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坐定便前来替苏毓号脉。诚如白皇后所想,苏毓受惊过度,并无大碍。
太医开了些安神茶,当下便告退了。
苏毓身子不适,喝了安神茶,便去睡了。白皇后是看着她睡着才离开的。回宫的马车里,白皇后的耳边一直回荡着‘白清乐’死了这句话,仿佛一个桎梏,再一次打破了她对武德帝底线的认知。这个她以为知之甚深的人,比她想象得还要冷酷无情。
许久,许久,她暗暗做了一个决定——武德帝不该是个长寿之相,他这样的人,不配长寿。
马车的车窗帘子随着车子晃动而来回地扇动。时不时有光漏进来,映照到白皇后的脸上,有一种无言的晦暗令人心生压抑。近身宫侍们默默地看着主子,只觉得她脸上的神情很古怪。
她们不知白皇后心中所思,苏毓与白皇后说的话铃兰梅香几个也都听见了。老实说,她们的震惊没有比白皇后少。对于武德帝的冷酷,她们早已心知肚明,反而没有苏毓那般难以接受。只是此时看白皇后脸色晦暗沉默不语的样子十分担心:“娘娘,主子……”
白皇后一手捏着另一只手的手指,缓缓地捏着。这是她心神紧绷之时便会有的举动,铃兰和梅香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劝说。
“无事,”白皇后下定了决心,便不会后悔,“先回宫吧。”
既然决定了不让武德帝长寿下去,那么有些事必然要好好筹划一下。不过在武德帝之前,宫里那几个碍眼的皇子或许该处置了。
白皇后虽然不爱见血,也不喜欢伤人性命。但身在后宫,又稳坐后位二十多年,她手里并非没有见过血。后宫的那些皇子,照理说不太可能会被迎上帝位。但这是武德帝在的情况下。一旦武德帝倒下,储君年幼,没有心思的人也会慢慢生出心思来。
有些事需要从长计议,白皇后回到宫里的第一件事,便是给远在赣南的徐宴飞鸽传信。
与此同时,徐宴正在泥泞的堤坝上,看着随行的副官与当地的地方官争执不休。
滂沱的大雨落下来,砸在地上就是一个泥坑。雨声溅得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天气,所有人说话都是只能用喊的。赣南的水路四通八达,河流也多。一旦雨水过多,很容易便洪涝肆虐。但此时主干道的水路堤坝决堤。大水灌满,淹没了上游大片附近的村庄。
这大冷的天气里村民们无家可归,冻死的有千千万。
徐宴要求当地的官员召集劳力,立即下水疏通堤坝,而非一味地垒高堤坝。堵不如疏。但地方官显然并不相信京城的年轻官员。上游淹没,下游还没有到这种情况。他们只想堵住这一条河流,不让上游的水漫过来,下游的村庄便不会有事。
就为了堵还是疏,这堤坝上的人闹得不可开交。
“主子,这赣南的小县令根本说不通,该怎么办?”他们已经为此吵闹了半个月之久,赣南的这些小地方官依旧一意孤行。天高皇帝远的,县令就是小地方的土皇帝。京城来的官员长得花里古哨的,年纪又轻。他们根本不将徐宴等人放在眼里。
徐宴擦了擦脸颊上的雨水,看了眼天空,忧心忡忡。
这个鬼天气,大雨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停。据徐宴了解,赣南的雨水从去年十一月份便开始,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几个月之久。许多地势低洼的地方早已经被淹没,村庄被毁,河流决堤,村民们无处可去,从去年入冬开始,便有不少饿死冻死。
这装情况不只有赣南这一个地方发生,事实上,大历今年诸多地方遭受暴雨侵袭。尤其是南边,赣州整个州府多处洪涝。只是地方官隐瞒不报,直到五河主干道决堤,浮尸千里,他们才意识到严重性。此时上报,已经是最坏的情况。
如今徐宴担心的不仅仅是河流决堤的问题,徐宴更担心洪涝之后可能会有瘟疫。
“必须得快!”
徐宴虽然没有现代生化知识,但也知道尸体泡在水中会有尸毒。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喝了泡过尸体的水,情况都不会好。当然,这只是徐宴的担忧,他惯来习惯了未雨绸缪,“三日之内,若是无法说服这老顽固,那就请地方驻军来料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徐宴耐着性子等了三日, 地方官果不其然没有听令行事,他二话不说立即去地方驻军的营地请求出兵帮助。早在南下之前,徐宴便已然预设了各种情况。地方官不听从京中命令, 他也早早问武德帝拿到了调令。地方驻军见到调令, 命地方驻军拿下地方官, 强势接管堤坝的修缮。
有些事不能拖, 拖得越久越容易后患无穷。
拿到堤坝修缮的掌控权以后,一来, 徐宴立即命人冒雨疏通河流脉络。让暴涨的水能南下入海。二来,命令所有人打捞浮尸,定点焚烧。三来, 他迅速建立救济驿站。尽官府之所能,将受灾地的百姓集中收容,并号召所有当地百姓喝水必须煮沸方能入口。
徐宴的动作很快,在短短半个月便建立了四个收容驿站。大雨淹没了大批的村庄, 但赣南多山, 还是有不少村庄本身地势较高,没有受到洪涝太大的影响。暂时将灾民安置在没受灾的山区村庄,但沿途的道路被大雨冲毁,低洼的地区积水, 那么多张口, 粮食的缺口依旧是个大问题。
徐宴已经在尽自己的可能救治,架不住受灾面太广, 受灾百姓太多。他所能做的, 已经是情况严重以后的亡羊补牢。不能说没有用处,只能说,为时已晚。
地方驻军能提供的帮助有限, 况且没有充足的银两做后盾,地方的财政根本支撑不住现在的灾情。
南下之前,京中得知的消息过于粉饰太平,以至于南下的人没有做太充足的准备。
突然发现情况比预料得严重太多,来的人短时间内很难拿出万全之策。其实不仅仅是河面上的浮尸的问题。大雨冲的不仅仅是村庄,还有附近的山林。山林中栖息的动物洞穴被水淹没,大批的动物死亡。一些百姓在极度饥饿之下,不少人根本不顾命令捡动物的浮尸煮来吃。
即便再不懂生化知识,徐宴也知吃这些东西的人极有可能害病。但是人在快要饿死的情况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得不得病。徐宴心急如焚,他如今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洪涝之后必有瘟疫。
情况危急,徐宴接连地写信入京,请求京中支援救济。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苏毓收到了徐宴写来的家书。徐宴人到了赣南,每隔三日便会写一封信给苏毓。大多都是在交代赣南这边的状况,以及询问苏毓的身体如何。
他被突然派往赣南,出发之时苏毓的身体还没有好全。京城有太医和皇后娘娘照看,人不会出什么事,但徐宴多少还是会担心。毓娘看似冷清,但心实在太过纯善。京中的那些人都是欺善怕恶之徒,徐宴十分担心自己不在,有人会仗着苏毓心地善良拿捏她。
苏毓不知自己在徐宴心中是个傻白甜的形象,她光是看信就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与徐宴不懂生化知识不同,苏毓是生化系的博士生。在古代,如此不健全的医疗卫生状况,洪涝之后必定会有状况发生。徐宴信中描述的场景,苏毓已经预见了疫情的可能。
苏毓本来不想回信的,毕竟心里还存着个疙瘩,打算晾一晾徐宴。但如今得知了赣南如今的状况,她自然也收起了自己的小情绪。不管如何,药材,粮食,大夫,这些必须要尽快送到赣南。虽说瘟疫不是必然会发生的状况。但一旦发生,在古代这种医疗水平下,极有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苦果。
这般想着,苏毓便立即收拾收拾,命下人备马入宫。
说起来,那日梅花山庄一行,白皇后与武德帝彻底闹翻。苏毓虽然不太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但那日目睹了武德帝面不改色刺死白清乐以后,她对这个生父便打心底觉得膈应。
武德帝却不知苏毓心中所想,他近来对苏毓颇有些慈爱和慷慨。因为白皇后的冷漠。武德帝如今将主意打到苏毓的身上。这段时日,好东西如流水一般进了公主府。武德帝似乎寄期望于苏毓,总想着通过对苏毓好来缓和与白皇后之间的关系。
关于这些赏赐,苏毓哪怕不想要也退不回去,只能接着。不过显然武德帝的这一招没有起到多大作用,白皇后依旧不搭理他。
中宫与武德帝的关系恶劣,可乐坏了其他宫的娘娘们。不少宫的妃子们趁机笼络圣心。但武德帝从红梅山庄回来以后意志消沉,对宠幸美人儿失去了兴趣。得了空闲便会去未央宫找不自在。每回都是舔着脸来,满脸晦暗地离开。时日久了,武德帝难免将怒火撒到了别宫不长眼的女子头上。
如今宫里愁云惨淡的,很是消停了一段时日。
这些宫内的纷争姑且不说,苏毓拿着信件便匆匆入了宫。事实上,徐宴不仅给苏毓的信里告知了赣南的情况,内阁也收到了徐宴的密信。内阁如今就在为给赣南多少支援头疼,万老爷子为此跟户部尚书争执不下,迟迟不能做定论。
苏毓到了未央宫时,武德帝刚好也在。帝后两人各据一方,双方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得不说,武德帝此人在某些事情上还挺有毅力的。从红梅山庄的事情发生到如今,已经有半个月过去。武德帝只要得了空便会过来未央宫。不管白皇后给他怎样的冷脸,他下次依旧雷打不动地过来。
“毓娘,”正在两人僵持之时,苏毓就过来了,“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苏毓一看这阵仗,不知该说自己来的是时候还是来的不是时候。她跨过台阶进来,先是给武德帝行了一礼,转头又给白皇后行了一礼,这才开口说起了来因。
武德帝本来还想着苏毓来的正是时候,没想到她一进来说的还是赣南大雨的事。
关于赣南的大雨,老实说,武德帝并未当一回事。不过是下雨罢了,河水暴涨决堤。等雨停了,过几日便能褪下去。正月里还没到春耕的时候,大雨又耽搁不了什么事。
私心里对此不以为然,他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抬眸瞥了一眼白皇后。直说这桩事他早已知晓,且赣南的暴雨有内阁定夺,让苏毓不必太过担忧。说着话,他慢吞吞地原地踱了几步。虽然未曾当着白皇后的面说苏毓什么,但显然他觉得苏毓关心的有些过界。
苏毓与白皇后对视一眼,注意到苏毓脸上的忧色,白皇后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有什么话,毓娘你且直说。”
苏毓当然也知道古代有‘女子不可干政’的说法,但是这件事并非小事。若是当真发生了瘟疫,将不止是一条人命的问题。赣南十几万的百姓,一旦爆发瘟疫,在这种天气和医疗条件下,绝对会变成载入史册的大问题。瞥了一眼白皇后,苏毓无法从专业的角度解释什么病毒。只能言简意赅地解释什么情况下人的身体会生病。会生什么样的病,这种病会有怎样的传染效果。
“一旦发现人传人的现象,那必然就是瘟疫。”苏毓冷静地吐出这两个字,白皇后的心跟着砰地一跳。她吐出一口气,郑重强调,“历朝历代都有过这样的教训,还望陛下慎重。”
白皇后眉头蹙紧了:“可有确切的依旧?若只凭臆测,朝廷很难开国库拨款。”
“这并非是臆测,而是有备无患。”苏毓也知道单凭自己的推断,很难说服武德帝,“自古以来,瘟疫都是通过人的唾液,尸体,近距离接触和水源传播。一旦有人伤亡,需要及时处理尸体。尸体若不能及时处理,腐烂以后滋生的尸毒,会通过风染上附近的活人。”
武德帝听完半晌没有开口,显然对苏毓危言耸听并不在意:“朕知晓了,你安心吧。”
一拳打进棉花里,苏毓梗得半天喘不上气。
白皇后是相信苏毓的说法,但是,她所说的这些事情还没有苗头。单单通过大雨,是没有说服力的。在朝堂那些人的眼中,一切都只是苏毓一个妇人的推测罢了。推测无法说服朝臣,也无法说服武德帝。偏头看了一眼武德帝,果然武德帝满脸不耐烦,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罢了,你先回去。”白皇后不想苏毓因为这件事被武德帝忌惮,只能到此为止,“等后续宴哥儿的信件上来,确实有不妙的苗头。陛下和内阁会处置的。”
苏毓接受到了白皇后的眼色,心里咚地一沉。
武德帝的模样,显然是不想再谈。他转过身去,目光已经落到白皇后身上,压低了声音说起别的事。苏毓站在一旁模模糊糊听到他还在为红梅山庄金屋藏娇的事情做解释,顿时有种无言以对的沉重。
知道今日的请求不会有结果,苏毓吐出一口气,告退。
“莫要担心,”白皇后看她脸色不对,“朝中自有人盯着这桩事,你且安心。”
苏毓安心不了。
离开了皇宫,苏毓总觉得南边会出事。虽说徐宴素来机敏,但若当真爆发瘟疫,他身处当地,再机敏也不能让他避开瘟疫。出宫以后,苏毓便命人大肆购买草药。消毒杀菌的,抑制风寒的,快速退烧的,急速止泻的等等,苏毓专门请教了太医,照着这些方子去采购药材。
苏毓在京中搜购药材,徐宴这边还真发现了一点有人上吐下拉的苗头。
人不多,就两个。是吃了从河里捞上来死獐子的肉,已经腹泻了三无日。原本救济站里想着等人死了拉出去焚,但徐宴命人盯着。这事儿立即就上报给徐宴了。徐宴一直警惕着瘟疫,虽然只是初期有人腹泻,但他依旧命人严格地监控此地百姓。
腹泻的事情暂不论,五河在徐宴强制要求疏通的情况下终于挖通了几条河道。泄洪之事短期内没办法见效。但河面暴涨的局面得到了缓解。
徐宴看着还没有停的雨势,下了一个在所有人看来疯了的决定:“北迁。”
第一百七十三章
苏毓这一年多挣得银钱对于勋贵来说并不算多, 但采购这些草药已经足够。兼之她采购的突然,大批量的买,还能压价。苏毓整整买了十五辆车的各种草药。不仅仅草药, 苏毓还花了大价钱买了几百石粮食。虽然这些粮食送去赣南, 不亚于杯水车薪, 但不送, 苏毓是无法安心的。
京城的大雨持续了将近二十天才停,但南边的雨势却没有好转的迹象。不仅仅草药, 粮食,苏毓还花重金聘请了几个愿意南下的大夫,预备在一个月左右的时日运送去赣南。
苏毓的动作不算小, 大张旗鼓地往赣南送东西。
不得不说,暗中看热闹的勋贵永远比伸出援手的人多。看着苏毓大包小包送去赣南,都在笑话苏毓。笑话她这个长公主就算被认回来也脱不开乡野小妇人的小家子气。相公才离开没俩月就急急吼吼地送粮食送药材过去,这么离不得人。
苏毓的举动有人笑话自然也有人羡慕。女子笑话苏毓上不得台面, 男子却羡慕徐宴走运娶了个好妻。不仅持家有道能生会养, 出身还高贵。如今妻贤家和,仕途顺利。如此安逸顺畅的日子,自然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