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意腰肢被他紧紧揽着,紧到她都有些难受了,她忍不住动了动身子,理了理思路:“前些日子不知为何,你兵败的谣言在蜀中流传开来,王爷自觉遇到了大好时机,撑着病体想趁这段日子,取你而代之,他大概是心有不甘,所以屡屡上观里扰我…”
卫谚冷嗤了声,满面厌恶不屑。
她飞快瞧了卫谚一眼,又道:“本来王爷一直忌惮你,也只敢动动嘴皮子,后来不知为何,薛素衣又从广宁回了王府,怂恿王爷对我下手,所以王爷才干出了让亲兵围堵春秋观的事儿。”薛素衣既然敢算计她,就别指望她以德报怨。
卫谚皱了下眉,他不是不知道薛素衣的一些小算盘,不过看在过世母亲的面子上,他也不好重罚,而且在他心里,薛素衣不过一内宅女子,也扑腾不起什么水花来,他的确没考虑到的是,薛素衣居然真有那么大胆子。
他面色渐渐结了一层寒霜,抬眼瞥了眼自己的副将,副将领悟,转身不知去了哪里。
沈迟意接着道:“然后我和周钊敲定了计划…”她一边回忆一边叙说,直到说到杀死瑞阳王那段,她犹豫了下,看了看卫谚,轻声道:“瑞阳王吸入那幻香之后,通身虚软无力,我瞅准机会,便捡起地上的金丝带勒死了他,接着就被宁侍卫接应了出来,然后又遇到了你。”
不怪她撒谎,瑞阳王毕竟是卫谚的生身父亲,她也拿不准卫谚的态度,何况就算卫谚对他没有半分感情,也不会怨恨杀父仇人,但瑞阳王这么平白死了,卫谚总得给其他人一个交代,他对沈若渝的死活自是不妨在心上,万一他知道沈若渝杀人之后,把沈若渝推出去交代,那该如何是好?
她不敢拿沈若渝冒险,只能说是自己动的手。
卫谚不知怎么了,又有些不快似的,眯着眼审视她几眼,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你胆子倒是不小。”
沈迟意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态度,含糊道:“我也是被逼无奈。”瑞阳王要真只是惦记她美色倒还好些,但听说瑞阳王喜怒无常,性情暴戾,已经虐死了好几个美妾,她保不齐就是下一个了。
卫谚眯起眼:“这就是事情始末,你确定没有半分遗漏和隐瞒?”
沈迟意点了点头。
卫谚似乎想说什么,但目光触及她颈子上的伤口,又按捺住了。
一行人到了主院门口,主院的火势已经控制住了,瑞阳王的尸首已经被抬了出来,卫谚轻轻捏了捏沈迟意的手:“进去吧。”
沈迟意竖起领子,遮挡住脖颈上的伤痕,任由卫谚牵着她进去了。
几个王府主事的都面色哀凄,见着卫谚,忙跪下道:“世子…”他们看了眼地上盖着白布的尸首,红了眼眶:“是臣等无能,救护不利,王爷,王爷薨了。”他们倒未必真的伤心,不过样子总得做一做的。
卫谚默了片刻,倒似哀伤模样:“我知道了,既如此…先料理王爷后事吧。”
本来卫谚就已经称得上只手遮天,现在瑞阳王一死,人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也没人敢提出异议。偏在这时,有个一直跟着瑞阳王的主事,红着眼眶,恨声道:“世子,卑职以为,王爷死得蹊跷,暂时先不宜处理王爷尸首,等到查明真相,再让王爷风光大葬!”
他此言一出,众人齐齐静了静。
卫谚扫了他一眼:“长史觉着该如何查明?”
长史用怨毒的目光瞧了眼沈迟意:“王爷死之前,沈侧妃就在他房内,没多久西院和主院就纷纷烧起了大火,此事绝不寻常,卑职以为,沈侧妃绝对脱不了干系,该抓住她拷打审问,查明王爷的死因!”
主院里跪着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沈迟意早有准备:“方才我和王爷在房中的时候,王爷高兴,就多喝了几盏酒,还令我去把外间的蜡烛熄了,我才到外间,王爷似乎不慎踢翻了屋里的烛台,屋里瞬间燃起了大火,王爷似乎被浓烟薰的晕了过去,我本来想去救人,奈何火势太旺,我自顾不暇,就先跑了出来,一边呼救一边找人去救王爷,没想到,没想到…”
她掩泪道:“王爷就这么去了。”
现在主院被烧了个干净,证据全毁,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何况她这话合情合理,并无疑点,旁人听了也觉着,她一个弱女子,难道是她还敢刺杀郡王不成?
卫谚手指微屈:“西院的火是侍卫不慎,点燃了草垛,这等无凭无据的话,长史最好别说。”
长史大概是这王府里屈指可数的几个对瑞阳王忠心耿耿的,他赤红双目,嘶声道:“王府本来一直风平浪静,王爷一迎这妖女入府,王府便起了大火,王爷也丢了性命,世子莫非也被这妖女迷惑,蒙蔽了双眼,置亲生父亲于不顾?还是世子根本就是和她合谋,意欲…”
他这质问刚说了一半,一柄利剑就洞穿了喉咙,他瞠大了一双眼,直直地看着自己喉间利剑,身子一歪便倒在了地上。
卫谚收回长剑,两指抹去剑上血痕:“李长史趁王府大乱,故意危言耸听,构陷本世子,其心可诛。”他淡淡扫了主院乌泱泱跪的一片:“还有谁觉着李长史说得对?可一道站出来。”
卫谚大战才归,众人有目共睹,李长史却想在这时给他扣上弑父的罪名,原本他还有三分道理,这下彻底没理了,死的着实不冤。
众人齐齐跪伏在地上:“李长史有意扰乱臣心,构陷世子,其罪当诛。”
卫谚继续道:“若是无其他问题,便着手准备处理父王后事,你们退下吧,本世子在这独自待会儿。”
有卫谚这话压下来,众人再不敢对瑞阳王之死提出疑问,欠着身退了出去。
卫谚低头看着地上裹着白布的尸首,微微皱眉,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沈迟意有些紧张,忍不住唤了声:“世子…”
卫谚仿佛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撇嘴笑了下:“别慌。”
他神色淡淡:“他这个人,本就不适合绵延子嗣,胆小如鼠又自私自利,他虽未在衣食上苛待我们,也没用心管过我们几个,自我记事起,只记得他日日花天酒地的快活,未见他有什么为人父的责任,他于我,就像是寻常路人,再加上这些年他忌惮于我,屡屡作对,我和他早就没什么父子情分了,也没兴致报所谓杀父之仇。”
他垂眸道:“自我出生,也就母亲对我还算看顾,可惜她也去的早。在我掌权之后,旁人对我是好是坏,是真心是假意,也都无关紧要了。”
不管卫谚这话是真的,还是为了让她宽心,都让她心头动了下,抬眼看向他:“所以世子才会对薛家人那般优渥?”
说句不敬的话,薛王妃有些个恋爱脑的,她和瑞阳王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千好万好,一旦瑞阳王移情别恋了,她就镇日郁郁不快,最后更是主动踏上了死路,一副没了爱情就会死的架势,除了留下一封书信,她也不曾为年幼的卫谚考虑过什么,可卫谚仍然愿意在她死后,庇护她母家数十年无忧。
她这么想着,莫名有点同情卫谚,但又怕惹他不快,就没把这段怜意表现出来。
卫谚迟疑了下:“我只是不想她死后不宁。”他脸色微沉:“不过薛素衣做的这事儿,我断不能再容她。”
他又瞧了瞧沈迟意,似在允诺:“她趁乱跑了,我已派人去追,我带你回去上药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迟意就觉着浑身疲倦至极,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卫谚倾身把她再次抱起,搂着她一路回了春秋观。
卫谚随身带着不少创伤药,他洗净手,挑出一点膏药来,细细给沈迟意涂好。
他下手很轻,可是带着薄茧的手摩挲过她的颈项,依然让她起了一片栗子,有些疼又有些痒,别提多刺激了。
沈迟意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忽然攥住他的右手腕,哑着嗓子道:“你这里也该上药了,免得伤风。”
这是卫谚方才帮她拦下那一箭的时候伤着的,那箭头为三棱,把他掌心划的一片血肉模糊,瞧着忒惨了。
卫谚压根就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沈迟意却坚持掰开他的手掌,她现在从卫谚身上找药已经是熟门熟路,掏出伤药,用棉纱布蘸了药,要给他伤处涂好。
卫谚一脸的抗拒,低头闻了闻手上的膏药,还要右手上的药擦掉:“都说了小伤而已,自己慢慢就好了,你涂了药,我还怎么握剑提笔?”
沈迟意不觉想起自己上辈子养过的一只大黑猫,猫有一回受伤了,也是像他一样上蹿下跳不老实,还老拿鼻子闻受伤抹药的地方,逼得她给猫带了好几天伊丽莎白圈。
可惜不能给卫谚戴…
大概是有了这样的联想,沈迟意对他难得耐心:“不能不抹药啊,万一你感染了,右手就废了。”她难得温柔地哄他:“等好了就不涂了。”
“啰嗦。”卫谚翻了翻眼睛,目光飞快扫了眼沈迟意,见她眉眼难得柔情,他心头一软,嘴上还是道:“我说了不必就不必。”
行军打仗的人,受伤涂药都是习惯了,但他莫名喜欢看沈迟意柔声哄他的神态。
他越这样,沈迟意越是联想到家里的猫,给他恼的实在烦了,下意识就按照对付黑猫的法子,在他屁股上重重拍了一记:“别闹,乖。”
卫谚:“…”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迟意,眼神既恼怒又羞耻,仿佛在说“她居然如此不知死活,本世子平日果然是太纵着她了。”
沈迟意还十分勇敢地回味了一下手感,她上回是拿竹板拍的,已经觉着很翘了,这回直接上了手,手感更是绝了。她努力憋笑:“谁让你一直招我,给你涂药你就好好地涂着,你当我乐意动你呢?”
硬的完了,她自然也得来点软的,哄他:“我也是担心你,你这手要是真有什么事,我岂不是要愧疚一辈子。”
卫谚一直软硬不吃,不过倒是挺吃她这一套,见她肯哄着自己,于是哼了声,终于肯乖乖伸出手:“不准涂太厚。”
沈迟意跟他讨价还价:“写写字还可以,这两天别用这手拿什么重物,更不准舞刀弄棒的。”
卫谚又抿了下唇,是个极不情愿的表情,不过还是同意了,一副赏脸的表情:“下不为例。”
沈迟意细细给他涂好,还用绷带打了个特别美观的蝴蝶结,卫谚脸皮子抽了抽,努力克制住了解开的冲动。
卫谚也不知道心理年龄到底几岁,在官场战场都纵横无敌,一到某些小事上瞬间低幼,他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用左手拆着右手的蝴蝶结,等沈迟意转过脑袋的时候,他又神态自然地收回手,跟捉迷藏似的。
如此反复了几次,沈迟意也发觉不对了,气道:“你能不能老实点!”
卫谚瞥了她一眼,没有直接和她对视:“我哪里不老实了?”
沈迟意差点气晕,口不择言地道:“你再敢扯绷带,我可就哭给你看了。”
卫谚没见过有人这么威胁人的,不由噎了下,似乎想笑,又有点无语,不过终于是老实下来了,面上还是很不屑的:“你也就这点能耐了。”
她跟卫谚斗智斗勇一番,终于把他的伤势处理好,瞬间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几乎要昏死过去。
卫谚这个世子却不能闲着,他看沈迟意昏昏欲睡,不觉凑近了几步,低头用额头轻轻撞了下她的脑袋,又蹭了蹭她的鼻尖,这才帮她盖好被子,出了房间。
他接下来还要处理瑞阳王的后事,整顿兵马,收拢人心,向外对瑞阳王的死因做出交代,自然是不得闲的,很快忙的马不停蹄。
沈迟意晚上睡得也不好,梦里老看见瑞阳王那张脸在她身畔晃悠,她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惊醒了,脖子上的伤口肿的老高,嗓子疼的厉害,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人虽然醒了,却不想起床,就这么躺到日上三竿,直到清涧在门口轻唤:“姑娘,世子请您去王府一趟。”她轻声补了句:“世子说,薛素衣抓到了。”
沈迟意没想到卫谚动作这么麻利,薛素衣这个女主未免太没排面了点,她愣了下,才换好衣裳,起身出了房门。
薛素衣正跪在卫谚的院里嘤嘤哭求:“…表哥为何要抓我回来?”
卫谚一脸的漠然冷厉,让沈迟意又想起家里那只黑猫炸毛的样子,她想了想,走过去拍了拍卫谚的脊背,给他摸了摸毛。
她低头看了眼卫谚右手,还好,包扎的绷带还在。
做完这些,沈迟意莫名觉着自己像个驯兽师…
卫谚横了她一眼,神色冷漠依旧,不过不在那么饱含戾气了,他漠然道:“我素来不喜跟人废话,不过看在你是我生母族人的份上,我可以让你去的明白些,我之前让你回广宁闭门思过,你不但没有,反而又回到蜀中,挑唆我父王,让他强逼沈迟意,差点让她丢了性命。”
薛素衣看到沈迟意,心头一跳,凄声辩解:“我听说表哥打仗的时候出了事,一时情急才跑回了王府,希望探听些消息,我这次回到蜀中,全是为了表哥啊!姑父对沈姐姐早有心思,做出强逼的事儿也不稀奇,这样大的事,我哪有本事挑唆?”
她跪着膝行了几步,要扯卫谚衣裳下摆,哭的梨花带雨:“表哥可不要信了小人谗言,我是你母亲的嫡亲侄女,姑母自小就喜欢我,一直当着人赞我相貌性情和她相似,她还有意撮合你我,我自知不配,从不敢妄想,但也求表兄看在姑母的份儿上,别听信奸人一面之词,若是姑母在世,看到你疑我至此,定要伤心欲绝的!”
沈迟意暗道一声佩服,薛素衣哭的伤心已极,忽对着沈迟意砰砰磕头:“沈姐姐,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我,但我毕竟和表兄是表亲,你焉能看着他残害血亲?姑父已经薨了,我再不敢得罪姐姐,还请沈姐姐放我一条生路吧,我发誓,此生再不出现在沈姐姐面前了!”
她这么一说,倒像是沈迟意因为看她不顺眼,存心陷害似的,她还着意提起瑞阳王之死,意图让卫谚仇视沈迟意,真是把挑拨是非这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薛素衣倒好,死到临头了,错儿还要推到别人身上。
求生欲使然,薛素衣磕的额头红肿一片,真是我见犹怜:“表兄,纵你心中无我,但我这些年对你都是…”
卫谚冷冷打断她这番深情剖白:“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