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船过去是打鱼用的,已经破旧不堪。发霉的木头散发着鱼腥味,但是丝毫不影响两人的兴致。
宋之砚靠在船头,把腿伸直了,让时柠躺在他身前。
月亮躲在茂密的香樟树后,氤氲出一圈圈的银色光芒来。
宋之砚的脸上洒落了月光,他眯着眼睛拨弄着时柠的头发问:“青柠,那一次我安排你去后海,有故乡的感觉吗?”
时柠轻轻点头说:“我是从那一次开始爱上你的。”
宋之砚被她的直白逗笑了。
“这么早?都没见到我呢。”
时柠还是点头,又抬眼问:“那师哥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宋之砚伸直腿认真的想了许久,才翻出手机来,找到一张翻拍的照片。
“从见到这幅画开始吧。”
时柠把手机拿到眼前,只看了一眼赶忙把画扣住了说:“那个时候画的太难看了。”
这是她高一刚转学时参加书画比赛的参赛作品,名字叫”故乡的摇橹船”。
可是……他竟然一直留着照片。
时柠抬头抓住他的手说:“你骗人,那时候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宋之砚故作神秘的把手机揣好说:“你怎么知道别人什么时候惦记你的?不要轻敌了。”
时柠想了想,忍不住得意的笑,人软软的靠在他身上。
“还要不要放那首曲子了?“宋之砚问。他指的是那首“落雨下”。
时柠轻轻摇头说:“不要,太悲伤了。周杰伦不到二十岁就写了这首思念至亲的曲子,不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感同身受的?”
宋之砚点头。
“青柠,十几年过去了,想起爸爸的时候……还会不会很难过?”宋之砚小心的问。
女孩并没躲避这个问题。她把手掌放在心口上说:“不敢想。思念会被时间冲淡,可是那种无力感、那种自责还埋在这里。”
“为什么会自责呢?”
时柠眼神闪了闪说:“我也说不清。反正若不是为了我,爸爸不会走。”
“青柠……”宋之砚摸摸她光洁的额头安慰道:“你要慢慢走出来。爸爸的在天之灵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时柠抬头望向星空,苦笑一下淡淡的说:“也许他会怪我吧……”
宋之砚起初以为时柠的痛苦来自于对父亲的思念、可是如今看来,折磨她的更像是是愧疚。他不知道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对父亲的意外去世能负有什么责任。只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时柠父亲的死一定埋藏着秘密。
在老宅逗留了一晚。两人第二天与婶婶告别。带着大包小包特产坐车离开。他们要赶到附近的城市,坐飞机回博平。
机票是当天晚上的,宋之砚定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酒店的钟点房。他倒不是为了和时柠用四个小时干什么,而是真的需要休息。这一路旅途劳顿,他有点吃不消了。
到了酒店,时柠办理入住手续,宋之砚去了酒店外的便利店买午餐。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随便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好吃药。
时柠的手续办完,坐在大堂里等,此时宋之砚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举着电话跨进了玻璃自动门。
那人走近了,时柠听到他在说英语,具体内容时柠听不太懂,只是一个劲的说他太忙,抱歉说了一次又一次。
时柠拿着行李等了好久,那人终于挂断电话。
“电梯来了,走吧。”时柠指着电梯间提醒。宋之砚这才如梦方醒一般,低头拎过来两人的箱子快步跨入电梯。
房间在十楼,电梯门关上的一瞬,箱体“咯噔”一声跳了一下。时柠慌忙搂住宋之砚的腰。
“这电梯好旧!”时柠抬头看看头顶似乎电压不稳的灯。其实从她跨入酒店就感觉这里气氛不对。前台狭小,还有一盏粉色的射灯,怎么看怎么不像正经场所。若不是身旁的人是宋之砚,她还真不敢光顾这种地方。
宋之砚知道她不喜欢坐电梯,紧紧搂住她的肩膀说:“附近只有这家酒店有钟点房。我想睡一会,将就一下吧。”
时柠明白他累坏了。在路上他就话不多,一点精神都打不起来。
她抬头看着宋之砚问:“刚才的电话……有事吗?我听你不停的道歉。”
那人声音明显低沉。
“是我在美国的老师,他要来国内做一个设计项目,想让我做执行设计师。我……没答应。”
他拒绝的是一个年内重点工程,是多少国内设计师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此时电梯又跳了一下,总算停住了。铁门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出来。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时柠无声的走在有些脏的暗红色地毯上问。
那人默默摇头。
时柠无话,拿着房卡找到地方,“滴”的一声开了门。
进入房间,两人默默洗手收拾东西,时柠怕房间不卫生,拿着消毒纸巾到处擦。
宋之砚洗了脸,烧了一壶开水,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吃买来的三明治。
“之砚,你以后……真的一点都不打算做设计了吗?你身边的人都说,建筑设计是你割舍不掉的情怀。就和我画画一样。”时柠拿着消毒纸巾站在门口问。
宋之砚困难的咀嚼着,抬头慢慢说:“什么情怀不情怀的,实在顾不过来了。”
时柠又转回卫生间,扔掉纸巾洗了手回来。她拿起另一个三明治撕开了,看了看木纳吞咽的那人。
“之砚,你吃的……是不是吞拿鱼三明治?”时柠指指那人手里吃了一半的面包问。
暖壶里的水烧到沸点,“啪”的一声跳起开关。
宋之砚低头看,一时不知所措。
时柠默默拿过他手里的三明治,把自己手里的鸡蛋三明治塞给他。然后坐到他身边问:“之砚,怎么了?”
那人没继续拆三明治的包装。勉强笑笑说:“我和老师的关系一直很好。确实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你……不肯再做设计,并不是因为身体原因,对不对?”时柠看着他的眼睛问。
那人的眼神有点躲闪,却是点点头。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时柠追问。
房间里陷入沉默。宋之砚不知道怎么对时柠说“不”,可是他实在不想提这件事。
他自顾自的起身,倒了杯热水,想了想又给时柠倒了一杯。然后拉着时柠的手说:“咱们睡觉好不好?”
时柠看着这声东击西的男人,有些哭笑不得。她知道不能再问了。
“你把药吃了,我看着你睡。”时柠没起身。
那人挨着她坐下来,两人的腿挤得紧紧的。
“还疼吗?”宋之砚小声问。
时柠咬着嘴唇摇摇头,脸蛋红了。
宋之砚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说:“下次就没那么疼了。”
时柠眼神闪烁着看他。男人这么快就想着下次吗?
“去睡吧……”时柠把他往床上推去。
睡神是真没力气搞下次了。他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时柠半靠在沙发里刷手机。没过多久,床上的人开始翻身。
宋之砚辗转了一会,满脸委屈的坐起来。
“怎么了?”时柠怕他又要自己陪着睡。
那人皱着眉头呆了会,又躺回去。
“怎么了?”时柠问。
“肚子疼。”宋之砚抿抿唇说。
时柠这才想起他吃了吞拿鱼。
“这么灵?要不要去洗手间?”时柠赶忙问。
宋之砚蜷缩起来摇头说:“不用。就是有点疼。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几分钟后他还是去了洗手间,回来后脸色都白了,似乎痛得更厉害了。
时柠眼看着他趴在床上忍痛,有点着急。
“要不,我去楼下药店看看。给你买些肠胃药?”时柠问。
宋之砚也怕自己在飞机上折腾,只得点点头。
时柠急匆匆拎着包出了门。
宋之砚一个人在床上辗转了一会,疼到想吐。他慢慢爬起来,去厕所里把吃的东西和药都吐干净了,腹痛似乎缓解了些。
此时房间里床头柜上传来手机的震动声。宋之砚弯着腰走回去,见到屏幕上的名字是“青柠”。
他估计是时柠拿不定主意买哪种药。宋之砚想告诉时柠自己好些了。
“青柠……”他坐到床上接起电话。
那头却骤然响起焦急的喊声:“之砚,电梯停了。快叫人!”
时柠一听就吓坏了。
宋之砚心下一沉,他突然想到时柠惧怕封闭的空间。
“电梯上有没有紧急按钮?”宋之砚已经起身了要出门了。
“我按了,可是没人。电梯里全黑了。我害怕。”话音末尾,已经发颤。
“你在几层?别急,我来了。”
“好像是六层,我也不知道!”时柠终于哭出来。
宋之砚顾不得穿上外衣,只穿着体恤衫和睡裤拖鞋就要往外走。挂断电话之后,他先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快些派人来。
他从十楼开始一层层的下楼,到了每一层的电梯口都大声喊时柠的名字。
终于在七楼听到了她的回声:“之砚,救我!”
女孩已经开始歇斯底里的哭喊了。
第46章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悲
酒店的电梯维修人员来的很快。以此推断,这部老旧电梯不是第一次坏了。
维修工赶到之前,宋之砚一直跪在七层的电梯口陪着时柠。时柠先还能有问有答,但是很快就只剩了哭泣,到人们赶来时,电梯里的声音越来越弱。
宋之砚觉得自己有限的血液都聚集在心脏里了。心跳快到不能自已。他把耳朵紧紧贴在电梯的铁门上,听着时柠的声音,更在监测着电梯的动静。每一次微小的齿轮声,都让他不寒而栗。
身上那件薄薄的体恤衫阻挡不了不锈钢铁门的冰冷,这倒可以让他冷静一些。
电梯工先是熟练的用工具拉开外侧的铁门。宋之砚朝着里面的一层阻挡大喊:“青柠,坚持一下,马上就好了。”
门后没有动静。
里面一层的门不太容易摆弄,两个电梯工废了很大力气才拉开一条缝。里面的情景终于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电梯停在两层中间,箱底离七层地面有将近一人高。里面的灯暗着,一个小小人影蜷缩在角落里。
宋之砚把手机上的手电点亮,在看到时柠的一瞬,心痛到要碎了。
只见时柠无声的靠坐在一角低垂着头。她的头发蓬乱,四肢绵软的垂着。人已经晕过去了。
“姑娘,醒醒!”电梯工朝着时柠喊,想要把她拉上来。众人正忙乱不堪时,一个人影已经趴在入口处。
“哎呀不能跳!”电梯工大喊。他怕电梯受到撞击会有危险。
宋之砚没有理会。他只是背朝着电梯,用手臂撑住了,先把腿伸进电梯里,然后尽量控制着身体慢慢落下。幸亏得病前他一直健身,上肢力量还在。
眼看他轻轻落入轿箱里,众人松了口气。
那人一秒都没停留,直接从角落里把小小的人儿抱起来。
“青柠,我来了。”他在她耳边轻轻呼唤着。女孩在皮肤接触到他温度的一瞬间动了一下,勉强睁开眼。
“能动吗?我托你上去。”宋之砚的声音像定海神针。
时柠眼睛转了转,先搂住了他的脖子。
宋之砚快速的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朝着上面的人喊:“帮我接一下。”
时柠此时彻底清醒过来。她抱着宋之砚的脖子看了看他,突然使劲摇头。
”不要……”她怕宋之砚伤了自己。电梯门开着,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女孩挣扎着要下来,宋之砚抱紧了她低声说:“别动。我会小心。”
他一面说一面咬紧了牙突然发力,平举着时柠想把她托起来。无奈自己体力有限,人只举到一半就有点支撑不住。
好在两个电梯工已经跪好了等着,一个托住时柠的肩膀,一个拉脚。身后也有人过来帮忙。
时柠终于被拉上去,众人回身来接宋之砚。
刚才他下去的时候明明胳膊能撑着住,可是眼下所有的体力都耗尽了,撑了几次都失败。
“之砚……”时柠身子还是软的,她半爬到门口,声音颤抖着叫他。只有她知道宋之砚是个病人。
眼看着宋之砚脸色越来越白,大口喘息着,终于被众人连拉带拽拖上去。
宋之砚靠着本能爬起来,别人都在欢呼,他却几乎站不住了。他的心脏功能因为贫血一直不好。平时是指标不好,今天是真不好。
此时有酒店的服务员扶着时柠问要不要去医院。时柠刚才只是应激性的昏厥,此刻已经缓过来了。她拼了命的摇头,求助般看向那人。
宋之砚知道时柠需要他。自己强撑着走到时柠跟前。
“我们回房间?”他靠在时柠肩头问。
女孩像得了特赦一般使劲点头。
宋之砚点点头,搂紧了她朝楼梯口走去。
七楼到十楼只有三层,宋之砚却爬得极其艰辛。心脏像是随时要跳出胸膛,肺里的氧气不够用。耳朵里全是血流的声音。
他扶住楼梯的手臂都是抖的,可还是极力克制着不让时柠看出不妥。
回到房间里,他把时柠安置到床上,小心的给她脱了鞋子盖好被子。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冷的发抖,随便拽过来一件衣服披上。
“青柠……”他拉过来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女孩挂满泪痕的脸颊。他想要给她用毛巾擦擦,可是不确定自己有力气走到洗手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