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初接过红封,俯身下拜,郑重地应了是:“是!谨遵皇阿玛教诲,儿媳听训。”
康熙满意颔首,旋即往上座而去,身后跟着挪了位置的太子爷。这样一来,云琇的绣墩面前再无遮挡,她不经意地抬眼望去,就见静初的眸光再次亮了起来,恰恰与她对上了视线。
云琹:“……”
这孩子偷偷瞧的不是胤礽,还真是她。
若忽略了静初渐渐泛红的耳廓,她称得上面不改色、气定神闲。霎那间,云琇失笑,也是,沉稳归沉稳,她的年岁摆在这呢。
心里存了好奇,等第二天一早,太子福晋独自一人前来翊坤宫请安的时候,云琇笑吟吟地同她说了些体己话。
随后不忘逗她:“昨儿怎么净盯着本宫瞧,难不成宜额娘的脸不堪入目,还是面颊开了一朵花?”
静初一愣,像是从没料过这个问题。
她轻咳一声,垂了垂眼,思来想去,最终难为情地吐出四个字来:“宜额娘美……”
说着笑靥微红,这下轮到云琹怔愣了。
不多时,静初红着脸告退。宜贵妃娘娘愣愣地看着那道背影,半晌幽幽道:“胤礽不是研读圣训了么?满身本事竟还比不过一副好皮囊,枉我夸他青出于蓝了。”
若有所思片刻,她又道:“玉容膏不嫌多,你去闵太医那买上五瓶。得了空,让张有德交给何柱儿,让他主子也早晚用上。”
瑞珠:“……”
瑞珠艰难地应了:“是。”
当日晌午,上书房。
众皇子以及伴读的午膳皆由膳房一力承备,饭盒精致,菜肴丰盛,足以应付待会的骑射课了。
康熙禁了刺客的消息不许外传,阿哥们依旧不知胤禌遇刺的事儿。九阿哥与十阿哥捧着饭盒,勾肩搭背地坐在了胤禌身旁,还没打开盒盖,就见十一弟满脸的苦大仇深,嘴巴瘪瘪的,像是要哭出声来。
胤禟大吃一惊,赶忙道:“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胤俄怒道:“告诉十哥,十哥揍他去!”
胤禌:“……”
十一阿哥慢慢垂头,伸出筷子搅了搅白米饭——不,红米饭,上头铺着一层满满当当的辣椒粉。
这是皇阿玛特意吩咐厨房的爱心午膳。
第140章
见小十一自闭着不说话,胤禟胤俄两个顿时慌张起来。
顺着胤禌的视线低头一看,只见层层铺就的辣椒粉红得鲜艳,红得触目惊心,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而后出离愤怒了。
这……这是人吃的东西么?
吃上一口就要昏厥了吧?
竟用此等手段谋害皇阿哥,丧心病狂也不足以形容下手之人的狠毒!
十阿哥还在愣着,九阿哥却是一拍桌案,面色阴沉沉的。
上辈子,胤禌的那场高热来势汹汹却又毫无道理,他犹记得小十一走后额娘的肝肠寸断,至此之后,额娘更是把他当做眼珠子来疼,又何尝不是因为移情的缘故。
今生他早已发过毒誓,要一辈子护着小十一,让他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想必这也是额娘的祈愿。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有人敢害放辣害他!
上书房日日朝夕相处,谁不知晓胤禌爱吃甜食?
九阿哥气得团团乱转:“岂有此理……”
胤俄回过神来,与他九哥同仇敌忾,向来憨厚的小眼睛闪过一丝冷光,“这事定要查明白了。幕后之人,狗命绝不能留!”
胤禌好不容易从自闭中脱离出来,茫然地抬起头,就听到了自家哥哥如此骇人听闻的话。他吓得一个哆嗦,筷子都掉了,连连摇头说:“九哥,十哥,不是有人害我!这是皇阿玛特地叫膳房准备的,皇阿玛以为我迷上了辣椒!”
十一阿哥解释得飞快,小奶音都吓出来了。
……
比他更惊吓的是胤秌与胤俄!
狠话早早放完了,就差来一句诛九族,他们顿时噎着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呵呵,老、皇阿玛还是不了解我们十一的喜好啊……”这是胤禟。
“最近脑子有些迷糊,瞧我,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哈哈。”这是胤俄。
“眼下也来不及重做一份了,哥哥们的饭菜匀给你吃。下学去给额娘请安,让她同皇阿玛好好说道说道,让他治治脑……咳,不是。把辣椒粉当饭用,这怎么能行呢?”胤禟干笑着说,“老十,你说可不可以?”
胤俄小鸡啄米地点头:“是极,是极,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十一阿哥顿觉有救了。
他举起小胖手抹了抹脸,假装没有听见“狗命绝不能留”几个字,泪眼汪汪地说:“九哥十哥,你们真好。”
哥仨手拉手前往翊坤宫的时候,温贵妃恰恰也在。太子大婚那日,等她招待好了女眷出去寻人,云琇却怎么也寻不着踪迹,找人一问,宜贵妃娘娘并未起轿回宫。
温贵妃心下有些焦虑,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儿,第二日前往慈宁宫请安,瞧见云琇安然无恙,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又因太子与太子福晋的新婚之喜,一时间忘记了问询,直至方才堪堪想起,赶忙收拾了一番动身拜访。
这一拜访,就让她逮住了胤俄。
温贵妃狐疑地瞅了眼亲儿子,放着自家额娘的永寿宫不去,混进小九小十一之间做什么?
胤俄也冤,冤啊。你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凑个热闹而已,就被他额娘逮住了?
那眼睛都要瞪出天际了!
十阿哥缩了缩脖子,小碎步躲到了胤禌身后,温贵妃看着这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正要开口训斥,就被云琇温声劝住:“小十会来,自然是有要事,瞪他做什么?且他还要叫我一声宜额娘,宫规可没写着不能请安。”
温贵妃哼了一声,火气稍稍下降了些。
人人都道九阿哥是混世魔王,还误了十阿哥,只有她深知不是这样的。胤俄看着老实,鬼点子半分都不比胤禟少,只他狡猾,懂得偷偷摸摸地在背后出主意!
有胤禟在前头顶着,皇上苛责的不会是他,兄长教训的也不会是他。单看读书就明白了,胤禟苦练书法好歹有了进步,他呢?依旧是垫底的那一个,连小十一都要追上进度了……
每每见到九阿哥,温贵妃便觉得愧疚。多好的孩子,怎么就和小十玩到了一块去?
罢,有宜额娘替他说好话,这回暂且饶了他。
这边,十阿哥顶着高压战战兢兢地行礼,那厢,云琇抿了一口温热的牛乳,听闻胤禌委委屈屈的控诉,当即失态地呛了起来:“咳咳……”
“娘娘!”宫人赶忙拿了一方帕子,顺气的顺气,递水的递水,还有人担忧地看向她的小腹。
云琹擦了擦嘴,声音有些沙哑:“无事。”
“你皇阿玛……”她半晌拿不出词来形容,只得出声安慰道,“额娘知晓了,等会就和他说好不好?胤禌的饭里再不会有辣椒粉了。”
得了准信,胤禌白白软软的脸上抿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胤禟胤俄连忙拉着他一溜烟地告退。
云琇无言片刻,就见温贵妃在一旁忍笑,终于忍不住了,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上真乃慈父之心。”
“……”云琇默然,过了几息缓缓道,“皇上的行事,我是愈发琢磨不透了。只是那辣椒粉……”也算情有可原吧。
旋即把小十一遇刺的始末,仔仔细细地同温贵妃说了一遍。
如今她已是缓过神来,没有昨日前日那般后怕,叙说的时候语调淡淡,带了一丝冷然。
“我说你那日怎么不见了人影……”温贵妃大吃一惊,眉心紧蹙,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把手伸向皇阿哥,真是胆大包天……这无缘无故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紧接着问她:“胤禌可有伤着?可查明是哪宫下的手了?”
“胤禌无恙,全归功于太医院调配的药粉,其中一味便是皇上钟爱的辣椒粉。”云琇轻轻一笑,而后又是一叹,“至于幕后之人……此事来得蹊跷,不瞒你说,本宫全无头绪。”
宫中与她结仇的人多了去了。可惠嫔禁足不得出,平嫔成日卧病在榻,至于其余妃嫔,都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哪还敢作幺蛾子?
下手刺杀十一,若被皇上查明,她们的小命都得交代了。
何况那刺客会武,绝不会是普通人家送进宫的,不知用什么手段通过了小选,静静蛰伏了这么些年。兴许是宫外势力……难不成是索额图?
但这说不过去。破坏太子大婚又有什么好处?
“莫非是佟佳氏留下的钉子。”温贵妃拧眉,忽然道,“毕竟出了先帝爷的孝康皇后。”
“你说……隆科多?”云琇诧异扬眉,“这话不无道理。可隆科多眼看着废了,挨了棍棒生死不知,即便命大地活了下来,又如何同宫中联系?佟府,他已回不去了。”
“那便是宫中之人了。”温贵妃的神色渐渐变得肃然,顿了顿,低声道,“你可记得惠嫔近年来的举动?光明正大地磋磨儿媳,当着太后的面提出纳侧,甚至嫌弃皇家血脉……与过去相比,简直变了一个人。本宫原先没有察觉,可那日皇上降了她的位分,斥骂大阿哥‘长于妇人’,只觉顺利得过了头。”
“同你这么一说,本宫这才想到……还有那忽然冒出的、惠妃要为大阿哥纳的侧福晋程氏,她又是从哪儿相看的?去年可不是大选年!”
温贵妃细细一想,只觉处处透着不真实的意味。
话音落下,里间霎时静了一静。
“背后有人操纵。大福晋的难产,或许也是计划好的。”不知过了多久,她道,“算计之人……极大可能是同一人。”
轻轻说罢,云琹突兀地沉默下来。
闭了闭眼,她遮住眼底的戾气冰冷,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太过大意,自以为高枕无忧,没想到还有一条毒蛇在暗中蛰伏。”
她有察觉惠嫔的不对劲,却未深想下去。是她自大了。
“怪不得你。”温贵妃摇摇头,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谁又能料到这些?若不是小十一遇刺,本宫绝不会想起年前旧事。”
云琹心间一暖,眉眼松了松。
她努力回想道:“程氏……汉军旗都统之女。对了,你可记得她是哪一旗?”
温贵妃纠正道:“是副都统之女。”
而后有些不确定地说,“正白旗?……镶黄旗?”
都几个月前的事了。她们当作笑话一般听听就过,谁会牢牢记得?
只是汉军旗都统……姓程的多了去了。图岳身任满洲镶黄旗副都统,曾经在写给她的家信里头提过一嘴,说他差些闹出了笑话,筵席之上,把这位程都统认成了另一位……
找不着,又如何顺藤摸瓜?
云琹霎时愁了起来。
“都双身子的人了,操心这个,操心那个也不怕累着。”温贵妃嗔她,“哪用得着你愁?我让阿灵阿打探便是。”
“……也好。”云琇正欲颔首,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唇边含了细微的笑。
她道:“有法子了。”
翌日清晨,暖阳当空。
惠嫔所居的延禧宫已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除了偶尔洒扫的粗使,膳房的太监,还有内务府遣来发放份例月例的管事,就好似没有了人气。
可今儿不一样
宫门外停了一道金顶华盖的贵妃鸾驾,旌旗仪仗一个不落,随侍宫人浩浩荡荡,动静大得连小佛堂诵经的惠嫔也睁开了眼。
“莺儿,你去瞧瞧。”
莺儿默不作声地福了福身,绕过长长廊道,吱呀一声,缓缓推开殿门。
光照进殿的一瞬间,她蓦然睁大了眼,慌乱惊惧交织着上涌。
只见宜贵妃一身繁丽的金红旗装,花钿玉珠沐浴在金光之下,身后跟着一众膀大腰圆的嬷嬷,朝她柔柔地笑了笑:“本宫心里不舒坦,昨儿特地向皇上请了谕令,想来见见你们主子,也好说些体己话。”
第141章
慢悠悠的话,配上宜贵妃笑意盈盈、满含戏谑的目光,尽可翻译成
“本宫心里不舒坦,特意向皇上请了谕令,也好来气气你们主子。”
张扬之态不加掩饰,惹得莺儿面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强笑着福了福身:“奴婢、奴婢见过宜贵妃娘娘。我们娘娘潜心礼佛,不能见客……”
听言,瑞珠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话:“惠嫔还在禁足之中,贵妃清楚得很,自然不会贸贸然前来打搅。都说了皇上谕令,你这话,是要违抗皇命不成?”
一顶大帽子扣下,莺儿蓦地通红了脸颊,身躯止不住地发起了颤。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再不情愿也无计可施,半晌挤出一个笑容:“奴婢万万不敢!贵妃娘娘请。”
跟在莺儿身后的小宫女见势不妙,转身向佛堂小跑而去,气喘吁吁的,话语间藏着害怕:“娘娘,娘娘!”
陪惠嫔礼佛静心的贴身嬷嬷听闻动静,连忙道了声“娘娘恕罪”,起身疾步走到门外,横眉冷目地斥她:“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小宫女低下头,只觉喉咙干涩无比:“嬷嬷,宜贵妃娘娘闯进了殿门,说她心里不舒坦,要和主子说些体己话……”
惠嫔手指一蜷,捻着的佛串散落一地,紧闭的双眼霎时睁了开来。
前头厢房与寝卧相连,向来是待客之地。惠嫔到的时候,云琇捧了一盏温热的茶水,正毫不客气地指挥宫人洒扫除尘,顺道一提,白水以及沏茶的用具也是自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