了。”
蓝竹凑到熟睡的小安然身边,低声说道:“我也可想她了,也可想你了,我还从没有离开过你那么久呢。”
沈从容叹了口气:“就是说啊,我也可不适应了,经常下意识地喊你的名字。”
蓝竹眼泪汪汪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离开您了。”
“行啊。”沈从容笑着看她:“那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蓝竹顺从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沈从容突然神情认真地说道:“一直都欠你一句谢谢,因为我觉得现在说会比较好。”
蓝竹却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她板起脸来:“小姐,你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我要生气了。”
沈从容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蓝竹生气地说道:“以后都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从容立刻答应了。
蓝竹这才缓和了神情,她的眼里却闪过一丝迟疑,有些事不知该怎么告诉沈从容。
沈从容却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她看向门外,随口问道:“沈罪呢,他是不是在外面呢?”
蓝竹神情有一瞬间的沉滞,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沈从容已经提步向外走去。
“小姐。”蓝竹突然喊住了她。
沈从容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在看见她的神情时,心口猛地一颤,刚刚沉淀下去的不安又剧烈地翻涌了上来。
蓝竹神情黯然,内疚又无助地看着她,艰涩地开口说道:“小姐,沈大侠失踪了。”
不祥的预感成了真,悬在她头上的石头终究重重地砸了下来。
沈从容攥紧了手指,越是这个时候心里却越冷静。
她安抚地看着蓝竹:“不要着急,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蓝竹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里,沈从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蓝竹他们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到达了神医的山洞,他看了一眼她的伤疤,随手扔给她一个药瓶和一些纱布,就将他们撇到一边,不再理会了。
药瓶里是一种白色膏体,蓝竹试探地在伤疤上涂抹了一些,并贴上了纱布,第二日那疤痕竟然真的淡了不少。
几人都很高兴,想去找神医道谢,他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罪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一处极为陡峭的悬崖边上找到了他。
蓝竹眉心紧皱,诉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我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神医说,他在悬崖的岩壁上采药时,遭到了成千上百只蝙蝠的攻击,沈大侠将他救了上来,自己却”,蓝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沈从容的脸色,才犹豫着继续说道:“自己却掉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