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道是无晴
“你在跟我说话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不禁有些莞尔。
年轻男子滑动轮椅, 靠近了几步:“这牢里也并没有第三个人。”柔和的月光散落在他前方,一半俊逸的身形依旧笼在阴影里。
心兰感觉对方似乎真的毫无恶意,但还是小心试探道:“不对, 还有关在隔壁的那个……”
顿了顿, 他淡淡道:“死了, 就在方才。”
少女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终归江别鹤已构不成任何威胁, 只是咬唇道:“唔, 没能见证我的结局, 他一定死得很不安稳了。”
“江别鹤, 本名江琴,为昔年玉郎江枫的书童……却勾结十二星象谋夺江枫百万家财,同时向移花宫泄露江枫与花月奴夫妇之行踪……”
他这般娓娓道来, 语声决说不上多么轻柔,何况念的都是一桩桩陈年旧案:“又阻扰江枫结义大哥燕南天与义弟汇合的行程,由此便牵扯到了三远镖局沈轻虹失踪之案……”
偏听在心兰耳中, 却觉得这人平淡语气下流淌的莫名亲近和友善。
她将疑惑压在心底, 讶异喃喃:“沈轻虹老前辈用命与献果神君相抗,守了十八年的那批红货,竟是江枫的……这倒说得通了, 怎么会那么巧……十二星象的几个人去找江枫夫妇, 另几个人却去劫镖……再有不知身份的人引着接镖的沈前辈前去找燕大侠求助, 希望拖住他的脚步……江琴这狗贼, 心计当真狠毒!”
“‘飞花满天, 落地无声’沈轻虹……确实是条汉子。”男子几无可觉地叹了口气。
又缓缓叙述道:“他临死时已探查到了部分真相,知道罪魁祸首那是江枫的书童,江琴。只因那江琴太贪, 在红货消失后竟还敢上门要求镖局赔偿……沈夫人不忍夫婿与兄长受人指点,当机立断变卖家财,偿还了等值的银两,且敏锐地察觉到了神秘的雇主似有些腌臜不为人知……可惜,沈氏夫妇最终皆是郁郁自尽,没能等到真相大白的一天。”
尽管早知江别鹤是何等不仁不义无耻之徒,铁姑娘还是被气得胸脯起伏:“他凭什么这么痛快地死?这种恶贼就应当天天游街示众为万人所唾!”
黑暗中,年轻男子隐约弯了弯唇角:“放心,既进了六扇门,我们自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恶人,只是如何刑罚不便告知……他今日暴毙,却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他不过得知了你的消息,便大受刺激。”还以为恶有恶报,能教你觉得痛快,失算。
沉默片刻,少女起身,慢慢的走过去,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站定:“你好像……很了解我的事?我们认识吗?”
对方沉默良久。
久到心兰以为自己犯了他的忌讳,兴许下一刻他会勃然大怒扬长而去,把她关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而男子转动轮椅更近了些,直到外头越来越亮的天光将他整个人照得清晰明朗。那是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庞,神情淡然平静,似不食人间烟火。
同是给人不得轻易接近的感受。
花无缺是谪仙公子,虽温文尔雅却教人觉得高不可攀;西门吹雪是孤高冷傲一代剑神,教人不敢冒犯其锋芒;而这个人……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定然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她默默瞅着他,实在没有什么熟悉的印象。
“我是无情。”他低低道。
少女睁大了那双水润杏眸,有些惊讶与了然。
——是啊,这守卫如此严密的地牢,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冷血一言不发地走了,自然是因为有更适合交代她的人要来。
无情张了张嘴,缓缓道:“说了那么久,你还是没有……”他本想说“没有想起我来”,又觉得似乎不大稳重,于是中途改了口:“还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知道的!”心兰连忙摇头。
随即又很肯定地点头颌首,抚掌道:“无情大捕头,是四大名捕之首,久仰大名了!”
只是没想到他不良于行是真的,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毕竟她的铁脑袋真想象不出来,坐在轮椅上是如何做到武功卓绝的。
无情苍白冷隽的脸庞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
“我本名……盛崖余。”他抬眸注视着她。
心兰摸不准他是个什么意思,稍加思索,小小声唤道:“唔……盛大爷好?”
之前看大家喊冷血都是喊冷四爷,喊无情大捕头好似话又多又没得什么排面,喊无大爷则莫名觉得有些怪异……那这么叫人,应该是没错了!
无情微微扭过头去。
从铁姑娘的角度,能瞥见对方清俊的侧脸染出一抹极浅淡的红晕,不知是气是笑:“唉,你……罢了。”反正语气是没听出来生气就是了。
心兰更觉得摸不着头脑,虽然自己的铁脑袋好好地顶在自己的脖子上。
她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自己会错了意,嗫嚅道:“您有什么事儿,直说呗……我刚睡醒,脑子不大清醒也是有的……”还懂得替自己挽尊。
无情将轮椅转了过去,漆黑的眸子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轻轻道:“附耳过来。”唔,官府爸爸有悄悄话!
——没毛病,当然不应叫残障人士多费力的。
铁姑娘这么琢磨着,屁颠儿屁颠儿地过去了。
她站在左侧,俯身把耳朵伸了过去,铁脑袋亦与对方近在咫尺。
却没注意到无情的右手……那只白皙的、修长的、优美的手,灵秀的指尖正颤动着跃跃欲试。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个动静,心兰疑惑地望过去,茫然的目光好像在问“你咋还不说话鸭?”
无情又好气又好笑,但终是缩回了手指,没有弹她中看不中用的小脑袋瓜,开始低声絮絮嘱咐。
半柱香后,紫衣少女拍着胸脯豪迈保证道:“交给我,盛大爷您放心!”
“……”无情。
他的手指有点儿痒。
窗外橘红色的光开始透了进来,似乎是太阳升起来了。
心兰搓了搓手,又殷勤道:“盛大爷您是不是准备走了?要不我……给您推出去?”她的爪子轻轻搭到了他的轮椅上。
盛大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不是、不是瞧不起您的意思,我知道您武功高强很厉害的,我就是想拍马屁来着……”触及无情清清冷冷的目光,铁姑娘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接着很慢很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而捏了捏自己的衣角。
——这或许是她羞涩窘迫的表现吧。
回忆起当初,他的嘴角微微弯起,很细微的弧度。
“……我知道。”他温和地注视着她。
随后轮椅无声滑动,飞快地消失在了门外。
铁姑娘眨了眨眼睛,留在原地不知先干些什么的好:“门……不关吗?”她琢磨着,莫非这还是一场试验?盛大爷睿智冷静,绝对不会是真的忘记关门上锁的!
或许他正隐在暗处,观察自己是偷偷出逃,还是……自己把自己给锁了——不愧是比冷血还无情的无情。
——此计很绝妙,可惜遇上了机智的我。
心兰以一种英勇赴义的大无畏精神走过去,伸手拉门,再沉痛地闭着眼一推……没推动。
睁眼就见冷血堵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我是要关门,不是要逃跑!”心兰感觉到了冤屈,连忙为自己辩解。
他挑眉,淡淡道:“我很放心,因为你出不去。”
他就这么看着,直到铁姑娘哼哼唧唧地重新爬到小矮床上坐好。这姑娘不说话又乖顺的时候,模样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冷血这么想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扔过去:“糖霜花生是没有了,这些蜜饯凑合着吃吧!”正扔到她的腿边,准头极佳。
然后在铁姑娘考虑好要不要道谢之前,就利落地锁了门走人。
非常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心明眼亮眼疾手快心狠手辣——不愧是他,比无情还冷血的冷血。
心兰解开了小包裹,狠狠咬下了一口,随后眯起了眼睛:这颗乌梅怎么这样酸!!!想吐出来,又有点儿舍不得。
……
晨光熹微,漫天星辰渐渐快要消失。
冷血走出地牢时,无情正静静眺望那几颗将隐不明的星子。
“你没有与她相认?”冷血站到他身侧,同样仰脖。
“没有,她好像……忘了我。那时她毕竟还很小。”
“跟我们这种刀口舔血的行当有太多联系,对寻常人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甚至没想过,你真的会让她牵扯进来。”
“她不会有事的。”
冷血抿了抿唇,声音轻得仿佛喃喃自语:“陆小凤他们都还被蒙在鼓里,一切远未到可以告知那么多人的时机,他们……给不了多少助力。”
“自然不是指他们,连苏梦枕也不行,否则便极有可能功亏一篑……”无情微微垂眸:“京城这滩死水已被搅浑,但还不够……重病还需猛药医,算算日子,那人也该到了。”恍惚间,他轻轻笑了笑。
即将消失的星夜下,一袭白衣白马正往京城赶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01 14:57:17~2020-11-03 14:4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_^|| 9瓶;太古之约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轻虹红货这个问题,其实之前就有暗示,没直接说来着。京城山雨欲来,今天也是快乐又机智的晴岚鸭!准备倒V了,新来的读者抓紧时间看哦(?-ω-`)!
第87章 、你不对劲
天光乍亮, 花满楼便从床上坐起。
待下楼时,外头街道人声已不少。
盲眼公子侧耳听了听隔壁客房,悄无声息, 只当铁心兰还睡着, 摇头笑了笑, 便独自先到大堂里坐着了。
他点了些早点, 预备自己先吃些, 另有一些请店小二在灶上煨着, 免得贪睡的少女饥肠辘辘地下了楼, 一时间却只有冷掉的食物可入口。
自从上回叶孤城来过, 这客栈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客人了,不过今日陆小凤和西门吹雪也会搬过来住,四个人在一起总要热闹些。
他动筷的时候, 便觉得不远处有个人在盯着自己。既非善意也非恶意,仿佛只是站在客栈门口朝里头单纯的打量,偏偏又只有他那么一个人, 自然是会看他的。
慢条斯理地用了朝食后, 那道视线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愈加热切。花满楼放下了筷子,含着笑意:“可是有事找在下么?”
有个人……不, 从脚步分析, 那应当还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 正慢吞吞往这儿走, 走走停停期期艾艾, 好半天也没靠近到他身边来。
从举止动作,他猜测这是个小姑娘。
女童怯怯道:“好心的叔叔,露儿不贪心的, 能不能给赏我一个馒头?”声音像只小黄鹂那样动听,只是似因为饥寒有些微的嘶哑。
他笑了笑,心道这大约是个小乞儿,柔声道:“露儿是么?你想吃什么,吃罢,不够我再点一些。”
女童连连鞠躬致谢,拿了个馒头干啃,一边吃着,小脸上已含了泪花:“我爹娘走啦,是姑姑将我带大,可是姑姑昨夜里被坏人抓走了……呜呜呜。”
“别急,慢慢吃,吃完再说……”花满楼从不将人想得太坏,也愿意相信她所说的话。
于是很是怜惜这小姑娘的孤苦,劝慰道:“这是天子脚下,坏人若敢在衙门眼皮子底下抓人,也很快会被绳之以法……莫慌,莫怕。”
露儿吃得太急,便被噎了一下,花满楼摸索着倒了一碗米汤给她,却被这孩子抓了手——很快又放开。
小姑娘不慎打翻了瓷碗,吸了吸冻红的小鼻子,颤着声道:“大恩人,对不住了,我的手脏得很,连累你待会儿得洗干净了。”
她好像很害怕花满楼会怪罪,说完就跑了,连桌上剩下的半个馒头都没有拿走。
花满楼循声“望”去,无神的双眼教人不知在想什么。
八仙桌下方,他捏紧了手中被塞入的纸条。
待回了房中,才知那字条居然是针线绣出来的,对方应是早已查明他是个盲人,为了予他方便才这样弄。
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女童方才说的话,花满楼还是燃了香炉将纸烧了干净。
盲眼公子负手而立,眉头紧锁。
他不必再去隔壁客房查看,也知纸条上说的定然不假,更没有人会开这样好揭穿的玩笑捉弄他。
——铁心兰在六扇门,速救。
青烟袅袅中,几个字被火炭吞噬了干净。
今夜月明如水。
假如忽略失去自由还有地牢的简陋阴冷,四舍五入,心兰等于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地皮有了一套房,且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约摸三五十位壮士守卫在外。
铁姑娘一边磕着炒熟的盐瓜子看自己在紫禁城热销的书,一边很自得其乐地想。
其实昨夜里无情也没说交代什么,只说虽然六扇门是很愿意相信她的,但事关重大,有怀疑还是需要尽早澄清……总之呢,先好好待在此地莫要走动,待过些时日,自然会真相大白。
这番话心兰只信一半,直觉他在哄人。
于是她抿着唇,指天发誓定不透露出去一个字:到底有什么谋划,好歹把能告诉自己的讲出来嘛!
盛大爷斟酌一番后告诉她,他们确实觉得金九龄不太对劲,苦于找不到证据不可打草惊蛇。而红鞋子犯案却是无可辩驳的,如今想另辟蹊径,以极有可能被“污蔑”为绣花大盗的公孙兰入手去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