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七零舞丹青——鱼钤
时间:2021-02-03 09:44:24

  狗子妈正要说话,就见唐昭带着三花走了过来:“我是他姐,有话直接跟我说,先把我弟弟放了。”
  俩爷们把小虎子放开,小孩滚得浑身是土。刚才又踢又打全是硬撑,这会儿扑过来抱着她姐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唐昭揉揉他脑袋:“没事,姐给你撑腰。”
  她一不骂人,二不撒泼,平静地望着狗子妈:“芳婶,全村最硬气的小孩就是我家虎子,今天能被你家欺负成这样,我也算涨了见识。”
  狗子妈硬着头皮道:“那你自己说,他跑我家灶房干啥?”
  唐昭低下头柔声问:“你慢慢说,你去干啥了?”
  小虎子抽噎着:“我给狗子拿擦屁股纸,喊了一声,他家没人,我才进去找的。”
  “狗子在哪儿呢?”
  “还在苞米地里蹲着呢。”
  唐昭朝捏着拳头的三花使了个眼色,三花转身就跑,有半大小子起哄:“三花你干啥去?”
  “我去薅狗子回来!”
  “你是女的!狗子是男的!”
  三花冷声道:“我管他男的女的,只要他在苞米地里蹲着,他妈就得给我弟赔礼道歉!”
  几个臭孩子起着哄跟着跑出去,五分钟不到,三花就揪着狗子回来了,要多凶有多凶。
  “三花,你把我家狗子的耳朵放开,使那么大劲儿干啥!”
  三花气哼哼道:“你揪我家虎子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说完一松手,狗子捂着耳朵开始嚎。
  这事儿不用说了,狗子既然在地里蹲着,那虎子就真是来给他拿纸的。狗子妈一脸尴尬,硬着头皮说:“谁让他以前偷过,自己家没有就盯着别人的,谁能不多想?”
  “狗子,你自己告诉大伙,去年小虎子吃的那个蛋是哪儿来的?”
  狗子刚要说话,被他妈搡了一下,憋憋屈屈没敢吱声。
  唐昭不再追问,从兜里掏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弟弟:“大旺村唐曜,你从来不说谎,你有糖吃。”
  小虎子一脸懵圈地接过糖果,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好甜好甜,甜得都不那么难过了。
  周围的小孩儿立刻安静,别看只是一颗糖,别看一颗水果糖只有一分钱,这村里好多孩子也没吃过。熊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盯着虎子,馋得直吞口水。
  大奎突然大声喊:“那个鸡蛋是狗子自己偷的,他打架输了,孝敬虎子的!”
  围观众人齐齐叹了一声,你看这事儿闹的,你家孩子自己拿的鸡蛋,你非说别人拿的,还说了人家大半年。
  唐昭展颜一笑,又摸出一颗糖:“大奎,你也不说谎,这个给你。”
  大奎欢天喜地接过糖果,剥了糖纸就吃,还故意吧唧嘴。他弟二奎急得够呛,伸出小爪爪要从他嘴里往外抠。
  “我作证,是狗子自己拿的。”
  “我也作证。”
  孩子们叽叽喳喳,全都盯着唐昭看,眼神里全是渴望。唐昭十分抱歉:“我兜里就揣了两颗,没啦。”
  大旺村的崽子们特别沮丧,对大奎又羡慕又嫉妒,看给他能的,就他精,就他嘴快!
  事情都弄清楚了,狗子妈一甩手,扭头就往屋里走。唐昭笑道:“芳婶,你连着冤枉我弟弟两次,是不是该说点儿什么?”
  狗子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么多人看着,只能硬着头皮说:“虎啊,婶子冤枉你了,对不住了。”
  小虎子嘴巴一扁,又搂着他姐掉眼泪,再淘气他也是个孩子,再硬气他也不想被冤枉。
  唐昭把手里的旧手帕递给三花,三花当着大伙的面打开,里面是一颗红皮鸡蛋。
  唐昭道:“芳婶,我家是穷,但我弟弟不偷东西,他长大了也不会是二流子。他吃了你家一颗蛋,现在也还给你。”
  狗子妈接了蛋,脸臊得通红,拎着狗子回家了,围观众人也都散去。熊孩子们眼巴巴看着唐昭,谁都不愿离开,知道大花姐真的没糖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姐弟三个正要走,刚好撞见二花。二花本不想理他们,却又忍不住问:“你们哪来的蛋?哪来的糖?是不是跟赵婶借的?她好心接济,你们可别赖上人家。”
  唐昭不想跟她说太多,拍拍小虎子脑袋:“走了。”
  二花在后面直跺脚:“等我回去告诉奶!”
  唐昭笑道:“你想让咱奶帮我把蛋还了?那好啊,还有几块糖、几盒火柴、几块饼子,一并还了吧。”
  二花气得干瞪眼,知道斗嘴肯定输,气呼呼地去场院了。
  姐仨一起往家走,虎子紧紧拉着俩姐姐的手,本来一脸严肃,突然噗嗤笑了:“姐,狗子是不是没擦屁股?”
  三花一个没忍住,也咯咯笑起来:“我一砖头扔过去让他滚出来,应该是没顾得上。”
  俩孩子笑得都蹲地上了,唐昭无奈道:“快走呀,回家吃完饭咱们好分东西呀。”
  三花拍拍虎子身上的土:“赶紧的,快回家,都馋死我了。”
  虎子已经开始小跑:“姐,今天是不是有蛋?”
  “有!”
  “还有糖吗?”
  “有!”
  “那我明天在狗子面前吃糖,馋死他,他不跪下叫大哥,我连味儿都不给他闻。”
  “糖是我买的,不算你的本事。你得让他尊重你,让他心甘情愿跟在你后头。”
  虎子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尊重?怎么心甘情愿?”
  唐昭拿出三块钱,蹲下来塞在他手里:“唐曜,我明天就送你和唐暖去上学,这是你的学费,明天自己交。你好好念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懂不懂?等你有了本事,狗子自然愿意听你的。”
  小虎子似懂非懂,本来觉得打遍大旺村就很有本事,可是又觉得姐姐说的有道理。他郑重地把钱收好,天哪,亲自交学费,整个大旺村都没这么牛的小孩!简直太光荣了!
  唐昭又拿出三块钱给三花:“唐暖,这是你的。”
  三花眼眶都红了,接过钱小声道:“姐,这学期都要上完了,咱们不去了吧。”
  “去,哪怕就剩一天也要去。”
  小虎子呲着小牙,笑得特别灿烂:“姐,我以前就稀罕你俩,现在更稀罕了。”
  “嗯,”唐昭点点头:“我们也稀罕你。”
 
 
第7章 同乡只值一个饼
  知青点的饭烧糊了。
  大锅里的粥变成糙米焦干饭,红薯块贴在锅底,变成一坨坨不可名状的物体。灶间全是烟,呛得人直咳嗽。
  新来的刘媛媛哭得梨花带雨,不停说着“对不起”。男知青们看着大锅心里发堵,对漂亮姑娘也不好意思说重话。其余女知青可不会忍着,七嘴八舌地数落:“让你看个锅,你跑出去洗脸,糊成这样怎么吃?”
  “浪费粮食可耻,浪费这么多就是耻上加耻!”
  “说是洗脸,还不是去找沈晏清唠嗑?人家今天没去井边,去河里游泳了,没找着吧?”
  “肯定没找着啊,这不就多找了一会儿吗,要不洗个脸的工夫至于糊锅?”
  “你们……你们欺负人!”刘媛媛捂着脸,一扭身回屋哭去了。
  知青下乡都属于集体户,老知青周芸是这里的户长,最烦刘媛媛这种惹了麻烦自己还特委屈的,她追过去说:“你闯完祸不管了?哭有什么用,赶紧出来刷锅!”
  有知青把勉强能吃的部分盛出来,好留着掺在下一锅饭里,也有人舀了糙米去井边淘洗。刘媛媛抽泣着出来,憋憋屈屈地刷锅,看见刚从外面回来的沈晏清,顿时更心塞了。
  李东来始终瞧沈晏清不顺眼,他翘着二郎腿,阴阳怪气地说:“晏清,人家为了找你把饭都烧糊了,你是不是得负责啊?浪费的粮食得从你那儿扣吧?”
  沈晏清淡淡瞥他一眼:“听说你们屋有怪味儿?”
  跟李东来同屋的知青一脸嫌弃:“别提了,昨晚就觉得有味儿,今早更难闻。把枕头翻过来一看,诶呀我滴天,两只小耗子压在底下,这大夏天的能好闻吗?”
  沈晏清笑笑:“东来的头挺沉。”
  那知青思路被带着走,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可不是咋滴,可能往下躺的时候,咣当一下砸个正着。”
  他说得兴奋,女知青都恶心死了,后撤一步跟他们保持最远距离。
  李东来气得脸通红,本想撺掇大家让沈晏清补粮,没想到话题迅速变成自己的枕头。
  知青点的铺位都是固定的,枕头都在各自的位置靠炕沿摆着,谁也不会乱动,怎么就多出俩耗子!
  李东来大声道:“才不是我砸的,一定是有人把死耗子塞我枕头底下。”他突然伸手一指:“就是她塞的!”
  大伙齐刷刷望过去,就见唐昭挎着个小篮子,笑眯眯地在门口站着。
  “我枕头下边的耗子是不是你放的?”李东来问。
  唐昭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不是吧李东来?你枕套多长时间没洗了?耗子都能在底下做窝?”
  女知青们更受不了啦,就这一会儿,李东来被多贴了好几个标签:脏,懒,头沉得能砸死俩耗子。
  唐昭笑了笑,又道:“沈知青,大队长找你,让你到场院去呢。”
  沈晏清应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知青点,走了有六七分钟,沈晏清道:“大队长没找我,是吧?”
  “你知道呀?”
  “当然知道,这又不是去场院的路。”
  “那么多人看着,我总不能说给你拿了好吃的。”唐昭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这是饼,这是蛋,这包是米饭,这两包是茶叶和蜜饯。对了,你先吃这个,里面是三花刚炒好的肉片,可香了。”
  沈晏清把篮子还回去:“这我不能要,你拿回去给你弟弟妹妹吃。”
  唐昭笑道:“他们俩正吃着呢,吃两口就抱着哭一会儿,我可受不了,赶紧跑出来透透气。”
  “无功不受禄,我真不能要。”
  唐昭道:“家里还有呢,以后也会常有的,你陪我下盘棋再吃总行了吧。”
  她找了块石头坐下,从篮子里拿出一张塑料纸,打开来,上面纵横十九道,居然是张围棋盘。接着,她又拿出两个灰色塑料盒,里面是黑白两色棋子。
  她小手飞快在棋盘上落子,沈晏清越看越心惊,她居然知道这个!
  “来吧,你应该看得出这是一局珍珑,你来解,我来应。”
  沈晏清心潮涌动,坐到唐昭对面,修长手指捻起黑子,微微有些抖。黑棋在坪上落子,唐昭不假思索随手应对,就这样你来我往的,最后杀了白棋一条大龙。
  唐昭望着棋盘半晌没说话,抬头时眼里含着泪:“大乾盛世,国运昌隆。圣上创此珍珑,名曰江山锦绣,太子殿下苦思一夜,终于解得天下第一珍珑局。殿下,我想,我不需要再试了。”
  沈晏清幽幽叹了口气:“这个称呼不必再叫,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和你虽是故人,可也是过去的事了。”
  “我和你有婚约,也都过去了?”
  “上辈子的事,在这里做不得数。”
  唐昭定定地望着他:“你确定?”
  “是的。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你若不出现,我一定再也记不起唐昭这个人。”
  唐昭眉头蹙起:“我们只是两年没见而已。”
  “两年么?我来了已经十几年,你对我而言,就如同这边历史上没有的大乾一样,尘封在记忆的角落,积了尘,落了灰。那一页已经翻过去,所以,各自安好吧。”
  “原来我就是一粒灰啊,”唐昭自嘲地笑笑:“昨天看见你,我觉得世界都亮了,就好像我在孤身行路,突然看见亲人一样。那一刻我觉得,从此有了依靠,再苦的日子也能咬牙坚持!今天来之前我蛮忐忑的,怕你不是殿下,怕自己希望落空。”
  她抬起头,直视沈晏清的眼睛:“我和你不同,我只来了几天,不会忘记自己的来处。既然我跟大乾在你那儿都落了灰,那便如你所愿,一拍两散就是了。”
  沈晏清知道她在生气,心里也满是歉意。人家初来乍到,把你当依靠,给你送吃的,如从前般尊敬你,结果你把人家给拒绝了。他叹了口气:“唐昭,对不起。”
  “不用说这些,你是京市来的,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回去,我是唐大花,土生土长的大旺村人。我跟唐春妮不同,我有自知之明,我也懂门当户对。”
  “跟这些没有关系。”
  “都无所谓了,在此刻之前您是殿下,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哪儿,您的话我都得遵从。您说各自为安,我就得风过云散。”
  沈晏清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那此刻之后呢?”
  “此刻之后,这世上便不再有殿下,只有来大旺村下乡的沈知青。”
  还真是,说翻篇就翻篇。
  唐昭站起身,开始收拾棋子:“我祖母曾跟我说:阿昭啊,他有朝一日成为天子,后宫不知会有多少佳丽。他若敬你,你便敬他,他若负你,你便不在意他。如今虽跟祖母说的有些差别,结果总是一样。”
  她突然停住,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其实也挺好的,之前看见你这张脸就腿软,总觉得吧,就算不跪下行个大礼,最起码也得道个万福。现在就不用这样局促了,新社会就是好,妇女翻身做主人啊!”
  她接着收拾,又拿着棋盒抱怨:“我本来挺高兴的,以为有了十九道的对手。现在这棋没法下了,我还是回家教教三花和小虎子,让他俩菜鸡互啄去吧。唉,心疼,破棋盘软塌塌的,棋子手感也不好,花了我两块四呢,最后一张工业券都搭进去了,以后可不能这么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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