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水怀珠
时间:2021-02-01 10:02:11

  褚怿知道他所打的算盘,瞄他一眼,道:“看不出来殿下还是好赌之人。”
  赵彭道:“只要值得,是赌又何妨?”
  褚怿便道:“不值得。”
  赵彭一怔。
  大军慢慢停下,城墙处,传来禁军相迎的喧天鼓乐声,褚怿目光往窗外而去,道:“殿下督军立下大功,官家封赏之心已是天下皆知,何人此时最迫切取你性命,不言而喻。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不值得让人豁出性命。”
  赵彭不禁蹙眉,放眼朝堂,有心、有胆还有力在褚家叔侄的眼皮底下派人刺杀他的人,的确也那就是那一两个,但是……
  “我就想确认,如果真是……那人的话,我便可早做准备。”
  褚怿淡声:“难道不确定,殿下就会跟对方共存?”
  赵彭抬头。
  褚怿对上赵彭双眸:“势不共存者,除即可,无需确定。”
  ※
  震天钟鼓声中,褚晏悠然策马,及至城门前,倏地注意到城楼上站着一位华服盛装的女子,定看一眼,认出是恭穆帝姬赵慧妍。
  “啧啧……”褚晏不由转头往后边的马车看,唏嘘感慨,“臭崽子净惹情债。”
  褚晏是行伍中人,反应力向来一等,脸转回来时,很快发现赵慧妍的目光似乎并不在别处,而是在自己身上。
  褚晏抬眸。
  杆杆旌旗在彼此眼前猎猎舞动,赵慧妍展颜一笑,眸底秋波盈盈。
  褚晏:“……”
  褚晏戳戳发麻的头皮,转开眼。
  ※
  国军回朝,将帅第一件事情是入宫面圣。褚晏入城后,跟前来相迎的禁军会合,两厢寒暄罢,便欲径直打马往东华门去,一宫廷内侍上前来行礼,微笑地呈上一个锦盒。
  “此乃恭穆帝姬庆贺将军凯旋的薄礼,请将军笑纳。”
  褚晏眉头绞成麻花。
  内侍笑着提醒:“将军?”
  褚晏转头,再次朝城楼上瞄,赵慧妍正袖手下楼,身后跟着两位侍女,一行人的目光俱是朝这边看。
  褚晏心中突然涌起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
  “为亲迎将军入城,帝姬一早就便在此守候,眼下将军既要入宫,不如顺道把帝姬护送回去罢?”
  内侍继续喋喋不休,褚晏脸色几度变幻,沉吟间,赵慧妍已迤迤然走近,却并上前来打招呼,而是静静看自己一眼后,噙着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登上了停靠在城墙前的马车。
  车窗半开,她在窗后继续朝这边注视而来。
  褚晏从脚底麻至四肢,脑海里蓦地出现一个物象——盘绕在树上的、目光眈眈的蛇。
  “礼拿走,人我送回去。”
  褚晏吩咐完,定睛提缰往前。
  队伍中,赵彭隔窗看到前面这一幕,又惊又疑:“慧妍怎么会在这里?”
  褚怿正在人海里寻找容央,闻言看过去。
  檐前流苏在窗前飘动,窗后,赵慧妍的半边脸庞沉寂冷漠,偏唇角挑着笑,于落寞中平添一抹诡异来。
  自从从大辽回来后,她脸上就时常出现这样的神情。
  褚怿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赵慧妍变了。
  ※
  这一日,褚怿并没有在城中看到容央。
  入宫后,官家在崇政殿内盛情接待了回京的将帅,并一度把赵彭看了又看,眼神之认真,只差当众把人剥开来一层层细瞧。
  吴缙等一众大臣自是盛赞如云,夸气度变化的、夸谈吐长进的、乃至夸体格变强、个头蹿高的,总之无一样不是休声美言,直夸得官家心神熨帖,笑不拢嘴。
  一番寒暄后,官家屏退众臣,独留褚家叔侄及赵彭叙话。
  容央身怀六甲,再有两个月便将待产,官家自是先问及褚怿今日回城时可曾见了容央。
  褚怿答:“日前有写来家书,称若身体无恙,会前来相迎,但今日入城时不曾得以相见,恐是月份渐大,不宜行动了。”
  官家点头,道:“上回朕看她时,走路确是有些吃力了,今日你叔侄班师回朝,城中闹腾,莺莺不去最好。这样罢,你夫妇二人阔别多时,朕就不留你在这儿唠叨了,回去陪着她罢!”
  褚怿起身领命,赵彭急道:“我也要去!”
  官家失笑:“人家小夫妻重聚,你去瞎凑什么热闹。”
  却是一挥手,乃是个准许的意思了。
  赵彭大喜,朝明显耷眉的褚怿挤眉,理着衣襟往外而去。
  褚晏看他二人相继告辞,想想军中事务也已汇报完毕,自然也预备起身,熟料官家却道:“褚晏留下,陪朕下一局棋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又咳又吐,把我整懵了,大家一定一定记得保暖啊。
 
 
第106章 、棋局
  二人去后, 本就肃穆庄严的大殿愈显凝重,褚晏收敛心神,看内侍崔全海亲自奉上棋盘、棋具, 踅身退下时,不动声色朝自己一瞥。
  这是极具暗示性的一瞥, 褚晏早在御前做侍卫时就领略过这样的示意,虽然时隔多年, 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读懂了这位故友的提醒。
  唇角一牵, 褚晏大喇喇笑起来,摸着下颔走至官家对面坐下,端详着墨线纵横的棋盘道:“臣这刚从北边杀回来, 气都还没喘匀一口,官家就急着再跟臣杀上一局,这便是赢,恐怕也有点胜之不武罢?”
  官家淡笑, 不以为然地拈棋,道:“你还当是十年前,披起战甲,拔了宝剑, 朕也可以跟你在武场上一分高下?老了, 朕眼下也就只能跟你在这棋局上切磋切磋了。”
  褚晏听他忆昔叹老, 许多被尘封心底的往事也不由起了涟漪,然只是一瞬,褚晏定神道:“那官家的棋局可不比大辽、大金的阵地好闯,臣今日要是侥幸赢了,可得讨点奖励。”
  官家失笑:“你想要什么奖励?”
  褚晏道:“臣也老大不小了,官家要是不介意, 不如就给臣赐个婚吧?”
  官家一枚白子夹在指间,抵于半空僵滞不动,抬眸时,对上褚晏一双坦荡的笑眼。
  这样虎虎生威的一双笑眼,官家已经多年不曾见得了,原以为这份风采已和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一起,伴随着远征的号角彻底离去,却原来,它还是深藏、久存于一簇不熄不灭的心火里。
  官家收摄心神,勾唇应:“是你太挑,不然,威震三军、文武双全的褚家主帅何至于孤身至今?”
  褚晏耸眉答:“是很挑,所以很怕自己挑上的人挑不上我,这不,只能仗着今日跟官家下棋的机会,厚着脸皮讨个恩典了。”
  他笑得一半认真,一半势在必得;也一半调侃,一半听天由命。官家笑笑,似很淡然地应承了他的请求,继而缓缓落下了那颗白子。
  “嗒——”
  开局。
  ※
  日晷悄移,漫射于大殿地砖上的春晖更浓一寸,氤氲青烟后,一对相对而坐的君臣不再言语。
  只是执棋,下棋。
  空荡荡的棋盘慢慢被密密匝匝的黑白吞噬,攻,防,进,退……一步一营,俱默无声息,也锋芒交迸。
  是陷阱,是绝境,也可以是转折,是希望,是柳暗花明。
  然而……及至香炉里最后一根青烟燃尽,褚晏收回紧压于指间、无处可落的黑子。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等待他的只是山穷水尽,断港绝潢。
  官家坦然收袖,目光略过胜券既定的棋局。
  褚晏定住心神,自嘲一笑:“就说官家的棋局不好闯,看来,今日是臣自取其辱了。”
  官家不以为然,把缴在手中的黑子一颗颗放入盒里,道:“一局棋罢了,不至于有辱可取,不就是想要个御赐的婚礼么?你在前线效忠多年,此次又于北伐战场立下大功,还怕朕连一桩婚都舍不得赐给你?”
  褚晏扬唇:“一码事归一码事,臣只是嚷嚷着以弈胜求赐婚,可不舍得拿战功换姻缘。”
  官家也笑:“有些姻缘,的确是得以战功相换,不过你既然不舍,朕又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褚晏唇畔痞笑一僵,“有些姻缘”四字,蓦地刺痛他内心最敏感之处。
  官家倒并不看他,只是顾自道:“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定的姻缘,终不如天赐的良缘,譬如……你跟朕的小女慧妍,这次不正是因天意而结下一缘?要是此缘不休,能成你二人一生琴瑟,岂不是旷世佳话一段?恰应了那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或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么?”
  玉石撞击的泠泠之声响在空寂的棋局外,褚晏望着那一片死局,眼底笑意彻底僵凝。
  自打入城以来就蛰伏于心底的预感终于被现实验证,荒谬绝伦的决策,却被冠以这世间最动人的、浪漫的辞藻。褚晏冷冷一哂,道:“官家这是要臣老牛吃嫩草啊。”
  官家拨弄着玉盒里的棋子,笑道:“你二人都是为国为民的英雄,要是真能结成连理,乃是我大鄞一等一的喜事,世人称颂还来不及,谁敢那样笑话你?”
  褚晏彻骨冰凉,微笑道:“那照官家这话,是笃定要招我这混不吝入皇家,做个跟悦卿一样的金龟婿了?”
  “跟悦卿一样”入耳,官家的脸是显而易见的沉默,他不再笑,甚至不再虚与委蛇,褚晏心中更冷,因为他读懂了这一沉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破天荒的提议,但显然,面前这位看似波澜不惊的君王,是并不愿意大鄞出现第二个像褚怿一样的驸马的。
  尤其,这个人依旧姓褚,甚至还是褚家如今的当家人——他。
  褚晏心潮激涌,更深一层、也更令人齿寒的预想慢慢浮上心头,但是他不能表露一丝的了然和慌乱,他只能保持微笑:“国朝有规矩,尚主就得断官途,褚家有一个悦卿做例外,已经足够让官家难做,臣又哪里忍心再趟这趟浑水,平白给官家添堵?恭穆帝姬风华绝代,至勇至义,天下自有万千郎君梦寐以求,官家就还是饶过臣,莫让臣当这天下人口诛笔伐的老牛了罢。”
  大殿中许久寂静,官家放落掌中玉棋,道:“可上回慧妍跟朕说,早在大漠患难时,她就已对你倾心不已了。”
  褚晏面色骤冷,官家威仪地道:“朕欠她太多,唯有再为她觅得佳婿方能偿还。你尚不曾为人父,或许难以体察这种愧怍,但人心肉长,同为大鄞人,俱是牺牲者,面对她,你心里多少也能有一份心疼。朕不求你跟她情投意合,恩恩爱爱,只要你婚后善待于她,跟她生个一儿半女,让她这后半生有个念想和着落,朕便已心满意足。至于官场上的事……悦卿嘛,早晚是要承爵的,届时他独当一面,你不也正好把肩上的担子卸给他吗?”
  褚晏收拢唇线,低着眉眼静静不语,官家无声端详他,心知已该点到为止,颔首一笑:“总之,良缘不可失,朕今日言尽于此,只是恳望,并非逼迫,事成与否,但凭你心意决定。半月后,范申将和贺家军一并抵京,庆贺大典上,朕会逐一封赏,若在此之前你没有异议,朕便在那日替你二人赐婚了。”
  ※
  东华门外,一辆华盖缀缨的马车在御道上渐行渐远,车中,赵彭看着窗外熟悉的宫阙城墙,又一想稍后要见的容央,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便欲转头去分享则个,却见对面所坐之人深眉敛目,全然不像个即将回家深拥爱妻的模范丈夫,赵彭不由敲窗警示。
  褚怿抬眸,对上他明显有不满的眼神。
  赵彭正襟危坐:“我那痴情如尾生的姐夫是被水妖抓走了么?”
  痴汉尾生苦候爱人不至,水涨,不走,最终抱柱而死,实乃情深得惊天动地。褚怿默默在心中嫌弃不吉利,放下支在眉骨边的手,道:“殿下对恭穆帝姬的了解多吗?”
  赵彭本就微恼他不把容央放在心上,这厢听他张口就提赵慧妍,瞋目而视。褚怿及时打断他荒谬的遐想:“她今日来得不寻常。”
  赵彭欲言又止,想起先前在队伍里隔窗所见的一幕,心中也终于涌起疑窦,道:“你的意思是,她不单纯是为迎接大军凯旋而来的?”
  褚怿嗯一声。
  赵彭蹙眉,顺势想想,确如褚怿所言,如果赵慧妍今日单纯是来迎接大军,那怎么着也得先见他这个同胞哥哥一面,可是在城门口,赵慧妍非但没来相问片语,更是压根没他这人般,满心满眼只是领军在前的褚晏,仿佛……
  赵彭忆起当时车窗外那些夹着口哨的欢呼声,心里一个咯噔:“难道慧妍是专程奔褚大将军而来?她……喜欢上他了?!”
  褚晏翻山越岭救下和亲帝姬赵慧妍一事,早已被国人传颂成一段佳话,所谓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赵慧妍如是因这一恩而对褚晏动了芳心,那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赵彭越想越心惊,俩眼瞪得圆如铜铃,褚怿倒是泰然,转开眼道:“的确是专程奔四叔而来,但并非出自私情罢了。”
  赵彭听得头越大,不明白怎么前者是,后者又非。褚怿道:“官家今日留四叔在殿中对弈,多半也和恭穆帝姬相关,殿下回宫后,可多留意,若是官家贸然赐婚,还请及时劝谏。”
  赵彭自然知道褚家再尚主会是个什么尴尬情形,尤其还是褚晏跨着辈分尚慧妍,那关系,简直乱得不能细想,当下迭声答应。
  眼珠一转,又道:“不过……姐夫怎么就那么确定,慧妍想嫁褚晏并非是出自私情哪?”
  赵彭记性很好,对赵慧妍曾爱慕过褚怿的事一直久记于心,这厢听褚怿不承认赵慧妍移情别恋,难免有点小人之心,怀疑他是碍于颜面不肯承认自己失去魅力。
  褚怿胳膊抵窗,显然并不把他这一小猜忌放在心上,淡答:“眼神不对。”
  赵彭挑眉。
  还眼神不对?整这么玄乎。
  又越想越好奇,凑近:“那怎样的眼神算对的?”
  褚怿收回静远目光看他一眼,咫尺间,赵彭双眸乌黑澄亮,跟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双一样,天真里透着掩藏得并不高明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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