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笑道:“大概是知道一点的。”
“劳动一上午,心里可感慨了,我这就赋诗一首:我在苞米地里除草,
把镰刀给撇了,
唐壮帮我捡镰刀,还扣我工分。
啊——记分员,
我跟你没半点革命友情!”
沈晏清忍俊不禁,轻声问道:“是不是不想干农活?”
“是啊,我又干不动。”
沈晏清点了点头:“我也干不动。”
唐昭一脸诧异,本来眼睛就大,这么一瞪更是黑白分明:“我还以为你完全融入新时代了呢?”
沈晏清笑笑:“你再忍半天,我想想办法。”
唐昭低着头薅脚边的草:“你能帮我想什么办法啊?你是大队长还是记分员?能让我不下田怎么着?”
“我试试。”
唐昭的手停下,抬起头睨着他:“我跟你什么关系啊?可不敢让你帮我。”
“唐昭,我知道你原来是什么样。既然是同乡,看在你爹娘的份上,也得照应着你。”
社员们在地头休息,大队部这边却正在忙碌。唐耀祖指挥几个小伙子从车上往下卸货,这些都是做火柴盒的原料,从今晚开始,大旺村就拥有以家庭为单位的小作坊了。
“告诉广播员用喇叭喊一喊,今天晚上各家派一个代表到场院集合,由咱们妇女主任教大家糊火柴盒!”唐耀祖脸上满是喜气,社员靠劳动多得些钱,大旺村就会越来越旺。
他正高兴着,一眼瞧见走过来的沈晏清,心里不禁赞叹:你看人家这小伙子,全丰盛县也找不出比他俊的,春妮眼睛是不是瞎?放着这么周正挺拔的不要,去找那瘦得跟猴似的李东来?
沈晏清过来打了个招呼,唐耀祖点点头:“沈知青,你们来了也有几天了,还习惯吧?”
“挺习惯的。”沈晏清拿出一包大前门递过去,唐耀祖眼睛一亮:“这可是好东西。”他拿出一根烟美滋滋地点上,越看沈晏清越顺眼。
沈晏清道:“大队长,我听说过几天县里领导会来视察。”
“对,还要给各大队综合评比呢。”
“咱们大队能拔得头筹不?”
唐耀祖笑了笑,下巴朝卸货的车努了努:“这不正往这方面使劲么,咱们原本没啥优势,没想到大花办了件好事,村里糊上火柴盒就不一样了,妥妥的杀手锏,整个丰盛县独一份儿!”
沈晏清微笑着颔首,又问:“听说她去火柴厂画了幅梅花,人家就答应把活给咱们了?”
“那对呗,这姑娘虽然懒点儿,也有独到之处。”
“那这次综合评比,还得让她出力才行。她是福将,一出手大旺村就旺,肯定会让县里领导刮目相看。”
唐耀祖觉得好有道理,咱求上门去火柴厂不理会,大花进趟城马上就搞定了,可不就是福将?他示意沈晏清坐下:“来,说详细点儿。”
沈晏清耐心给他分析:“您看咱们这大队部,房子都旧了。虽然旧点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是我们劳动人民质朴的本真,但是呢,在精神面貌上就差了一层。”
唐耀祖若有所思:“你是大城市来的,眼界比我们宽,你好好给我讲讲,咱村大队部怎么把精神面貌提起来?”
沈晏清环视四周,开始指点江山:“这面墙刷上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这面可以刷上一幅画,就画秋收时节的劳动场面,咱们大队部地方没多大,这两面墙弄好,足够精神了。”
唐耀祖想象了一下画完墙的情景,只觉得不仅大旺村精神了,连他自己都精神了!
“我看行,效果杠杠滴!你的意思,让大花来画?”
沈晏清笑笑:“不让她画让谁画?你能指望她在地里干活?”
“也是,就她那两下,给地挠痒痒似的。行,咱们人尽其才,大花尽其画。”
沈晏清道:“其实,刷墙不比下地干活轻松,而且是纯技术活。”
唐耀祖深以为然:“我明白你的意思,给大花记工分,不过记多少合适呢?”
沈晏清微微一笑:“那要看您想在这次评比中拿第几。”
“第一,必须第一!给大花记十二个工分!”
“画墙不容易,上色得涂好几遍呢,您还得给他找个助手。”
唐耀祖会心一笑:“我看你就挺好,你俩好好画墙,等咱们村拿了第一还有奖励!”
“好,一定完成任务!大队长,我们需要一些油漆涂料,还有刷子水桶这些工具。”
“都交给你们了,下午就去买,买完赶紧画,一定要赶在评比之前画完!”
沈晏清如愿以偿,正要告辞,就见唐耀祖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人家火柴厂给大花刻的印,你去通知她画墙的事儿,正好给她带去。”
沈晏清点点头,告辞离去。唐耀祖越看他的背影越喜欢,小伙子又聪明又懂事,为生产大队着想还知道给自己发烟,以后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他点儿。
不过,沈知青聊天的感觉怎么有点像大花?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被忽悠了。
沈晏清手里拿着沉甸甸的印,瞧了几眼之后心下失望,这印章水准太过一般,唐昭肯定会扔在一边不用。
他回到苞米地,到处也寻不见唐昭,一打听才知道,唐大花说腿肚子转筋回家躺着去了,连假都没请。沈晏清叹了口气,就她这样的,自己要是不管,工分能扣到明年去!
他找到记工分的唐壮,笑着说:“壮哥,大队长让我跟大花给生产队买涂料,下午就去,是为县里检查做准备呢。”
大壮平时对社员要求严格,但只要是大队长的意思,他这边儿都没二话:“行,你俩去吧,工分我都给记上,少不了你们的。”
沈晏清连忙称谢,大壮道:“沈知青,你告诉大花一声,以后不许摔劳动工具,影响太坏了。”
沈晏清答应着,然后去找唐昭。
唐家大门紧紧关着,敲门不开,喊她也没人答应。沈晏清抬头看了看,嗖地翻过墙去,身姿矫捷一点儿不含糊。
他拍了拍手上的土,开玩笑,当殿下的时候文韬武略,翻个墙多大点儿事。
院子里没人,灶间也没人,在东屋门口看一眼,她果然在睡觉!
姑娘换了件半袖汗衫,枕巾是新的,一头乌发倾泻如瀑。长睫低垂着,睡得正香。
沈晏清笑笑,轻声道:“不是说让你忍半天?结果一分钟都没忍。”
他将唐昭的印放在桌子上,正想到院里透透气,突然听到耳边风响,他下意识闪开,回身一扣一带,直接把人制住。
唐昭气得直咬牙:“沈壮士,手下留情。”
沈晏清笑出了声,松开手后退一步,唐昭揉着手腕,没好气地说:“我一睁眼就看见个人影,还以为是村里的二流子,你来干啥?□□有趣吗?”
沈晏清把刷墙的事儿说了,唐昭想了想说:“如果让我拿笔慢慢描绘,我乐意得很,往砖墙上画画我可不会,到时候画砸了怎么办?”
“有我。”沈晏清道。
第10章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你会往墙上画麦浪?”唐昭雀跃起来,眼睛晶晶亮:“那可太好了,你画墙,我坐在墙根乘着凉看你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喊口号鼓个掌什么的。”
真是给个竿就爬,能偷懒就偷懒!沈晏清无奈极了:“你不能一点儿也不干,在社员们眼里你是主力。”
唐昭笑道:“没事儿啊,如果有人看见,我就说我在带徒弟。你也知道,让我泼墨或许还行,泼油漆是半点不行。”
通过这几次接触,沈晏清知道跟她不能深掰扯,不然一准给你下套。他一锤定音:“我勾出人物和字的框架,你负责调色和填色,如果你不能干,我这就去找大队长换人,你下午就可以回地里玩镰刀了。”
“别别别,我行我行,我可行了!我天资聪颖一学就会,肯定不偷懒。多谢您顾念同乡情谊,这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停!”沈晏清止住后面一连串的“来世”啊,“结草衔环”啊什么的,唐昭哈哈笑着,突然惊觉自己穿的是半袖,赶忙抱住胳膊,明明手足无措还要强作镇定。
沈晏清看在眼里,笑道:“今天太阳大,这样挺好的,别光为了怕晒把自己热着了。”
理解她为什么慌乱,却绝口不提,三句两句化解尴尬。
唐昭把心一横,半袖就半袖,反正一会出门也没有别的换,谁让她刚才手快,一回家就把下田的衣服扔盆里泡着了呢。
这时,有人在大门口喊:“大花!大花在家吗?”
“在呢!”唐昭迎出去,原来是队上的拖拉机手唐田野,他刚在大队部卸完货,也不进门,在外面说道:“我下午也去县城,大队长说让我拉着你俩。”
一听可以坐拖拉机,唐昭也不纠结半袖不半袖了,想立刻蹦上车去。唐田野说:“我先去吃口饭,一会儿你俩直接去大队部找我。”
“好嘞!”唐昭愉快地答应。
沈晏清幽幽地说:“人家都去吃饭了,我为了办大事还饿着呢。”
唐昭翻了他一眼:“我为了睡午觉也饿着呢。”
她带沈晏清去了灶间,掀开锅盖,三花昨晚贴的两合面饼子已经热好了。这饼子白面放得多些,口感比糙面窝窝头好上一百倍,还有玉米面的香味儿,再配上一小碟炒鸡蛋,别提多美味了。
唐昭分了两个饼子给沈晏清,又在他碗里拨了一半鸡蛋,沈晏清有点儿小激动,这鸡蛋终于吃上了!
别说,做饭的手艺比知青点那些人强多了。
不仅能吃饱,还能吃得舒服。至于能不能吃好,那完全取决于食材。
沈晏清拿定主意,开始套路:“唐昭,我这同乡够讲情谊吧?怕你做不来农活挣不出工分,帮你想了这么好的法子。”
唐昭冷哼:“说得跟你自己没受益似的。”
“你刚才还说大恩大德呢。”
“我还有后半句,你不让说呀。我的意思多明显,下辈子再报答,跟这辈子没关系。都请你吃饭了还想咋样?又不是个长远活计,干个十天八天不还得回地里去?”
沈晏清头疼,她根本不按你的思路走,你能怎么办?
“你看,我跟你们搭伙吃饭怎么样?”这次他选择开门见山。
“不怎么样,”唐昭瞪眼:“沈晏清,你知不知道我家谁做饭?”
沈晏清点头:“反正不是你。”
“知道你还来搭伙?我家三花才多大,天天喂我跟小虎子还有我家胖胖容易吗?你还想加进来?好意思吗?”
沈晏清一把捞起在腿边打盹的胖胖,跟唐昭商量:“我带钱带票,还可以给三花打下手。”
如果是几天前,被唐昭放在最高位置的是殿下,肯定会答应。可现在不一样,养好弟弟妹妹是第一要务,沈知青是来添麻烦的,她不想让三花受累。
有那时间,妹妹多写几个字不好吗?
唐昭道:“你在知青点吃饭也是搭伙,为啥非要上我家来?”
“他们做得太难吃。”
“嫌难吃你就自己做呗。”
“我做得更难吃。”
两个人斗着嘴,没一会儿把饼子吃完了。唐昭把碗收好,直接扔盆里泡着。
“你……就这么扔着?”
“对啊,”唐昭点点头:“虎子说我前天缝书包累着了,不让我动手,我要是洗了他会不高兴。”
沈晏清摇摇头,他是有节操的人,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用的碗留给小孩,帮唐昭把碗刷了放好。
时间差不多了,两个人洗了把脸,然后出门去。唐田野已经在大队部门口等着了,还带上了去县城的介绍信。
沈晏清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知青点取点东西。”
“多大个事儿,上来,我直接开过去。”
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起来,在田埂上格外招摇,社员们正忙着种豆子,听见声音都抬起头,有几个姑娘凑在一起,可羡慕了:“快看,唐大花坐上了拖拉机,还跟沈知青一起。”
“人家是去县城买料,要给大队部刷墙呢。”
“刷墙谁不会,用得着他俩?我也能刷,怎么不叫我去?”
“你能刷为人民服务,还是风吹麦浪啊?”
“风吹麦浪我不会,但是我会割麦穗。”
姑娘们大笑,这时候,拖拉机又突突突折返回来,朝丰盛县城而去。
唐昭坐在沈晏清对面,低着头直笑,沈晏清发现,问道:“偷着乐什么?”
“就是吧,在你面前不用低眉顺眼,不用卑躬屈膝,还可以平起平坐,能不乐吗?”
“我还以为是因为坐上拖拉机高兴呢。”
“当然也高兴,”唐昭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问你点儿事儿。”
她嫌拖拉机太吵,两个人得喊着说话,干脆坐到这边来,贴着沈晏清耳朵说:“你说汽车上那个方向盘,怎么就能让车拐弯?”
沈晏清愣住,居然是这么高端的问题。
他简单地做了解释,唐昭又问:“还有那个刹车,为什么踩一脚就能停住?”
“……”对新世界充满好奇啊。
“为什么火柴头朝下比朝上燃得快?”
真有探索精神。
“还有这拖拉机,为什么突突突的?”
跳跃到身边的事物了么?
这一路上唐昭的问号就没断过,大概是把这段时间憋的问题全问出来了。沈晏清为她答疑解惑,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解释太透彻,因为她一定会抓住哪个细枝末节继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