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岭怔忪着看着医生进行抢救,平日里衣冠楚楚的那人被粗暴的解开衣领,胸口上胳膊上安了各种检测设备,戴着氧气面罩气若游丝。
眼看窗外已经看到医院的标志。医生突然喊了一声:“病人醒了。”
赵岭连忙看向那人的脸。只见宋之砚的睫毛闪了闪,头微微动了。
“之砚!”赵岭不敢大声,生怕惊扰了他。
宋之砚缓缓张开眼睛,眼珠左右动了动。
赵岭见他醒了,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此刻宋之砚困惑的扫视周围,眼神迷蒙。他摸索着探到嘴上的氧气面罩,想要拿下来。
赵岭连忙凑过去问:“有什么事吗?”
他知道宋之砚是想说话。
那人胡乱扯下面罩,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赵岭不明白他的意思,试探着把手伸过去,一触碰到那人冰凉的指尖,立刻被死死攥住。
“你晕过去了,马上就到医院了。”赵岭以为他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小声告诉他。
宋之砚却惊惧的抓着赵岭的手不放,他举起另一只手放在眼前晃了晃,突然泄力一般松了手。
“赵岭……”他艰难而绝望的说了几个字:“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到了好多二的2022年。新年快乐!
第74章 情书
移植中心的规培生小江今天最后一天上班。她一早起来忙着和同事们道别。最后一次查房结束,她来到露台上透透气。
新开的移植中心设施一流,大大的平台上绿意盎然,洒满秋日的阳光。
一跨出门,小江就看到围墙边有一副轮椅。轮椅上的人背对着她,微微抬着头,似乎在感受阳光的温度。
小江走过去,绕到那人面前,先轻声咳了一声。轮椅上的人抬起头,巡着声音歪了一下头。
“宋先生……”小江轻声叫他。她知道宋之砚看不见,所以先咳嗽一声,免的太突兀。
宋之砚穿着病号服,腿上盖着薄薄的毛毯。他把毛毯往上拽了拽,抬头淡淡的挤出一丝笑容。
“江医生……”
“我今天要离职了。和您道个别。”
宋之砚不太确定的抬头问:“要离职?”
“我考上了博士,要去附属医院做规培了。”小江解释道。
宋之砚这才明白了。他扯出一个笑容说:“真好。恭喜。”
小江双手插在衣兜里。她负责宋之砚这个病人有一年多了,但是一直不太熟。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所以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江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说:“天气有些凉了。你抵抗力太低,还是别着凉了。还有,护工和家属应该陪着你,万一磕碰到就糟了。”
宋之砚这一次复发,情况急转直下,凝血功能彻底崩溃,最先出现的症状就是眼底出血。先是左眼,然后右眼,现在虽然做了激光治疗防止进一步出血,可他还是完全看不到东西。
宋之砚无声的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小江转身要走。
“江医生……”宋之砚突然开口叫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江转头。她有点出乎意料。宋之砚自从被送进移植中心以来,很少说话。他身旁除了父母,就是护工,没有人来探视。也许是他不让别人来探视。眼睛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是静静的躺在床上发呆。她没想到这人会主动展开话题。
“有什么事,您尽管说。”小江弯下腰说。
宋之砚慢慢掀开毯子,从双腿上拿出一个信封来。
“您能帮我念念这封信吗?”他把信封递给小江。
小江接过信,看到还没拆开的信封,不确定的问:“您确定?”
宋之砚点头。
小江看看信封上盖的法国邮戳,仔细的拆开信件,先拿出一张硬硬的水彩纸来。
“是一张画。”小江翻过来掉过去的看着说:“画的是一个街角,有一栋粉红色的房子,绿色的门窗。”
宋之砚了然的笑笑说:“是蒙马特高地,玫瑰之家餐厅。”
这家餐厅曾经是画家郁特里罗的住所,后来被改成了餐厅,是很多画家朝圣的地方。
“是不是还有信?”宋之砚接着问。
小江再次检查信封,里面果然有一张小卡片,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她一看到开头就不敢看了。那上面写着“师哥”。小江记得宋之砚上一次住院时一直是女朋友不假人手的照顾。她记得那女孩有时候管宋之砚叫师哥。
“江医生,能帮我念念吗?”宋之砚诚恳的问。
“您确定吗?”小江扫了一眼,已经基本肯定这是一封情书了。
宋之砚脸上有些无奈,又很肯定的点点头。时柠的信他她看不了,满心期待的想要读,却又不想让父母念,太尴尬了。找一个陌生人念倒是最合适。
小江犹豫一番,打开信开始慢慢念:
“师哥,昨天我去了蒙马特高地。那里到处是拉琴和画画的艺术家。想想咱们两个要是没有工作了,可以搞个组合去那里讨生活。你拉琴,我给人画像,估计也能混个温饱……”
宋之砚听到这里,唇边透出一抹无限温柔的笑意,与刚才客气疏离的笑迥然不同。
小江继续读:
”这周我在画一副新画的草稿。画来画去都不太满意。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要和你开始新的乐章,画的风格也该有所改变。师哥,有时候拿着画笔,我觉得自己好幸福。画里是我的梦想,画外是我的余生,而我的余生里……都是你!”
小江微微动容,抬头看宋之砚的反应。她确定这个女孩还不知道宋之砚目前的情况。否则她不会写一封他看不到的信。宋之砚马上要做移植了,只能选择半相合的骨髓捐赠,风险很大,他不能再等了。
此时的宋之砚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那双迷蒙的眼睛里有苦涩转瞬划过。
“师哥,巴黎的秋天实在是浪漫,好想在这样浪漫的季节拥抱你。其实……可能每个季节都想要拥抱你。”小江念着念着,脸有点红。这么亲密的词语写在纸上还好,念出来有些难为情。
“有时候我坐在广场上的椅子晒太阳,心里就会突然好软,软到想流泪,但不是伤心的泪,是满足的泪水。这时候我会想喝一杯咖啡,告诉自己,要努力呀。为了人间的烟火,为了清风明月,为了远方的你。虽然隔几天就短信电话,可还是想问一声……你还好吗?为了我,要保重!爱你的小青柠。”
小江二十大几了,知道情到深处的感受,她被纸上的文字触动,心绪翻滚。她声音微抖的说:“就这些了。宋先生,请把这信珍藏好。”
她把信仔仔细细的收好递给宋之砚。那人把信按在心口上,沉默良久。
“您移植的时候,她会回来吗?”小江鼓起勇气问。她知道移植的风险。移植这种治疗要不就是好了,要不就是挂了,没有退路。
宋之砚被她的声音唤回,垂着眼摇摇头。轻声说了声谢谢,转动轮椅想要离开。
小江默默的扶住轮椅,推着他往病房走去。
半个月后,宋之砚被转入层流护理室。他经历了一次严重的肺部感染,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天下午,时磊风风火火的进入层流区,手里拿着一直闪烁的手机。
宋之砚前几天高烧到神智不清。趁着清醒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机托付给时磊。他让时磊以他的名义回时柠的短信,可是时柠习惯于隔几天就听到他的声音,从今天开始不停的打电话,时磊应付不了了。
时磊经过繁琐的消毒程序,总算进了病房。宋之砚正合着眼吸氧,听到声音微微睁开眼。
“姐夫……”时磊轻声叫他,来到床前。
宋之砚没什么力气打招呼,他侧过脸追随着对面的声音,有些不安。
“我姐不停的打电话。我该怎么办?”时磊弯着腰问。
宋之砚抬手摘掉氧气,哑着嗓子说:“给我吧。”
“姐夫,今天好点吗?能说话了?”
宋之砚点点头,指指床头说:“帮我把床摇起来。”
时磊赶忙照做。宋之砚躺了多日,一旦坐起来,立刻开始头晕目眩。他白着脸缓了缓。
时磊又拿过床头的杯子,倒了温水递给他。宋之砚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自己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润喉药,含了一颗,闭着眼积攒力量。
时磊静静的等待。他知道宋之砚情况有多糟。他每次感染都是走了一次鬼门关。
他看到宋之砚睁开眼点点头,才为他戴好耳机。
“拨吧。”宋之砚淡淡的说。
时磊“嗯”了一声,拨打了时柠的号码。
“喂,师哥!”电话一拨通,时柠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电话开了静音,对不起宝贝。”宋之砚提了一口气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时柠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病了。”
“没事,好着呢!”
坐在一边的时磊看着宋之砚深陷的眼窝,满肚子的话不敢说。
“怎么声音这么哑。刚睡醒吗?”时柠问。
”嗯……刚睡了午觉。”
“睡醒了吗?要我唱歌吗?”时柠带着笑意问。
“呵呵,还是算了。”宋之砚一笑就有了咳意,使劲按住胸口生生忍住。
“这么急找我,有什么好事吗?”宋之砚找回声音带着戏虐问。
“嗯,有好事。第一,我学了探戈。”
宋之砚皱皱眉头问:“探戈,跟谁学的?”
“上网自己学的,抱着枕头练的。这一下我可以和你一其跳了。师哥,咱们的婚礼上你请我跳第一支舞好吗?”
宋之砚定住,手死死捏住床单。他咬咬牙说:“好!第一支舞一定是和我的青柠跳。”
时柠没有发现他声音的异样,继续兴奋的说:“还有一件事。我找到一家做首饰的小工坊,那里可以自己设计戒指。我能不能设计咱们的结婚戒指?”
“好,要什么样式的?你和我说说。”宋之砚困难的闭闭眼睛说。
“我不告诉你。我要你自己看。你一定会喜欢的。”
“真的不告诉我?”宋之砚口气里有笑意,眼里却暗下来。他看不到,他连自己的结婚戒指都看不到。
“不告诉。到时候给你一个惊喜。”
“师哥,毛球好吗?”时柠又问。
宋之砚苦涩的笑笑说:“好,能吃能睡,又胖了。”
他一直住院,好久没抱过毛球了。他只是听母亲说毛球又胖了。
“帮我抱抱它吧。也让它帮我抱抱你。”时柠笑着说:“我要去画室了。我重新画了一幅紫藤萝瀑布,这一次瀑布下有我的背影。到时候带回来摆在咱们的卧室里。等结婚了就把你也加上去,有了宝宝就继续加。你可要好好表现呀!”
宋之砚努力想要笑出声,可是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用手肘使劲压住眼睛。另一只手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挂了,爱你!”时柠道别。
“青柠,我爱你。”宋之砚的嗓音终于冲破喉咙,随之而来的还有眼里的温热流下来。
电话挂断。一直站在一旁的时磊想要过去。可是眼看着宋之砚慢慢侧过身去蜷缩起来,把脸埋在双手中。肩膀竟然微微颤抖。
时磊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想了想转身出门,把身后的寂静留给宋之砚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两章完结。哦耶!
第75章 继续跳下去
时柠租住的街巷里有一家小小的发廊,老板是个风姿绰约的红头发女郎。时柠早就想要试试她的手艺,今天终于得偿心愿。
她望着镜子里自己俏皮的短发,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来。
老板举着镜子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话。时柠听个大概,意思是她的头型很圆,适合短发。
时柠指指自己的后脑勺,用生硬的法语说“后面”。老板会意,赶忙举着镜子到她身后。
她脑后的发梢微微卷翘,长度刚刚好。
算起来时柠留长发已经有十几年了。小的时候爸爸说女娃娃还是梳长□□亮,她就一直很珍惜自己的头发。直到如今,她觉得该把三千青丝剪短了,因为她的生活有了新的目标。
从发廊里走出来,软底鞋踏在四方石块垒的路面上,发梢上轻轻的,脚步上也轻的想要飞起来。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跑,她想让宋之砚看看自己的样子。
进了楼门,刚好电梯来了。这部电梯极老旧,运行时能听到轴承吱吱嘎嘎的摩擦声。若是以前,时柠是不敢一个人坐的,可是如今的她坦然站在电梯里,没了那种在密闭空间窒息的感觉。
时柠很惊讶于自己的变化。她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哪一天开始的,但是一定和许嵩被绳之以法有关。
时柠回到房间里,站在阳台上打开手机,拨了视频通话。
嘟嘟声响了好久,对面的人也没有接听。
时柠试了两次,改成发短信。
青柠:方便吗?
之砚:在开会。
青柠:怪不得,没事,我晚点再视频。
之砚:好。
他打字似乎很慢,编辑半天才回复,估计是真的忙。
到了晚上,宋之砚的电话拨过来。
“青柠,白天找我什么事?”宋之砚的声音还是低沉而柔和,只是听起来没什么精神。
时柠本来是想让他看看自己的短发的。此刻突然改了主意。她想要过几天再告诉他,给他一个意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