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旁边,木桌上贴心放了几碟白粥小菜,尚且温热着,是给她留下的。
戚柔看着,微不可察地抿唇笑了笑。
昨日情况跌宕起伏,一整日都没有吃什么,她早就饿坏了,可阿询才不会这么细心,定是沈倾……
想到这里,她便抛弃了脑子纷杂的念头,乖乖坐下来,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地填饱肚子。
用完饭之后,又将木筷碗碟收拾起来,仔细洗干净,小心送回橱柜里。
如此这番事情做完,已然过了好些时候。
只是沈倾大概不会这么早回来,估摸着时间,他们应该要晚膳的时候才能回药庐。
小姑娘站在屋外,仰着不施粉黛的小脸,漆黑剔透的眼眸被冬日的阳光照得微微眯起。
有凉风抚过稀稀疏疏的竹林,吹过她的脸颊,吹得她身后的漆黑发丝也随风扬起。
现下已近深冬,气候渐冷,连空气中都似乎浮起了细碎的冰霜,可她似乎并不察觉,依旧仰着脑袋,丝毫不惧寒冷,眉眼间是浅淡的笑意。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啊。
在这里,有与世隔绝的小屋子,有足以养活自己的活计,还有……她安心可以等候的人。
不 * 被旁人打扰,一辈子,就这么过下去。
一辈子……
这样想着,戚柔唇边含着笑意,走到溪水边,低头看向已逐渐出现冰棱的溪面。
她眉眼柔和,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等到了下雪的时候,大家就可以一起围着小火炉,取暖聊天吃东西。
这可是她当初在江湖上走南闯北,漂泊无依时,想了好久好久的念想。
从前她总是羡慕别人。
今年也可以实现了。
抿唇笑了笑,戚柔环顾四周,看见不远处竹屋外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柴火,应该是阿询平日生火用的木柴。
这样好了。
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不若为沈倾他们做些事情,亲自下厨准备晚膳吧。
这般想着,戚柔小跑过去抱起柴火,小脸煞有其事的,颇仔细地想了一想菜式,然后猫着腰钻进了厨房。
***
三枝从竹林另一边穿过来时,看见的便是戚柔在井边打水的模样——
她额前发髻俏丽,身后发丝轻轻荡起,绯色衣袖挽在手臂上,正探身在井边打水。
将清水打上来之后,她搁下转柄,两只小手伸过去,又费劲巴拉地提起木桶,小步小步地往厨房去。
“阿柔!”三枝笑了笑,扬声过去,“我来帮你吧。”
戚柔回头瞧了她一眼,眉眼间的笑意温软:“三枝,你来了。”
她们一起将盛着清水的木桶搬进厨房,三枝松了手,拍了拍衣袖,环顾四周,发现灶台旁摆着一些蔬菜肉类的食材,不由好奇地看向她:“阿柔,你这是要下厨?”
戚柔在灶台边坐下,认真往里添火,闻言,只轻轻点了点头:“嗯。”
“我竟不知你会做饭。”三枝随手顺了顺头发,扬眉笑看着她,“就是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尝一尝呢?”
“可以呀。”戚柔站起来,身影绕回灶台边,将洗择好的蔬菜放到案板上,“今晚你就留在这里吃。”
三枝却摇了摇头,笑吟吟道:“那还是算了,我就算再笨,也知道你这是给倾大夫做的,哪好意思留下来抢吃的?再说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去呢。”
戚柔瞥她一眼,也不勉强,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认真做手下的事情。
厨房里安静了一会儿。
三枝寻了个小竹凳坐下,看了看她,忽然道:“阿柔。”
“怎么了?”
三枝撑着下巴,掀起眼皮,狐疑地说:“我怎么总感觉你今天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呢?”
戚柔手上切菜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她垂着睫毛,遮住剔透眼眸中的神色,道:“哪里不一样了。”
这话一出,却倒是把三枝问住了——她其实也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阿柔今日和往日不一样,不像阿柔她自己,倒有些像邻村那个温婉内敛的齐姑娘了。
思来想去半晌,还是换了个话题,三枝顺手拿过堆放在一旁的枯枝,掰了几片叶子,自顾自道:“对了阿柔,昨日是发生 * 什么事情了吗?我听说,倾大夫昨日一整日都不在药庐里,来找倾大夫看病的李大娘还说,连阿询都不在呢。”
戚柔盯着噼里啪啦的炉灶,白皙的小脸被火光映得微亮。
她似乎有些发怔,就这样不言不语,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察觉到三枝投过来的疑惑目光,她才反应过来,努力弯了弯唇角,道:“没什么。”
昨日的事情,她并不想回忆。
因为一旦深思,就会发现很多事情错综复杂,盘根错节……而她现在不想纠结那么多。
像现在这样,好好过日子就够了,什么都不要牵扯。
“好吧。”见她不说,三枝兴致缺缺地低下头,自个儿发呆去了。
只是,过了片刻,待戚柔将洗净的蔬菜沥干水,正准备下刀时,却听三枝忽然出声,语气带着怅惘:“阿柔,你……可有喜欢的人?”
话音刚落,戚柔一时恍了神,手上的刀一歪,差点就要伤到自己。
她怔怔将刀拿开,剔透的眼睛微微睁大,看向三枝,问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
可三枝却低着脑袋,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题,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
戚柔没有着急,静静看着她。
良久,三枝注视着地面,唇边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坦然道:“阿柔,我有喜欢的人。”
戚柔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睫毛垂下,遮住眼中的神色,没有说话,认真地听着。
“我编这个同心结,就是为了送给他的。”三枝从怀中拿出那串同心结,手指轻抚上去,嘴角带着笑意,道,“阿柔,我准备明日便送给他,和他表明心意了。”
“他应该会接受的吧……”说到这里,三枝的神情却低落下去,“可是我不知道,就算我送出去,他接受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这话有些奇怪,戚柔若有所觉地蹙了蹙眉,侧头看过去。
三枝这是怎么了?她在说什么?
果然,还未等她出声询问,三枝已经看向她,郑重地说道:“阿柔,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些表明心意。有什么事情,也一定要早些去做。”
说到这里,顿了顿,三枝眉间又露出失落的神色,垂下了头:“这世上的事情太无常,有的时候,不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能在一起的。”
这话说得怎么如此严重了。
戚柔擦干手上的水,跑到三枝面前蹲下,蹙眉问道:“怎么了?”
“阿柔……阿柔!”
不曾想,三枝竟突然抬起头,抓住她的手,眼神空洞,有些慌乱地喃喃道:“听说,听说官兵就快来了!大正要被抓去充军……大绥,大绥是不是要开战了?”
戚柔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充军?怎么会这样?”
她当初在江北一带混迹时,是亲眼见到过周边的民情的。
大绥一向安定,国力强盛,百姓生活富足,就算如今在位女皇的实力并不如先皇,也还是保存着一定的基 * 础,断没有开战的可能啊。
“我也不知道。”三枝移开视线,拉着她的手也松了力气,仿佛心灰意冷,“听说南境蠢蠢欲动,女皇颁布了旨意,要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在民间招募壮丁充军,可哪里有人想去送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抓人去了。”
戚柔小脸微白。
要开战了?
她有些手脚冰凉,怔怔问道:“是什么时候?”
三枝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正月初三。”
这么快?!
难道如今的局势,已经如此不稳了么?
戚柔捏住了自己的手,思衬半晌,忽然看向三枝,低声说道:“三枝,不然你们跑吧。跑得远远的,能逃到哪里就是哪里。”
“跑,怎么跑?跑到哪里呢?”三枝苦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论到处都有官兵,路上必定凶险万分……更何况我还有娘要照顾,一路奔波,我娘的身子骨肯定受不了。”
“可惜……可惜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早一些和大正说清楚。如果早一些,也许我和大正就能多一些时间。”
“所以,阿柔。”三枝抬眼看向她,神情带着义无反顾的坚定,“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一定要早些和他剖明心迹。这世上的事情太瞬息万变了,没有人敢确定将来会发生什么。”
看着三枝决然的眼睛,戚柔愣了愣,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好了阿柔,我也该回去了,我娘还在等着我呢。”三枝抹了抹脸,将她一并拉起来,看着失神的她,叹了口气道,“阿柔,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说完,三枝拍了拍她的手,便转身走出厨房,离开了药庐。
戚柔站在原地,屋外的冷风顺着敞开的屋门吹进来,将她绯红色的裙摆与长发吹得往后扬起。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屋外的竹林。
好冷啊。
原来,恍然不觉间,深冬竟要到了……
***
冬日的天总是暗得早已些,连带着时间都流逝得快了。
傍晚时刻,药庐。
“咦,好香啊,哪来的香味?”
阿询一走进屋子,便好奇问了句,回头看向沈倾:“公子,咱们药庐是来了什么人吗?”
沈倾淡淡抬眸,看了厨房一眼,没有说话。
阿询按捺不住好奇,放下竹筐,便火急火燎地跑进厨房里,果然瞧见灶台边一个忙碌的小姑娘身影。
“戚柔,居然是你?”阿询惊奇地绕过去,看着戚柔,兴奋道,“原来你会做饭啊!”
戚柔白皙的小脸被热气氤氲得微红,她似乎并未受到别的事情影响,冷嗤一声,挥起锅铲:“干什么,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阿询连连摆手,又往外面看了眼,压低声音道,“对了,公子回来了,你不去看看?”
闻言,戚柔怔了一怔,却没理会他,转回头继续烹菜,小声道:“饭还没做完呢。”
见小姑娘神情有些不自然,阿询扬起眉毛,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一般,嘿嘿笑道:“你今日 * 怎么破天荒地下了厨房?是不是闯了什么祸,怕公子生气啊?”
难道……阿询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戚柔鸦羽般的睫毛低垂了些,疑惑地抬眼看他:“你昨日去哪儿了?听李大娘说,昨日你也不在药庐。”
“昨日?昨日公子让我上山采药去了啊。我到了晚上才回来的。”
说到这个,阿询有些惆怅:“你可不知道,为了找那味草药,可花了我大半天的时间,累死我了。”
锅中的酱豆腐已然熟透,正咕嘟咕嘟滚着,腾腾往上冒热气。
戚柔收回视线,撒了些葱末、花椒下去,又加了香料调味,合上锅盖。
她思衬了片刻,还是转回去,犹豫着问阿询:“你可知……昨夜,沈倾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询摇了摇头:“约莫是子时?我也不大清楚。我见你们没回来,原本想再等等你们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等着等着就不小心睡着了。”
“听你这语气不对,难道昨晚发生什么了吗?”说完,阿询挠了挠头,纳闷地看着她。
戚柔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掀开锅盖,翻动了一下煨得香浓的酱豆腐,看着火候,差不多可以盛出来了。
她敛了眉眼,去拿盛菜的盘子,回答道:“没什么。”
“哇,好香啊!”阿询被饭菜的香气吸引了注意力,没再追问下去,咽了下口水问道,“应该快吃饭了吧?”
“嗯。”戚柔随口应了声,“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这就出去。”阿询搓着手,美滋滋地准备离开。
戚柔点了点头:“既然没事儿,生火去吧。”
“……”
阿询欲哭无泪地哀叹一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倾,仿佛受了委屈要讨回公道的孩子:“公子,你看她,我才刚回来呢!”
感觉身后有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心神不由有些起伏不定,强持镇定着,将锅中的酱豆腐盛进盘子,端去一旁。
只是因心绪不宁,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僵硬。
半晌,低沉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照做便是。”
说完,沈倾似乎便转身离开了。
阿询傻了眼——
公子怎么不帮他?还、还叫他照做?呜呜呜呜呜公子实在太偏心了!
这边,戚柔背对着屋门的方向,垂下眼眸,咬住唇瓣,心神依旧起伏不宁。
是了。昨夜就是这个声音,是他的声音。
但或许,还要更喑哑,更低沉一些。
在她的耳边,低低哄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念及此,戚柔用力咬了唇瓣一下,感觉到疼痛,才蹙了蹙眉,将心中的杂念摒弃干净。
晚饭已经差不多了,就剩最后一道菜。
她做了个深呼吸,不想让他们久等,转过身,小跑着到灶台另一边去准备。
***
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种类颇多,琳琅满目,在暖黄的灯火辉映下异常好看。
桌上三人,却只有阿询在认真埋头吃饭。
戚柔低着头,有一些没一下地拨着碗 * 里的米粒,偶尔往嘴里送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