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第一次回南淮,似乎并没有让时柠感慨一番,关于故乡,她没有发布哪怕一张图片或是一个字。
宋之砚这天早上被批准出院。父母几日来难得神情轻松些,因为最近的一次检查情况还算乐观,眼看儿子的面色有了些许红润,父亲收拾东西时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宋之砚换下病号服,穿上自己的灰色套头毛衣和黑色牛仔裤。
把手机揣进裤兜时,有电话打进来。
“喂,段缨。”宋之砚把手机夹在耳边含糊的打招呼。
段缨是他的高中好友,国庆即将大婚,宋之砚要回南淮去参加婚礼。
“宋之砚,你哪天到?”老同学之间也不客气,上来直切主题。
“明天晚上的飞机。后天一早不耽误参加婚礼。”宋之砚要整理衣服,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上。
“你是真沉的住气,早一点都不来!校庆的时候哥几个本来打算喝通宵,就差你一个!”
段缨哇哩哇啦的抱怨。爸爸一听喝酒白了一眼那电话。
“我确实有事走不开。错过您的告别单身派对了,回头我多掏点份子钱。”
宋之砚错过校庆,住院是表面原因,其实他也是故意拖延了。他还没有想好是否要和时柠见面。
那一日他给时柠安排了一个人的约会后,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似乎起了涟漪。现在对于他……实在不是开始一段感情的好时机。
“你别以为掏钱就能躲过喝酒,到时候饶不了你!”段缨还是惦记着喝大酒。
爸爸听见了急的挥手,示意宋之砚不能答应。
宋之砚知道老同学都是嘴上不吃亏,到时候只要推脱还是逃得过去的。他笑着朝父亲摆摆手,对着电话说:“你再说我不去了!”
“你敢!本来想让你当伴郎的,您也不干。不能这么不平易近人啊!”
宋之砚呵呵笑出声说:“老当伴郎自己该单身了。我可不干。”
段缨是他高中时最好的朋友,他本来不该推脱的。可是伴郎早上接亲晚上闹洞房,他哪里吃得消。他只好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一旁的父亲满意的点点头。
这边段缨话锋一转说:“被你一打岔我忘了正事了。”
“有话快说!”宋之砚已经收拾好了,急着回家。
“我未来老丈人不是管基建吗。最近南淮又有个学校要改造。大家都看上你设计的一中了。项目业主想找你接触接触。”
宋之砚虽然主要精力在自己的3D建模公司上,但是建筑设计毕竟是他的本行。他有独立执照挂靠在一家公司。毕业后还斩落了几项国内外的奖项,在业界虽算不上翘楚,但是名头在南淮还是足够唬人的。
宋之砚微微歪了一下头,沉吟半晌。一旁的父亲满脸焦急的摆手。设计太耗精力,父母不愿意让他太过劳累。
宋之砚系扣子的手停在领口,他想起年前参加德国建筑设计大奖时起的风波,轻叹口气说:“最近公司的事实在太忙。设计这块好久不碰了。我看……要不还是算了。”
父亲如释负重,伸出大拇哥。
电话那头的段缨作为中间人倒是无所谓失望,他接着说道:“反正就是先跟你通个气。等见面再细聊吧。”
“行,后天见。”
“你别给我穿得太精神啊。得分清主次。”段缨继续絮叨。
”好,不穿精神的,穿紧身的。”
“你敢!”
宋之砚掐掉电话,病房里终于安静了。
父亲拎着大包小包再次问:“之砚,你真的自己回去?”
宋之砚轻轻点头。他想回老房子去看看,想一个人在那窗口看一看深秋的景色。
时柠对于他到底是怎样存在?他初见她时不到十八岁。因为时柠的机遇而生了爱怜。十几年后再次相遇,他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关注她,保护她,害怕再次错过她。宋之砚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他需要独自静一静。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段缨的婚礼在南淮郊外的水晶宫酒店举行。
当宋之砚出现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下时,一众高中时的狐朋狗友一字排开抱着手站在台阶上迎接他。
“哎哟,快把新郎官叫来。莺莺燕燕组合终于到齐啦!”
高中时宋之砚和段缨形影不离,大家用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打趣他们。
若是在高中时代,宋之砚肯定忿忿的辩白:他是红缨枪的缨,我是砚台的砚!
可是如今的宋之砚只是歪着头但笑不说话,端详着这些损友。
有女生指着宋之砚在阳光下微微发黄的头发嚷:“班长,你这是专门为了段缨焗了色儿吗?”
旁边的另一个女生也打趣:“班长这是上哪儿打的美白针?”
宋之砚一面拾级而上一面说:“搽的粉,一会儿洗把脸就掉了。”
大家嘻嘻哈哈簇拥着宋之砚往里走。
等在门口迎接宾客的新郎官一见宋之砚立刻迎上来,直接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
“你这会儿才来。我忙的脚朝天也顾不上说话。”
段缨指着他鼻子说:“你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二桌。一会儿仪式完了你别走啊。”
“等着班长闹洞房吗?“有同学在后面欠揍的说。
宋之砚指指大厅里的舞台对老友说:“你去忙吧。我和同学坐一桌。不用你操心。”
新郎官也确实是顾不上,跟个没头苍蝇似的飞走了。
宋之砚随着同学们入座,一面听着同学八卦段缨的黑历史,一面观察四周,看有没有熟人。
段缨的家里人宋之砚基本都认识。他特意去和段缨的父母道贺。路过主桌时,只见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围前围后,忙的不亦乐乎。
这个人宋之砚觉得眼熟,仔细一想是南淮一中改造时的一个包工头。
宋之砚是设计,虽然有监理把关,可他还是会和施工方沟通。当时和这个男人打过照面。他依稀记得那人叫“许嵩”。
宋之砚对于无关紧要的人懒的招呼。他再次回到座位上,拿起茶壶倒了杯热水想要暖暖胃。
抬起头时,却见一个穿着藕荷色旗袍的中年女子提着小挎包从洗手间走出来。
宋之砚眼神一沉,他攥着茶杯眯起眼睛仔细看。
那女人肤色很白,微微发福,眉眼画的很仔细,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姿色不错。
她款款的朝着圆桌边走,宋之砚把杯子捏得越来越紧。他可以肯定,那个女人是时柠的母亲。
当年时柠家就住在他家楼下。这个女人在那条简陋的巷子里,有着令人瞩目的容颜。最让人记忆深刻的是,这个女人身边的男人并不固定。这在闭塞的厂区里实在是引人侧目。
时隔多年,女人老态初现,可是那股子轻浮劲,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隐藏起来。
那女人踩着高跟鞋走到后排座位上,路过许嵩的时候停下来和那男人耳语。
宋之砚碰碰身旁的同学,指着许嵩问:“那个人什么老路!是女方家属吗?”
同学摇摇头,嗤笑一声说:“什么家属,还不是为了巴结段缨的老丈人。那人现在是市里数得上号的承包商了。你看那大金链子粗的。”
同学一脸不屑,宋之砚继续指着时柠的妈妈问:“那个人呢?是那承包商的什么人?”
同学左看右看摇摇头说:“不认识。会不会是他老婆?可是看着岁数又有点大呀!”
两人正说话间,大厅内的音乐突然停了,灯光暗下来。
片刻后,主持人拿着话筒说:“各位宾客请起立,迎接新娘入场。”
黑暗中各色人等饶有兴致地起身。音乐声再次响起,先是小花童入场。
追光灯追随着一男一女两个花童,孩子们跌跌撞撞走完全场,男孩还把女孩子的鞋踩掉了。
随后是伴娘入场。同学在一边小声嘀咕:“听说女方家里排场大,光伴娘就找了六个,可惜段缨人品差,找不齐六个伴郎。”
大家在音乐声中忍着笑。只见伴娘身穿灰色轻纱长裙。盘发间是白色的百合花。
前两个伴娘身型微胖,后面的是两个高个瘦子。最后两个伴娘出现在门口时,宋之砚身旁的同学轻轻“呀”了一声。
只见左侧的那个女孩捧着一束白百合。纤细的腰间系着银灰色的缎带。她的天鹅颈有一个优美的弧度,被颈间的一串珍珠项链衬托的修长。
女孩似乎是害羞,走路时微微低着头,一缕卷发垂到光滑的肩膀上,美的摄人心魄。
宋之砚难以置信的看向那女孩,他屏住呼吸,抓住身旁的人问:“新娘子是咱们师妹?”
“对呀,比咱们小两届!“
宋之砚得到了肯定答案。他确实疏忽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时柠会是婚礼的伴娘。
可是……宋之砚再次看向站在走廊旁边的中年女人。他曾经设想过时柠和母亲的关系。从过去发生的种种来看。她们应该关系紧张。可是今日时柠与母亲一同参加婚礼,难道她们已经前嫌尽释了?
宋之砚发现那中年女子脸上带着惊愕的表情。别人都是满脸期盼的等着新娘子,可是许嵩和那女子却目不转睛的盯着走近的时柠。
时柠还是脸上挂着浅笑低着头走。就在她随着乐曲走的母亲跟前时。那女人迫不及待的伸出手,似乎是叫了她一声。
时柠抬起头,面上的浅笑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愕然。她竟然在众人的注视下停了下来。宋之砚在她的眼里分明看到了恐惧。
宾客都不知伴娘为何意。诧异的看着时柠。宋之砚已经感觉到不对。他离开座位开始快步向时柠的方向走去。他看到时柠身子竟然微微发抖。
就在他快要走到通道前,众人开始交头接耳时,伴娘时柠脸上的颜色全都褪尽了。前一分钟还光彩夺目的女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身子一软,晕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旁边的同学说:老子戏这么重,也不给个名字!
第12章 最丢人的事
时柠作过几次伴娘。每一次的她从妆发到仪态都堪称完美,给足了新娘子面子。
可是这一次的情形,是她始料未及的。
时柠在刚转醒还没有睁开眼睛时,心里已经给自己的行为下了定论:新娘入场时伴娘晕倒,基本上算是砸场子了……
她真的好怕醒来。她害怕婚礼继续,台上的主持问着新婚证词,而自己还独自躺在过道里。她更怕自己的母亲趴在身边声泪俱下的叫她的名字。
现实虽然可怕,可是她不能一直装死。
耳边很安静,有起伏的机器噪音,但是鼻息里没有消毒水味,看来大家没有兴师动众的把她送医院。
时柠下了十二万分的决心睁开眼。年前是用发胶固定住的微微发黄的头发。再往下看,依稀可见笔直的鼻梁。
她感觉到手臂上发紧。只见一双指夹修剪得极为干净的手正为她解下血压计。
时柠动动手指。面前的人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时柠难以置信的眨眨猫咪一样的大眼睛。
眼前的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皮肤白到透明,眼神清澈见底。他的眼睛很长,眼皮薄薄的,有细长的折痕。这张脸极协调平和,唯一突出的地方就是过于消瘦的下颌了。
那人看着时柠的眼睛,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见她就这样怔愣的看着自己,面前人终于打破沉默叫她:“时柠……”
时柠的瞳孔几乎像猫一样缩成一条直线。怎么会这样?这是电话里轻轻唤她的声音,可是这张脸却是回忆中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宋……之……砚……”时柠一字一顿地念。
那人似乎微微诧异,他歪了下头问:“你记得我的名字?”
时柠想要动一动,宋之砚轻轻扶了一下她的胳膊。时柠穿的是露肩礼服,她感觉到那人微凉而干燥指腹,此时才确认,这不是梦境。
她撑起身子,抬起手比划了几下。
“你那时候……在台上……”时柠胡乱比划着说。
宋之砚立刻明白了,他展露笑颜说:“你是说我在台上领操,那是我的黑历史。”
时柠被他的笑颜吸去了魂魄,她顾不上跟着笑。只是定定看着他整齐的牙齿和淡淡的唇色。
宋之砚在女生心目里永远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远观时心旷神怡,如今近看就让人禁不住想要亵玩……
宋之砚撑着一只腿半跪起来。时柠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那人一直跪在自己面前。
他一面起身一面问:“时柠,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时柠魂游千里一般点点头,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师哥……”
宋之砚似乎是极为满意这个称呼。他把手臂搭在一条腿的膝盖上,点点头问:“告诉我,刚才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宋之砚看到时柠是发现母亲后才失态的。他不提起这事是想试探一下时柠和母亲的关系。刚才在时柠晕倒,自己把她抱出大厅的时候,时柠的妈妈只是朝这边张望,并没有跟来。
时柠轻轻咬着红唇,不愿意说话,只是摇摇头。
宋之砚扶着沙发扶手起身。他起身时很慢很小心。以至于时柠像是看了慢动作。是那种故事男主角亮相时特意放慢的动作。
随着他站起身,一条长腿近在咫尺。他穿着纯黑的西服。裤子的侧逢上有一条黑丝绒的拼接,看得出这是一套礼服。
再往上看,是合身的马甲和白衬衫。他的西服外套就在自己身旁,应该是自己昏倒时被宋之砚盖在她身上了。
时柠是学艺术的,她有一双极为挑剔的眼睛。但是今天她不得不承认,年少时的惊鸿一瞥经受着了时间的考验。她时小柠的品味一直都在。
宋之砚回身,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小小的仪器,又走过来,指指时柠的指尖。
“这是什么?”
“血氧仪,我给你初步检查一下,然后送你去医院。”宋之砚一面说一面已经拉过了她的手。他的指尖可真凉,很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