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妗早就听说过, 宫里这几位姑娘中,只有顾姑娘是和她一样,被赵太后看中的, 至于那许姑娘, 萧姑娘, 那都是许太后的人。
因此赵妗在受到殷衢冷待之后,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 只想要找一个和她情况相近的姑娘探听探听,也让她心里有个底。
虽然赵太后百般安慰,说天子就是这样冷淡的人,可是赵妗总觉得天子对她分外疏远。
于是她想到了顾姑娘。
殷明鸾言笑晏晏, 接待了这位殷衢的表妹,她眸光深深浅浅,打量了一番赵妗,交谈中,也对赵妗的个性有了些许的了解。
她饮过一盏茶,听见赵妗终于按捺不住地问她:“顾姐姐,陛下过来醴泉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什么样的情形?
殷明鸾回忆起来简直要羞恼不已,她又仿佛感到手心推搡着殷衢时,触摸到的炙热。
但是她垂下了眼睛,掩饰住了神色,说道:“陛下是淡淡的,不过说了两句话。”
“说了两句话?”赵妗却问道,似乎着重在这“两句话”中。
殷明鸾不解,微微蹙眉:“怎么了?”
赵妗知道自己有些不妥,连忙坐端正了解释说:“是、就是陛下只问了我太后怎么不在,之后就不做声了,我吓了个半死。”
殷明鸾微微讶异地轻声“啊”了一下,她思考了一下殷衢的用意,就要用冷淡的态度吓跑这个小表妹吗?
那她应该用宫里波谲云诡的传闻,也一同恐吓赵妗吗?
但是她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
赵妗和赵太后亲厚,若是回头和赵太后一说,赵太后一定会觉得她在其中挑事。
她又仔细地打量了赵妗几眼。
纤弱天真,从未见过黑暗。
赵妗看殷明鸾默然不语,小心问道:“果然是我遭到陛下的厌弃吗?”
殷明鸾笑了一笑:“我也才见圣上,不了解圣上素日的行事,也许,圣上就是性情冷淡而已,姑娘不若问问长春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定会知道的。”
赵妗叹了一口气。
殷明鸾打量着赵妗,说道:“其实,姑娘是圣上的表妹,何必怕圣上不喜?对于皇后来说,得圣心虽然好,可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赵妗被唬了一跳,连说:“说什么做皇后不做皇后的。”
殷明鸾笑了:“若是不做皇后,那姑娘更不用怕圣上,日后见圣上机会也少,何必担心远在天边的人不喜自己呢?”
赵妗认同似地点点头:“也是。”
殷明鸾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撒谎:“其实,我希望姑娘做皇后,你做皇后,自然比许太后的人做皇后好。”
赵妗没有心思一再在言语上辞让,实则她也很好奇,她很天真地问殷明鸾:“做皇后,好吗?”
殷明鸾笑:“当然好,母仪天下,万民敬仰。天下女子,谁不想做皇后呢?”
殷明鸾将皇后的好处夸得太满,任凭是谁都一定会疑心并反驳的。
果然,赵妗摇头道:“可是,上次我碰见了许姑娘,她叫我不要稀里糊涂,趁我还有机会,她是叫我快逃吗?”
殷明鸾说:“你和她不一样,你看许家如今摇摇欲坠,而赵家的好日子才开始呢。”
她接着说:“自然,她看到了宫中一些乌糟事,可是你是皇后,就又不一样了,你看许太后做皇后那么多年来,正是稳坐钓鱼台,”她像是在笑着,“李贵太妃当年盛宠,也被她逼退,赵太后当年有子,却被困在行宫,你看无论如何,做了皇后,是很好的。”
赵妗却突然反驳:“许太后?”
她听着殷明鸾说前代的宫中密事,心中只觉得寒冷,她说道:“可是我不愿意做那种事情,做了皇后,就一定要逼死别人吗?而且,顾姐姐你不是也说了,许氏已经摇摇欲坠,身负腌臜,无法庇佑家人,这就是做皇后的好处吗?”
赵妗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有道理,她在殷明鸾这里再也坐不下去了,匆匆告退回到了长春宫。
长春宫中,赵太后看着赵妗这几日闷闷不乐,心中有些忧虑,她问赵妗身边的宫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宫女小心回答:“那日姑娘去醴泉宫见了顾姑娘,回来之后就一直这样。”
赵太后目光如电:“是那顾氏女对妗儿说了什么?”
宫女瑟瑟发抖:“那日顾姑娘似乎和姑娘说了一些做皇后的事情。”
赵太后沉吟,难道是那顾氏女巧言善辩,说了做皇后的害处,将妗儿吓到了?
又或者顾氏女轻浮浪荡,用些一世一双人的说话蛊惑了妗儿?
赵太后思来想去,命人将赵妗叫过来问个明白。
赵妗从围屏后绕了出来,坐在赵太后下首,赵太后问她:“那日顾氏女对你说了些什么?”
听到赵太后问话,赵妗说道:“顾姑娘一再劝我做皇后,让我不喜。”
赵太后疑惑:“劝你做皇后?”
赵妗点头:“她说,情愿是我,也不要许太后那边的人。”
赵太后不太明白:“那你为何闷闷不乐?”
赵妗说道:“她说做皇后样样都好,她说做了皇后就能像从前的许太后那样,可是我不想做许太后,如今许家也快保不住了,做皇后哪有她说的那样好?”
赵妗想到了那日的许苑娘,她说道:“顾姐姐太过迂腐古板,却还不如许姐姐能够真心相对。”
赵太后微微眯眼:“许氏?”
赵妗自知失言,连闭了嘴。
等赵妗走后,赵太后差人去仔细打听那日顾氏女和赵妗的谈话,以及许氏女说了些什么。
听了徐嬷嬷的禀告,赵太后缓缓说道:“顾氏女倒还算老实,可是那许氏果然心机颇深。”
徐嬷嬷也说是,然后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赵太后问道:“怎么了?”
徐嬷嬷说:“赵姑娘说不想留在宫里了,想回家。”
赵太后怒道:“胡闹。”
但是很快,在殷衢秘密指点之下,车骑将军夫人入宫,只说舍不得小女儿,将赵妗领出了宫。
赵太后丝毫没有怀疑在殷衢头上,只以为是赵妗私下给父母传了信,只好放她走了,将满腔怒意放在了许氏身上。
赵妗走后,长春宫少了她的欢声笑语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就如同几十年如一日的那种沉寂,让赵太后有些许的恐惧。
她在桌边上修剪一盆花,手一动,却不小心将开得正好的花冠剪了下来。
赵太后怔了一下,说道:“让顾氏女过来,哀家还未曾见过她。”
锦楼消息灵通,一打听到这个消息,忙不迭地跑到了醴泉宫,提前给殷明鸾提了个醒。
殷明鸾得知这个赵太后要见她,当下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打碎。
其实她每时每刻都预备着身份暴露,但是这个时候来临,还是让她分外紧张。
然后她对自己的心虚感到不理解。
她全然是为了给皇兄帮忙的,慌什么,就据实相告。如何就像是丑媳妇见不得公婆呢?
于是殷明鸾站起来,将溅在衣摆上的茶水拂了拂,淡然吩咐玉秋檀冬给她换衣裳。
玉秋慌慌张张地拿着螺子黛和珍珠粉:“公主,要不要装扮着些。”
殷明鸾哑然失笑:“有什么用,赵太后认识我呀。”
她虽然是这样说着,可是未免有些心慌慌,她差锦楼去打听:“陛下现在在哪里?”
锦楼望了望天色,说道:“恐怕在早朝。”
殷明鸾于是不做指望。
殷明鸾又一次来到了长春宫,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份截然不同。
从前她走到这里的时候,徐嬷嬷就会热情地出来迎她,今日来了,她才觉得长春宫的宫人也不是总是那样亲切的。
也难怪,她现在只是一个新贵将军的妹妹。
她走进长春宫内殿,来引着她进去的宫人她并不认识。宫人走到一处垂帷前,停下了脚步,恭敬对她说道:“姑娘,太后娘娘就在里头。”
说罢,她就退下了。
殷明鸾忽然地感到有些紧张起来。
正是清晨的时候,春景正当其时,窗外有呖呖莺歌不绝于耳。赵太后的内室很亮堂,殷明鸾站在甬道较暗的地方,伸手去撩那垂帷,却顿住了手。
“是顾姑娘来了吗?”
是徐嬷嬷的声音,她边笑边走过来,“听说你闺名明珠,是个好名字。”
垂帷一打开,徐嬷嬷的笑顿时僵了一下。
“这、这……”
“是顾家那孩子吗?快些请进来吧。”不远处,赵太后扬声说道。
徐嬷嬷有些迟疑地看了殷明鸾一眼,殷明鸾也有些退却,但是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赵太后坐在罗汉床上,表情很是慈爱和平静,直到她看见了殷明鸾的脸。
“顾……明鸾?”
第65章 催意香 ……
殷明鸾跪了下来, 躬身行了礼:“太后娘娘万安。”
赵太后看了徐嬷嬷一眼,有些不明所以,但是徐嬷嬷此时也是一头雾水, 解答不了赵太后的疑惑。
愣了一会儿,赵太后问道:“明鸾,你不是去胡国和亲了吗?为何还在宫里, ”她又对徐嬷嬷问道, “顾二姑娘呢?”
殷明鸾平缓了呼吸,说道:“太后娘娘恕罪,我就是顾二姑娘。”
此话一出, 赵太后和徐嬷嬷都没有了言语。
半晌, 赵太后忽然震怒:“是你和衢儿联合起来耍弄哀家?”
她站起来,像是很是不解:“你、你是皇帝的妹妹,你怎能入宫?”
殷明鸾到了这个时候倒是面色平静,她说:“太后娘娘,我本不是圣上的妹妹, 是当年许太后偷龙转凤。”
赵太后脸上的惊愕难掩,她厉声说道:“即便如此,你们兄妹相称这么多年, 他如今将你弄进宫里来是什么意思?”
殷明鸾抬头, 说道:“娘娘, 皇兄想要让我来做皇后,以此来平衡朝中和后宫的势力, 皇兄在胡国救了明鸾一命,明鸾必将用一生回报。”
赵太后怔了一怔:“权宜之计?可是、未免也太过儿戏。”
殷明鸾说道:“皇兄觉得,陆桓,卫陵还有顾家兄长与我亲厚, 富平侯府因为贵太妃的关系也会与我站在一边,我自平凉来到上京,朝中诸人都以为我是林斐将军举荐,为当年林氏一族奔走的人也会在此次立后争端中倒向我。虽然荒唐,可是眼下的确让我来,最为合适。”
赵太后原本一时无法接受殷衢和殷明鸾两人,可是殷明鸾这样一解释,倒像是她因为大义而自困于宫中。
赵太后一下子不明白究竟应该感激,还是应该生气。
正在赵太后怔忪之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纷沓杂乱的脚步声,殷衢大步走来,动作间似乎带着风,他身后跟着的张福山等太监小步飞快往前挪,看起来紧张又滑稽。
殷衢下朝而来,他穿戴着通天冠服,尚未更换,看起来是刚从太和殿赶过来,赤红的组缨微微晃动,佩绶撞击之下,发出清越的细微响动。
他进来一看殷明鸾跪在地上,脸上不免带了几分煞气,但是面对的是他的母亲,他将脸上的不豫一丝一丝收了起来,一撩开绛纱蔽膝,竟然也跪在了地上:“母后!”
宫人悚然一惊,在一旁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赵太后也被吓了一跳,她向徐嬷嬷看了一眼,徐嬷嬷就带着些慌乱,将宫人带着一齐退了下去。
殷明鸾也惊诧非常。
赵太后头痛:“这是做什么?”
殷衢低了一下头,等他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像是做出了决定:“母后……”
赵太后揉了揉眉心,说道:“明鸾已经和哀家说了,这都是权宜之计,都起来吧。”
殷衢身子一僵,有些迟缓地转头看了一眼殷明鸾。
殷明鸾对着他使眼色,对他眨了眨眼。
殷衢也默然转换了说法:“是权宜之计,朕不想让后宫再受许氏控制,母后一向知道了,我对任何人都不放心,而明鸾,与我相识多年,朕相信她。”
殷明鸾微微偏头,看见殷衢抬头直视着赵太后,目光不躲不闪,清清朗朗,似乎在说他的内心所想,肺腑之言。
殷明鸾心里有个小角落却忽然不太松快。
可是,本应如此的,她难道在期待别的东西吗?
殷明鸾按压住心中不对劲的地方,也用清水一般的眸子注视着赵太后,很认真地承诺:“明鸾多年来都受到皇兄的照拂,我本不是周室公主,却被皇兄简单原谅,还在危难时刻被皇兄救回了一命,明鸾自当结草衔环,明鸾无所回报,只能略尽薄力。”
殷衢注视着殷明鸾下拜,抿着嘴唇,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回报吗?
在场三人之中,唯有赵太后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她一手扶起殷衢,一手扶起殷明鸾,叹息笑道:“原本,你们不需要瞒哀家的,倒是弄出了这样一个糊涂事。”
她打量了殷衢和殷明鸾一眼,笑道:“看你们脸都白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殷明鸾低头应答:“是。”
她见殷衢没有动身走的意思,于是先行分别向殷衢和赵太后行礼告退。
内殿里重重围屏垂帷遮隔,殿门口两旁侍立着左右两个宫女,她们沉静站着,听不清里面的交谈声。
天家母子很快商量出了一个章程。
两天后,赵太后请钦天监为皇后人选占星,钦天监官员占卜完毕,上奏说后星直平凉分野,同一日,平凉府官员奏折送到上京,说在顾氏第二女从前居所中看到红光弥漫,是为祥瑞。
于是倒许一党奏请天子立顾女为皇后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堆满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