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故若整个下午都空出来无事,她避开了中间的大路,沿着绿化带旁边,慢悠悠地朝着主殿踱步。
余光里全是清新的绿,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掏出手机,特地找了个角度,拍了张绿树成荫的风景照,给容磊发了过去。
大多数来礼佛的人皆有所求,林故若的步子和他人前往正殿地速度形成了显明的落差,她在门口领好香,怀着敬畏之心埋入正殿。
人很多,涵盖各个年龄段,有白发苍苍的老年人,也有怀抱着婴儿的夫妻,还有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进来的青年。
林故若去灯油处点香,她不信神佛,却因为家里的原因,有熟练的点香技巧。
点香的人多了,灯芯的火稍微分岔,林故若注意到身旁有双饱经风霜的手,腕上有圈塑料袋的痕迹,不知是什么原因,微微颤抖着,正不停地再尝试点燃,点到香上半截都被熏黑了,还没能点燃。
“你先蘸一点儿油,然后斜着拿,这样比较容易点。”林故若好心提点道。
对方果然听劝的照着她说的方法来,终于燃起。
跪拜行礼用的蒲垫能容纳人数很固定,前人磕头磕得虔诚,后人自是不会去催促。
林故若安静的持香排队,闭眼先直立对着佛像鞠了三躬。
她睁开眼,又是那双干瘪的手,真打眼看过去,又觉得诧异。是个长发盘成髻的中年女人,面色蜡黄、唇无血色,有双明显和年龄不符的手,手腕上挽着个片状的塑料袋子,那塑料袋在微风里飘摇,实在太过惹眼。
林故若终于顺着看过去,发现女人手腕上别着的是协和医院的CT病历袋。
女人明显是不常求佛的样子,她正局促不安的观察着别人的模样,用力模仿着,生怕哪里不对,冒犯了神明,所求会不灵验。
只见她眼神极虔诚的,口里咬着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在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观世音菩萨,求您一定要保佑我娃,孩儿他爹在外打工努力赚钱,我才一个人来的,绝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医生劝我们放弃,但就算是倾家荡产、卖血卖肾,我也要救我娃,如果有什么福报因果,都请让我一人抗下吧……”
林故若无意偷听,可女人的声音依然断断续续的传入她的耳朵里。
死生亦大矣,谁都没资格去劝别人该怎么选择。
她短暂的了解过前因后果,不过长叹了口一气,甚至无法在求佛时为这个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多许一个愿望。
终于面前的蒲垫空下来,林故若俯首磕头,照理说雍济宫供奉了许多不同的神明。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许多人会进什么殿先看说明,有不同的求法。
林故若不一样,她今日单求一件事。
她求菩萨许容磊命好,什么财运亨通、什么诸事顺利,通通不如命好来的快乐。
命好的人出生就在罗马,免半世奔波流离挣扎。
既然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那么她林故若偏要求容磊命好。
菩萨要是做不到的话,她来许诺就好。
容磊求婚计划提出的太突然,个别道具比较难找,为了求婚现场效果好,婚礼策划师和容磊都坚持用最好的,筹备起来稍稍花了些功夫。
因此容磊人在市区,也比林故若到雍济宫的时间晚了十来分钟。
他进来时同样路过那片树木葳蕤的通道,可觉得还是林故若照片里的更好看。
林故若叩拜完首殿起身,让到侧面拍了拍裙子上的香灰,抬头时突然莫名其妙的回眸望了一眼,心跳骤然慢了大半拍。
主殿里人头攒动,香火燎人,空气里都弥漫着某种香料的气息,她只是随意的瞥过去,就看到心上那人西装革履,站在滚滚红尘里。
周身流动的人都是顿成模糊布景,林故若只能看到容磊,这人领带与腕表表盘的色系刻意与她相撞。
若不会认错,便是神明显灵。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噙着笑意,浸染了落拓天光,容磊含笑,冲她招了下手。
林故若拔足,步履轻盈地朝向他,逆人流走去。
容磊同样在走过来,张开了双臂迎她。
直到揽被抱紧怀里,双手环住劲瘦有力的腰,温热的体温渡递过来,林故若终于笃定自己没有顿生某种幻觉,鼻尖嗅着熟悉气息,微微泛着酸,用脑袋亲昵蹭了蹭容磊的肩膀。
第二十九章 。
原定计划是两人来求佛,林故若算是陪衬,后来被放鸽子,一个人来。
现在又变成了两个人,不过林故若成为了主角,陪衬在旁边的是容磊。
如果说林故若在拜佛时候勉强能算得上半吊子信徒,起码能跪那么一跪。
那容磊就从了没是过了,他给林故若拎包,站在身后看林故若跪,他根本连佛都不会去跪。
“我不信佛,不做多余的祈祷,”容磊在寺庙里坦白直言,如是说。
他还不知道,报应这回事,来得那叫一个快。
雍济宫作为南平知名寺庙,同样也是著名景点,门口的停车场主要以旅游大巴为主。
钞能力无所不能,容磊进寺庙里寻林故若,来看热闹的萧恕和易轻尘正在场外当散财童子。
只要钱给够,车能马上挪动位置,不需片刻,正对着出口的一大块地方就彻底空了出来,准备求婚用的EleMMent Palazzo Superior自行式A型房车驶入停车场,直接豪横地横停,跨了六个车位停车。
这车市价过一千五百万,被誉为“轮子上的宫殿”,车内配有酒吧,顶层甲板可以升起秒变露台,排场十足。
“来师傅,抽根烟,你说这大夏天的,你们这停车亭也没个空调,太闷了,老板不做人是不是?我替你谴责他。”易轻尘给负责抬杠的停车师傅递烟,随口闲聊道。
师傅也是个健谈的,接过烟别再耳后,拍着大腿乐呵呵地同他抱怨,“算了算了,闷是闷点儿,工作嘛,是你求婚吗?我看你一表人才,指定能成功,我先预祝你求婚成功。”
“不,我兄弟求婚。”易轻尘扬起手,阳光下无名指上的钻戒闪亮,他轻笑,“我已经领证好多年。”
“别炫耀了,赶紧过来帮忙。”萧恕看不下去婚礼策划师的拉垮停车水平,自己上手停好的,此刻大开的车门正对着寺庙出口。
两个策划师正在做最后的布置,萧恕不接受一个人给气球打气的工作,喊易轻尘过来帮忙。
说出去没人相信,身价数十亿的两位大少爷,正坐在房车里手持气泵给心形气球打气。
原本策划师直接从公园门口卖氢气球的哪儿买了,但非常不幸,夏日炎炎,出游的少,卖气球准备的气球更少。
为了营造最好的效果,兄弟们不得不插手。
“你猜容磊今天能求婚成功吗?”萧恕翘着二郎腿,手指挽了个节,打好的气球漂浮到车顶棚静止下来。
易轻尘掀眼皮,平静的反问,“不是吧兄弟,我以为你是和我来看热闹的,你居然真觉得他能成?”
萧恕摇头,叹了口气,“我没觉得能行,可万一呢。”
易轻尘无情拆台,“我认为林故若起码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他。”
“这不是巧了吗?”萧恕又拿起个气球,打气的手法越发熟练,“我给我家久宝说磊哥今天求婚的事,久宝让我录他失败的过程,说最近在西北拍电影很无聊,生活终于迎来了新的乐趣。”
“……”易轻尘突然想到些什么,把气泵往桌上一扔,“不对啊,我们既然是来看他失败的,那为这事努力个什么劲呢?”
萧恕抓起气泵朝易轻尘扔回去,“当然是为了让磊哥明白,求婚失败完全是他自己不行,与外物无关。”
昨夜下过场暴雨,将天际洗涤的一望无际,几缕薄云松散的分布,掩不住日头的毒辣。
林故若拉着容磊的手掌,用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抚过被日光烤得微微发烫的转经筒上。
她带动着容磊,缓慢的推着转经筒滚过一圈,特地解释道,“这是藏族佛家法器,转一圈,相当于诵经一遍。”
“嗯。”容磊颔首,“我知道。”
林故若狐疑地看他,“你知道?”
容磊抿唇乐了,他揉了下林故若的脑袋,“你这是什么眼神,不信我?”
“我应该相信你吗?”林故若莞尔一笑,“我让你推这玩意是因为我心里在默念,观世音菩萨说五蕴皆空,希望你用这种快捷方法念遍经,今晚少折腾我一会儿。”
她还惦记着早上肆意点火的事情,借故认怂。
的确是有姨妈护体,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玩法,更让她难受。
林故若经期的激素很不稳定,经不起半分撩拨,常常被容磊欺负到眼睫湿润又没得吃,又气又无可奈何。
容磊却是不肯依她的,他声线清冷,毫无感情的纠正,“首先,你说的那句算是《心经》总持,原句是: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林故若眸里的困惑加深,红唇因诧异而微微张开。
难以掩饰的震惊。
“的确是观世音菩萨没错,不过这是圣人能窥破的事,我显然是个俗人。”容磊的语气忽然压得很低。
他贴近,在林故若耳畔沉吟,“我欲海难填,就先不考虑成佛的事情了。”
容磊戏谑完没再多逗她,而是挑眉指导她,“你刚刚顺序其实摆错了,应该先拜大势至菩萨,再去拜阿罗汉。”
“我怀疑你在骗我。”林故若白皙圆润的耳垂上泛着红。
遇事不决,先问百度。
林故若当场百度,百度冷漠的告诉她,容磊说的是全对。
她震惊不已,“你是心机狗吗,怎么拜佛还要查攻略?”
容磊比她还震惊,“我在你心里居然是那种人!”
“那种狗。”林故若纠正道。
容磊舔了下后槽牙,“今晚在说我狗,别太提前,我会骄傲。”
“滚。”林故若娇嗔。
容磊当然不可能会滚,他还要带着人出去好求婚呢。
林故若疾步快走,容磊大跨步跟上去,似笑非笑得哄着人,解释自己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佛理的原因,“我现在的确不信神佛,但不代表我没信过。”
“我小时候抄过的佛经,起码有。”容磊话说一半,就不再说了。
“有什么?”林故若果然好奇地回头看他。
容磊低笑,左手和右手手掌在空气中比划出很大段距离,“这么多。”
毕竟曾是皇家别院,寺庙里的布局精巧,绿植良多。
他站得笔挺,脊背宽阔,桃花眼里渡了粼粼波光。
身后是株林故若认不出的花木,花苞是下垂的灯笼形状,橙红夹杂着翠绿,长势喜人,雕梁画栋的屋檐上有三两只麻雀在踱步溜达。
林故若在这刻异常的心疼,一个人要抄过多少佛经,叩拜过多少次,才能在没得到庇佑后放弃这份信仰?
她是放弃过的人,才明白其实有时候放弃是比坚持更难做的抉择。
上千个日夜里,林故若曾经点灯熬油的读书、学医,渴求过母亲能够好起来,看着医院那堵白墙聆听过无数人最真挚的祈祷。
到最后的最后才终于放弃。
除开容磊,几乎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医科读的好好地,甚至以极优秀的成绩坚持读到毕业,才开始选择做临终关怀的社会工作。
最初的由头是那年母亲和父亲去楼下遛弯,林故若和容磊买了饭,上楼去给自己某位师姐送。
路过急诊室时候,有家属跪在急诊室门口,身前放了张类似于符咒模样的东西,对着医院的瓷砖地板不停地磕头祈求。
诺大空旷的走廊之中,头叩地的声音被放得无限大。
这幕太过令人震撼,甚至其他家属没有上前去扶,而是面色苍白的扶着墙,死盯着指示牌上的“抢救中”。
再后来林故若送走母亲、医院实习送走很多人,才决定放弃救人,转而从事善终行业。
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放弃的痛苦,就在林故若思忖着安慰容磊两句的时候,那人垂眸,吊儿郎当地讲,“真信了啊?”
林故若此刻的心痛大过容磊失去信仰,她心痛于和谐社会,杀容磊犯法。
“我怎么就那么爱你呢。”林故若忿忿不平的骂。
容磊带笑,“那你不爱我,还能爱谁去?”
林故若往旁边让了两步,警告道,“你离我远点儿,我们保持距离,否则我今天就上社会新闻。”
让她没想到的是,雍济宫太灵验了,等会儿她就真上了,还是新闻女主角。
就你妈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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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狗仔童七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当狗仔时候几乎一事无成,唯一一次拍到爆炸新闻,拍完就失业。
现在改行当私家侦探了,大爆料直接就冲着她脸上砸。
她原本是担心自己雇主对林故若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才等候在这里。
手持高倍望远镜,一刻不敢松懈。
紧接着她就看到三辆豪车依次驶入停车场,还被个和蔼可亲的敲下车窗,递过来六百现金让她挪下车位。
三辆豪车里童七认识俩。
易轻尘两年前因为和十八线女团成员的绯闻闹上热搜,连环瓜,大家吃了三天整,以女团成员承认找人偷拍炒作终结。
并且这瓜还包甜,半年多之后,易轻尘举行世纪婚礼,又在热搜挂了一整天,宣告天下正主究竟是谁。
萧恕则是当红小花,哦不,现在该叫当红影后乔卿久现男友,他曾经在乔卿久出道电影里客串,两人青梅竹马、家境相配、神仙爱情,乔卿久大半妈粉都是他们的cp粉。
偏巧不巧,童七就是乔卿久妈粉,今天出工跟踪林故若之前,还在给自己女儿打投。
她兴奋地搓搓手,下车直接架好三角架,专业跟拍,长枪短|炮,一应俱全。
没过几分钟,童七那家录像的摄像机拍到市价上千万的豪华房车入镜,这房车实在少见,遑论它左右停得也都是普通人叫不出名字的豪车,引得许多人侧目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