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迎着殷明鸾进来,殷明鸾边走边小心地问:“徐嬷嬷,我突然来,没有打扰到太后娘娘吧?”
徐嬷嬷笑着说:“不打扰,太后娘娘喜欢公主,盼着公主来说话呢。”
殷明鸾有些受宠若惊,然后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厚脸皮,让徐嬷嬷不得不对自己客气。
赵太后在长春宫的小花园里歇息,殷明鸾走进去,就看见百花灼灼地开着,这里比慈宁宫多了些活色生香的气息,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
赵太后笑着看殷明鸾道:“你来了。”
殷明鸾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这样冒冒失失地过来,是否会对赵太后造成困扰。
她让小太监搬来几盆花草,说道:“太后娘娘,这些花草都是我搜罗的,但是我是个粗心的人,害怕照料不好,想着太后娘娘也许会喜欢,所以厚着脸皮过来了。”
她手中握着一卷画,展开对赵太后笑道:“这画儿虽然画得不好,捎带着给娘娘凑个趣儿。”
赵太后接过了,却很仔细地看了,然后夸道:“画得很好,你费心了。”
殷明鸾有些脸红。
她在长春宫里和赵太后闲聊了好一会儿,终于磨磨蹭蹭到了午膳的时间。
赵太后带着殷明鸾进花厅用膳,两人围坐下来,却还空着一个位置,殷明鸾一看就知道这是殷衢的位子,她自己今天没有来错。
她和赵太后等了一会儿,却还不见殷衢踪影,赵太后问徐嬷嬷:“张福山不是说过来了吗?”
徐嬷嬷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说:“张福山说陛下有事耽搁了。”
殷明鸾突然感到一丝窘迫,她几乎要怀疑是因为她的到来,殷衢才迟迟不来。
殷明鸾站了起来,说:“太后娘娘,我……我突然有点事。”
赵太后目光洞若观火,她按着殷明鸾的手坐下,说:“你有什么事,坐下。”
赵太后对徐嬷嬷说:“派人去催催。”
徐嬷嬷出门去,赵太后对殷明鸾说:“不等他了,来。”
宫娥在一旁看了赵太后的示意,开始为殷明鸾布菜。殷明鸾拿起了筷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夹起了一块豆腐。
徐嬷嬷去了片刻后,脸上带着难色,回来答话:“娘娘,陛下说有政事处理,今儿这午膳,就不过来了。”
殷明鸾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用力,她怕赵太后看出她的沮丧,面上立刻挂满了笑。
这一顿饭,殷明鸾吃得心事重重,饭后,殷明鸾又陪着赵太后走了走,始终没有等到殷衢过来。
殷明鸾从长春宫走出来,面色凝重,她轻声说道:“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我该找谁呢……”她突然想到什么,抓着玉秋的手说,“你去找卫陵,他一定能打听出来些什么。”
到了晚上,醴泉宫点上了宫灯,这时候卫陵才悄悄地来了。
殷明鸾正在对着灯发呆,忽然发现身边站了一个人,她吓得站了起来,发现是卫陵。
卫陵以为殷明鸾要跌倒,伸出手打算扶她一把,但是殷明鸾已经站住了,卫陵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殷明鸾并没有注意到卫陵的小动作。
殷明鸾问道:“怎么样?”
卫陵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了一盏茶,说道:“我为了你跑来跑去,结果你一口茶水都不打算给我喝?”
殷明鸾多余地将卫陵喝了一半放下的茶盏注满了。
她又问道:“怎么样?”
卫陵看上去真的很渴,他又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才慢慢说道:“陛下给灵觉寺送去了一封信。”
殷明鸾拿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松,茶壶在桌子上滚了半圈,打湿了桌面上铺着的锦缎。
卫陵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渍,慢慢抬眼打量着殷明鸾的神色。
殷明鸾自言自语:“难道他知道了?”
卫陵突然盯紧了殷明鸾:“知道了什么?”
殷明鸾猛地回过神来,她发觉卫陵态度有些奇怪,她问道:“你说什么?”
卫陵避开她的目光,站了起来,说道:“时间不早,你早些休息。”
接下来的几天,殷明鸾依旧没有能够私下见到殷衢。
就连许婉娘和伽罗布等胡国诸人离开时,殷明鸾也只是跟着众位公主,远远地看着华盖中面容模糊的殷衢。
许婉娘盛装打扮,施朱傅粉,但是掩饰不住的憔悴,她站在伽罗布身边,像是一个沉默的影子,只有偶尔间向殷明鸾投来的怨毒的目光,让殷明鸾知道,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许太后因为头风没有出面,许皇后和殷宝华站在一起,和许婉娘说话。
虽然许皇后对这个庶妹一直不太看得上,但是眼看庶妹远嫁和亲,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分姐妹情。
她遥遥向殷明鸾望过来,神色不明。
殷明鸾看到了许皇后的打量,微微抿了抿嘴唇。
胡国使节走后,宫中过了一段平静日子,殷明鸾却平静不了。
她偷偷将自己宫里值钱的东西往外头钱庄里搬,做好了准备随时跑路。
这些天里,殷衢似乎将她视若无物,殷明鸾忧心不已却也没有办法。她只能从多善那里听一些消息。
比如说,顺天府举办御马监勇士跑马走解,殷衢叫上了五陵贵勋子弟,还有京中的武官们一同展示马术。
京中的世家子弟们在读书上,很少能比得过那些十年寒窗的学子们,这就显得前一个裴元白,后一个陆桓格外鹤立鸡群。
所以贵族子弟们便走武将的路子,这一次跑马比赛他们摩拳擦掌,没有想到殷衢竟然叫来了裴元白和陆桓。
于是他们打算给裴、陆两人一个教训。
殷衢没有给他们机会,他点了裴元白和陆桓一场。
结果出乎意料,裴元白惨败。
檀冬听着裴元白的惨败,连呼:“不可思议。”
陆桓当得起一声陆郎清瘦不胜衣,他年龄还小,谁能想到他赢了裴元白。
殷明鸾想了想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毕竟陆桓被殷衢用马术狠狠折磨过的,听说前段日子殷衢有事没事就差人把愁眉苦脸的陆桓叫去马场,害得殷明鸾常常见不到陆桓。
不过让殷明鸾有些在意的是,难道殷衢“教导”陆桓还有这样一层用意,为了在几个月后让裴元白丢脸?
想了一想,殷明鸾又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殷衢没有这么闲,筹谋许久,就为了教训一个小小裴元白?
多善接着绘声绘色地说:“这还不算最让人吃惊的事,公主您猜怎么着?会昌侯的长子许绍良竟然赢了左都督魏大人。”
魏丛是都督府的长官,掌兵马大权,这样的人会输给许绍良一个纨绔?
殷明鸾表情严肃起来,恐怕是左都督和许家有私交。文武勾结,还是京中重臣,简直是可怕至极。
殷明鸾问:“皇兄什么反应?”
多善道:“陛下只是笑着站起来,拍了拍魏大人的肩,说‘卿竟不如许家子弟’。”
想着殷衢含笑而起,不知为何,殷明鸾感到有些寒意。
她多操心什么,殷衢自然是知道的。
转眼到了乞巧节,殷明鸾在醴泉宫中摆上了瓜果酒宴,让锦楼在一旁唱小曲,准备和玉秋檀冬好好玩笑一回。
天没黑的时候,卫陵偷偷溜了过来。
“和我出宫。”
殷明鸾拒绝:“不想去。”
卫陵说道:“我打听到了陛下的行踪,你不好奇?”
殷明鸾惊讶:“皇兄出宫了?”
第29章 望平康 好艳福。
在七夕这一天, 一贯严肃正经的皇兄偷偷出了宫,让殷明鸾很难不联想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殷明鸾下定决心:“走,出宫!”
卫陵带着殷明鸾出了宫, 今晚没有宵禁,大街上人来人往,都是结伴游玩的少女, 引得桥头上的少年郎不住地看。
殷明鸾觉得这街景已经够风流的了, 没有想到卫陵带着殷明鸾去了一个更加风流的处所。
一艘画舫。
这画舫装饰华丽,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沁人的脂粉香味。殷明鸾作婢女打扮,蒙着面, 登上了画舫, 看着浓妆艳抹的女子烟视媚行,锦绣衣裳的男子醉醺醺,才恍然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
平康坊,秦淮河,春风十里扬州路。
男人怎么就绕不开这些地方呢?
卫陵在前面和老鸨谈笑风生, 殷明鸾气得在后面偷偷打他的背。殷明鸾牙咬切齿道:“卫陵,你竟敢带我到这种地方!”
卫陵寻了空子,在老鸨掩面娇笑的时候, 偏头对殷明鸾说道:“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信我。”
殷明鸾站在卫陵身后, 即便如此, 来往走过的纨绔子弟还是不住地把眼睛往殷明鸾身上放。
卫陵沉下了脸,将殷明鸾拉到身后, 狠狠地向那几个纨绔看了过去。
纨绔们不敢再看,低着头畏畏缩缩走过。
卫陵怕殷明鸾被纨绔们看见,三言两语结束了和老鸨的谈话,带着殷明鸾走进一间房中。
卫陵关上了房门, 带着殷明鸾往里面走。这房间里隔着层层桃红色帷幔,旖旎至极。
没有走上两步,卫陵突然停下了脚步,身子顿了顿,然后把殷明鸾往后一拉。
殷明鸾不解:“怎么了?”
她似乎看见帷幔后面有两个人影交叠,好奇心驱使她往前走。
卫陵忍无可忍,将殷明鸾拉了过来,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殷明鸾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听见了前面那两人发出的暧昧的声音。
不仅如此,殷明鸾被卫陵捂着眼睛,几乎靠着卫陵的胸膛,她清晰地听见卫陵的心跳声。
殷明鸾有些想笑:“卫陵,你在紧张吗?在害怕吗?”
卫陵:“闭嘴!”
殷明鸾听见里间两人惊呼一声,她尴尬地说:“卫陵,我们出去。”
卫陵放开了手,殷明鸾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一对男女,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放哪。
她用手推卫陵出去,卫陵却不为所动。
卫陵抱着胳膊,看着面前的一对野鸳鸯:“这房间我们要了。”
对面两人看卫陵豪横的样子,不敢多惹,抱着衣服匆匆离去。
卫陵嫌弃地绕过方才两人颠鸾倒凤的地方,走到墙边,对着殷明鸾招了招手。
看着殷明鸾走过来,卫陵说:“已经打听好了,陛下今晚会去隔壁房间。”
方才一对野鸳鸯已经让殷明鸾产生了心理阴影,她不敢想象殷衢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殷明鸾有些怀疑地说道:“你弄错了吧,我不信皇兄会来这里。”
卫陵抱着胳膊,像在看殷明鸾的热闹:“等着看吧。”
卫陵将房间的灯都吹灭,在一面摆满了摆件的墙上,将一个瓷瓶挪开,殷明鸾看见瓷瓶背后的墙上凿出了一个洞,透着隔壁的朦胧灯光。
殷明鸾小声说道:“这是你提前凿好的?”
卫陵对着她嘘了一声。
殷明鸾闭了嘴,凑上墙上的洞望去。
隔壁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体态绰约,面容妖娆的女子。
那女子如同弱柳扶风一般走了进来,连殷明鸾见了她的脸,都不由得称赞一声,是个美人。
这女子身后的门却没有关,殷明鸾首先看到的是一片衣摆,然后就是一双乌黑皂靴。
待殷明鸾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她不由得怔住了。
那女子露出柔媚的笑,喊道:“公子。”
殷衢坐在圆桌边上,女子殷勤为殷衢倒上了茶。那女子说道:“奴家的母亲是一个稳婆,从未和京中的富贵人家打过交道,但是奴家三岁的时候,母亲突然被招入宫里,她回来后,惶惶不安……”
那女子话没有说完,殷衢突然抬手制止了她。
殷衢转头,竟然是直直看向了殷明鸾。
殷明鸾没有听见那女子的说话声,只觉得一切像是被布蒙住了一般模模糊糊,而殷衢陡然射过来的视线让她一瞬间感到心脏被抓住,呼吸一窒。她往后退了几步,揪住卫陵的衣襟,快速又小声地说道:“快走,皇兄发现了!”
卫陵立刻反应过来,抓着殷明鸾的手就要跳窗,但是他们两人还没有走上两步,就听见“砰”地一声,门被踢开了。
如水一般涌进来了许多黑衣人,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卫陵拔出了腰间的剑,挡在殷明鸾面前。
殷明鸾忙叫道:“误会!”
黑衣人不为所动,殷明鸾正要表明身份,就见仿若海面被劈开两半,黑衣人分裂成两队,中间生生空出了一条路。
当中之人正是殷衢,他表情肃杀,因机密之事被偷窥而透露出来一二分的阴鸷,不似在宫中时候的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那些黑衣人就是他的恶犬,他的轻蔑和漠视是隐藏在眼底的,目光却不落在任何人身上。
殷衢抬起了眼,眸中显出了瞬间的惊讶,本来冰封千里的气势一下被打破,尽管现在他也不是特别亲切。
殷明鸾焦急道:“皇兄,是我们!”
黑衣人以为殷明鸾靠过来是想要逃跑,已然抽出了剑。
殷衢走了过来,将黑衣侍卫手中的剑柄一推,剑刃收鞘,发出一声轻微的轰鸣。
黑衣人被这样一推,又惊又惧,讷讷无言,只能跪地谢罪。
殷衢没有管他,殷衢许久没有正眼看着殷明鸾了,今日陡然一见面,敬而远之的态度来不及摆出来,反而是仔仔细细地扫过了殷明鸾的脸,看着她每一处细微的表情。
殷衢收回眼神,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卫陵,眉头微微一皱,复又看向殷明鸾:“你怎么来这里?”
殷明鸾听到这诘问,不觉有些委屈:“皇兄怎么也在?”
殷衢没有理会殷明鸾的提问,对身边的黑衣侍卫说:“给他们两个人换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