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们要和投行开远程视频会议。他和宋之砚约好了早点来理理思路。上市的事搁置了一段时间,从宋之砚回来上班后又开始推进,而且一直是宋之砚出面沟通。金主本来担心宋之砚没有决策权,只是个摆设,如今看来赵岭才是那真的摆设。对方的疑虑打消,项目推进很快,眼看就要签合同了。
赵岭路过宋之砚的办公室,看到里面灯亮了,直接推门就进。
里面有人无声的忙碌,赵岭定睛一看,是宋之砚的秘书马姐。
“之砚还没到?”赵岭探着头问。
马姐摇摇头说:“估计快了。他刚才打电话让我帮他找文件。”
赵岭点点头,回头看着自己还没开灯的办公室,干脆进了屋。
“我在这儿等他。”赵岭说着掏出司机在楼下帮他买的煎饼坐在沙发上。
创业多年,赵岭和宋之砚的身价不断窜升,可口味还是没怎么变。回想到当年两人一起买煎饼,吃饱了对着电脑一干就是一整天的日子,身体里的血液还是会沸腾。
煎饼有点干,赵岭可怜巴巴的看着马姐说:“之砚有什么好茶吗?您给我来点。”
马姐想了想为难的说:“他就有红茶。还是袋茶。他胃不好,别的都喝不了。”
“行,袋茶就袋茶。您给来一杯。”
话音未落,门口响起缓慢的脚步声。
“之砚来了。”马姐指着门口说。
玻璃门推开。一袭黑衣的人出现,大早上的就戴着口罩。
“迟到了啊。等我吃完饭咱们赶紧过一遍。”赵岭占着沙发嚼着煎饼。
宋之砚没说话。默默把口罩摘下来。赵岭瞥了一眼他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赵岭举着煎饼走过来。
马姐看到宋之砚的脸色也吓了一跳。他平时脸色就没好到哪去,可是今天实在是太糟了。
宋之砚也很沮丧,他觉得自己已经在极力掩饰了,还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
他慢慢脱掉大衣,里面还穿着黑色运动服。他从医院直接来的,都没来得及换衣服。
“你赶紧坐下,哪里不舒服?”赵岭指着沙发说。
宋之砚微微驼着背,走过去窝在角落里坐好,淡淡说:“肠胃炎。没什么大事。”
他嘴里如此说,可是整张脸都是青的。
“你这还行不行?要不把会议推迟一下?”
宋之砚摇头,这么重要的事哪里是想推就推的。
他有点嫌弃的指指赵岭手里的煎饼说:“你出去吃了再回来。我闻不了这味。”
赵岭有点委屈,可是看在他病了的份上不敢和他计较。
“你歇会,我一会儿回来。”
赵岭出了门,马姐凑过来轻声问:“之砚。去过医院没有?”
宋之砚点点头,给马姐露出手背上的胶布来。
他指指桌上的电脑说:“马姐,帮我把笔记本拿到会议室吧。”
马姐应声就要去。
“还有,我换身衣服,就在屋里换。”他实在没力气走到卫生间去。输了一晚上液,好歹是不吐了,可整个腹腔还是一阵阵的绞痛。
宋之砚发现他自从贫血之后忍痛的能力降级了。痛的稍微厉害些意识就开始涣散,似乎随时会晕过去。跟他霸道总裁的人设很不相符。
霸道总裁的秘书很贴心,利落的帮他把西服拿出来,自己退了出去关上门。
宋之砚捏捏眉心,拿过衬衫换上,到了换西裤时他犹豫了一下。一是觉得在办公室里换裤子怪怪的,二是因为肚子痛的厉害,穿西裤系皮带太难受了。可是联想到那次在家里开视频会议的惨况,他还是咬咬牙换了西裤。宋之砚是个好面子的人,眼下是在公司,让员工看到老板穿着西装配运动裤太不像样子。
衣服换好,他拿出手机用自拍模式梳了梳头。看了两眼自己都不敢再看了。“面无人色”是对他此刻最好的形容。他决定一会在电脑上做做手脚,不能让对方把自己的脸看的太清楚。
赵岭再次进屋时,宋之砚正弯腰系着皮鞋的鞋带。他起身的时候,撑着沙发边缘缓了好一会。
“早知道你不舒服。就留在家里开会多好……”赵岭走进来说。
“投行的人都是老狐狸,让他们看到我在家里……该起疑心了。”
宋之砚又悠悠说:“别废话了。抓紧时间把问题再过一遍。我也就再拼这么一次,帮大家多争取点权益。这事行不行的都干不了第二回 了。我是……真有点撑不住了。”
他口气带了戏虐,可是似乎又说的是真心话。赵岭看着他异常憔悴的脸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点,别耽误时间!”宋之砚没好气的指了指他。
两人毕竟有默契,三言两语把思路理清。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宋之砚掏出手机摆在茶几上对着马姐说:“手机我不带进去了。有要紧的事您帮我接听一下。”
他说的要紧事主要指时柠。他怕时柠在美国有事给他打电话,前几天她的信用卡被锁了,大半夜的找他解决。姑娘没见过市面,自己出门在外,宋之砚很不放心。
此时公司几个高管在门口聚齐了。宋之砚从沙发里起身,撕掉手臂上的胶布扔进纸篓里,单手把西服纽扣系好,沉了口气,威严浮现在眼中。
他带着众人大步朝着会议室走去。这些为公司征战多年的元老都知道,有宋之砚在,自己下半辈子的保障近在咫尺了。
这个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比预计的时间要长的多。马姐留在屋里闲来无事,不时朝会议室方向张望。宋之砚的手机就放在她桌上,一上午倒是难得安静。
眼看快到中午了,马姐正琢磨着该给宋之砚定点什么作午餐。他早上空着手来的,没带爱心盒饭。
此时桌上的电话突然铃声大作。马姐伸头一看,竟然是医院的电话号码。
她赶忙按了接听键。
“喂,是宋之砚吗?这里是仁济医院……”
“我,我不是宋之砚,您有什么事吗?我可以带话。”
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麻烦你转告病人,他需要尽快回医院。他的检查报告刚出来,不是肠胃炎,是一种严重的过敏反应。他的病情特殊,随时有消化道大出血的风险。”
“啊……”马姐吓得直接站起身说:“他在开会呢。我一会儿就转告他。”
“还开会?真有不怕疼的。”对方不咸不淡的吐槽。
马姐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她挂了电话一路小跑往会议室跑。
推开一条门缝,主座上的宋之砚正发言。那人神色倒是如常,思路连贯的说着英文。
马姐见赵岭像个摆设一般坐在一旁,偷偷朝着赵岭招手。
其实赵总还真不是无所事事,他的注意力都在宋之砚身上。具体说是都在宋之砚的脖子上。
他和宋之砚坐的很近,能清晰的看到一道道汗水从那人的头发里流出来,顺着他白瓷一般的脖子流到衬衫领口里。他脑后的发梢上竟然凝聚了汗滴。
宋之砚的右手操作着鼠标,左手始终在桌子下面撑在腿上,微微发抖。赵岭能看的出来他有的时候反应比平时慢半拍,桌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攥成拳头,这到底是有多疼?
赵岭发现马姐在门口叫他,趁着大家不注意起身出了门。
马姐举着宋之砚的手机,压着嗓子急切的说:“医院打电话来,让之砚赶紧回去。情况很不好。”
“啊!”赵岭心想怪不得。他一秒都没犹豫转身就回去。
此时宋之砚刚回答了一个棘手的问题。赵岭把画面强行切换到自己身上,直接开始做总结发言。
赵岭的英文没有宋之砚好,但是意图还是能表达清楚的,简单的说就是今天时间不早了,该回答的都说清楚了,说不清楚的再问也没用,大家就这么散了,有什么事朝着我来。
画面外的宋之砚拿起纸巾,颤抖着在额头脖子上擦了几下,满手都是水。他困难的眨眨眼,睫毛也是湿的。
外国人倒是也没那么难缠,他们很快宣布会议结束。公司的管理层本来还想说几句,赵岭直接说:“我和宋总单独说几句,你们都先走吧。”
大家作鸟兽散,会议室里终于就剩下两位老总了。
宋之砚开始还撑着膝盖坐的笔直,见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慢慢伏在桌面上,把头埋起来,一下下喘息着。
“之砚,我叫小李上来了。我们这就送你去医院。”赵岭看他的样子,喉咙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他想起开会前那人说的话,他真的是撑不住了。
宋之砚趴在桌上没回答。
“之砚……”赵岭拍拍他的肩膀,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之砚,能听见我说话吗?”赵岭心惊胆战的扶住他的肩膀坐起来。宋之砚的脖子仰起来,无力的靠在赵岭的手臂上,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了。赵岭能摸到他西服下的潮气,里面的衬衫全湿了。
“别……叫……救护车。”这是他昏厥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再次出山就是为了稳定军心,好不容易坚持到今天,不能功亏一篑。
第54章 护犊子
赵岭站在急诊观察室的门外,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不时往里张望。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宋之砚穿着黑色皮鞋的一双脚。他想起早上那人系鞋带时,疼的直不起腰来。不知道后面那三四个小时他是怎么扛过来的。
马姐在身后叫他,手里拿着厚厚一摞化验单缴费单。赵岭没怎么来过医院,上一次来也是因为宋之砚。他刚生病时持续发高烧,晕倒在办公室里,从那一次赵岭才领教了“有什么别有病”的难处。
“检查完没有?”赵岭松松领带,心烦气躁的问。
宋之砚是疼晕过的,在去医院的路上又疼醒了。从他进了急诊就开始被推来推去做检查。马姐和小李跟着跑得满头大汗。
马姐满面愁容说:“早呢,还有一大堆检查。现在血液科和消化科互相扯皮,谁都不敢收。人就卡在急诊了。”
“靠!”赵总顾不得形象骂道:“挣那么多钱有TM什么用?”
“还是有用。”马姐给他解心宽说:“用了进口的止血药,总算是没有大出血。”
赵岭抿抿唇没接话。马姐又有点为难的问:“赵总,是不是该让之砚的家里人来。大主意咱们拿不了呀。”
赵岭拿着手机不由得犹豫。他跟着宋之砚进这么一趟医院,感觉自己都不太好了,更何况是老人家。宋之砚的父母岁数大了,最好不要受这样的惊吓。还是等宋之砚情况稳定住了院再说。
想到这里,他给田眉打了个电话,让老婆尽快找到时柠。宋之砚掏心掏肺的宠着这个师妹,好钢用在刀刃上,该是考验师妹的时候了。
田眉执行力很强,挂了电话没两分钟就打回来,劈头盖脸把赵岭一通数落:“你没事瞎指挥什么!人家时柠在美国出差呢。离得这么老远,把姑娘急得直哭。说今天晚上就打飞机回来。”
“这……”赵岭有点心虚。他这才想起来时柠管他要齐妙妙地址的事情,看来姑娘真的去美国了。
老夫老妻过日子,理再亏嘴上也不能服软。
赵岭直接怼回去:“离得多远也得让她回来呀。之砚病成这样。她还在美国耍,有这么当老婆的吗?”
此时观察室的门被打开了。里面的护士叫着:“宋之砚家属,帮着把人推去做胃镜。”
赵岭赶忙按了电话迎过去。
惨白的白炽灯下,宋之砚静静的躺在床上。他的发梢微湿,瘦瘦的一张脸从被子里露出来。鼻子下面戴着氧气管子。他的浓眉微微促着,嘴唇是灰色的。
“大夫,他这是睡着了还是又晕过去了?”赵岭指着宋之砚的脸问。
大夫正收拾东西,不在意的扭头说:“是麻药。他疼的太厉害,只能做无痛胃镜。”
此时司机小李已经过来要推床。
“等等!”赵岭扶住床沿说:“我帮他把鞋脱了。”
“我来吧!”小李抢着要帮忙。
赵岭摆摆手,自己走过去,轻轻帮他松了鞋带。这是一双定制的软牛皮正装鞋,那人的脚瘦,鞋体做的很窄。赵岭把鞋带松了又松,鞋子还是退不下来。小李几次要帮忙都被他止住。
赵岭觉得宋之砚忍痛穿鞋是为了自己,如今也只有他才能帮着宋之砚把担子卸下来。
试了又试,赵岭总算把那双鞋子从宋之砚浮肿的脚上掰下来。
“兄弟,这下子松快了。”赵岭对着沉睡的宋之砚说,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之砚再次醒来时,已经被推回了病房。他口干舌燥。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似的。睁开眼看周围,天花板门框哪哪都是歪的,还晃。不知道是因为麻药的作用还是贫血闹的。
他刚想闭上眼睛缓缓,赵岭的圆脸盘伸过来。
“醒了?”赵岭陪着笑问。
“你怎么还没走呢?。”宋之砚有点嫌弃的歪过头去。
”这么嫌弃我?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
宋之砚倒不是嫌弃他,公司里那么多事,赵岭在医院一耗就是一天,他怕耽误事。只不过宋之砚与赵岭之间一直是大学男生宿舍说话的方式,好话永远不会好好说。
“刚才法务部打电话来,对方把合同发过来了。”赵岭插着裤兜含笑看着他。这一次的罪也算没白受,这一轮大规模融资十拿九稳了。
宋之砚定定看着老朋友,过了半天才弯着唇有了笑意。过程太艰辛,他有点不敢相信。
”之砚,当年遥不可及的梦想近在咫尺了。”赵岭说着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掌。
宋之砚笑着微微欠了身,高高举起苍白的手来。
赵岭不敢用力气。只是轻轻碰了碰那冰凉的掌心,两个老朋友相视一笑。
”病人不能起来啊,躺好了!”门外的护士一声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