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不过随口之言,却被太子记在了心底。
……
这日,总师傅给众位阿哥放了一下午的假,三阿哥胤祉早早收拾好用具,奔向荣妃的钟粹宫去了。
大阿哥胤禔拎着长弓,满头大汗地从外头回来,见了一身杏黄、气度斐然的小太子,眼珠子一转,笑着道:“太子爷,不若我们比射箭去?”
闻言,太子的脸黑了一个度,硬邦邦地道:“大哥自便,孤有事要忙。”
说罢,低声让四阿哥胤禛跟上,两人一道往西六宫的方向去了。
胤禔眯了眯眼,哼笑一声,见四周无人,转头吩咐贴身太监小喜儿:“去打听打听,太子带四弟去了何处。”
小喜儿连忙应是。
——
“妹妹实在叨扰,姐姐不必相送。”翊坤宫偏殿,赫舍里庶妃笑容清雅,临行之前,温声对勒贵人道:“那扇屏风,不拘摆在寝殿还是前殿,都合适的……”
不知勒贵人说了什么,赫舍里庶妃一笑,两人互相行了礼,就此作别。
太子牵着胤禛的手,在通往翊坤宫的宫道前,恰恰撞上了回程的赫舍里庶妃。
赫舍里庶妃一愣,掩饰住心里的惊愕与欣喜:“见过太子爷,见过四阿哥!”
太子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对她的态度并没有特殊之处:“庶妃安。”
胤禛跟着说了句庶妃安,很快被太子牵着走远。
赫舍里庶妃驻足回望,内心止不住的挫败,随即暗暗吃惊,太子这是要去翊坤宫寻宜妃?寻五阿哥?
强压住心底顿生的波澜,她冷静思虑了起来。
太子此举,难不成是叔父的提议?
……
索额图确和太子提过宜妃,提过郭络罗氏。
他是这么说的:“赫舍里氏独木难支,外有明珠虎视眈眈,佟佳氏、钮钴禄氏,都不是什么善茬。唯独宜妃身后的郭络罗氏,一来,他们的根基扎在军中,当家人远在盛京,与朝堂牵扯极少,是个绝好的盟友……”
“二来,郭络罗一族没有野心。五阿哥早早地被太后养着,殿下最应该交好的就是五阿哥。”
说着,索额图捋了捋胡须,颇为感叹:“最重要的是,宜妃极得圣心!自皇上登基以来,老夫从未见过有哪一位娘娘能与宜妃相比。”
太子问:“便是孤的皇额娘也不能?”
索额图笃定道:“不能。”
他告诉太子,若能与五阿哥交好,从而获得宜妃的善意,夺得郭络罗一族的支持,储君的道路便会顺畅许多,大阿哥明珠他们不足为虑。
对叔祖父这些话,太子向来左耳进右耳出,听是听进去了,却从未想过要遵循。
抬头望着“翊坤宫”三个大字,太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是真心想对五弟好的,不是因为宜妃娘娘受宠,也不是因为五弟没有威胁。
小五不会说谎,见人就笑,如小牛犊似的活力,是与小四截然不同的一个类型。乖巧可爱的弟弟,谁不喜欢?
若人人都像叔祖父那般算计,世上哪还有真心在!
瞧,皇阿玛很是满意孤的做法,赏赐赏了好多回。
前些日子,太子心血来潮地教胤祺学汉话,效果超群,真正有了为人师表的成就感,对胤祺的好感度蹭蹭蹭地往上涨,连带着对云琇的印象也好了起来。
老祖宗说的很是!四弟与五弟若能互相学习,中和一番,谁都会有进步。
……
太子与胤禛一到,便立即有人通报。
云琇正喂着胤祺吃消食的水果泥,笑容浅浅,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柔。
听到通报后,她诧异了一瞬,赶忙搁下银碗:“请太子爷和四阿哥进来。”
胤祺自迁来翊坤宫后,一直住在暖阁里。董嬷嬷顾及云琇怀了孕,于是收拾了暖阁出来,夜里就寝之时,与她并不在一处。
宜妃娘娘遗憾不能与儿子同睡,于是白日里天天与胤祺腻在一块儿。
与贵妃的八卦不谈了,对肚子里小九的关注度降低了,对皇上的上心程度……更没多少了。
胤祺一声甜甜的“额娘”,能让云琇心满意足,如沐云端。
对此,康熙很是不满,昨儿还特意强调了,今日午膳过后,要与云琇一道去御花园走走。
胤祺都快六岁的孩子,黏着额娘算怎么回事?
云琇见推脱不了,只得无奈地答应,心里将康熙“大不敬”了无数个回合。转念一想,在皇上驾临之前,她与胤祺,还是有相处的时间的!
——现在倒好,御花园是彻底去不得了。
太子领着四阿哥,很快进了里间。互相见礼之后,云琇拉过胤祺的小胖手,翘了翘唇角:“太子爷是来找……”
“胤祺”两个字还没说完,康熙亲昵的话语霎时飘了进来,打断了她:“今儿小五总不在了吧?合该咱俩独处……”
云琇心里一个咯噔,坏了。
皇上进翊坤宫如进无人之境,为此还特意吩咐了外头的小太监,无需通报他的到来。
他们怕是连“太子爷同四阿哥一块来了”这句话,都来不及禀报!
康熙穿了一身玄色龙纹衫,目若朗星,大步行来,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梁九功。
皇帝眼含笑意,笑容却在见到太子的一刹那,僵硬在了嘴边。
目光一扫,不仅保成,还有小四,小五,全在这里头。
康熙:“……”
作者有话要说:
小五:?
太子:??
第20章
皇帝扫视了一圈,与太子恰恰对上了视线。
父子俩都是如出一辙的凤眼,只一个满不自在,一个躲躲闪闪。
满不自在的是康熙,躲躲闪闪的是太子。
太子爷怎么也没有想过,私底下,皇阿玛与宜妃娘娘相处,竟是、竟是这般情形!
他满是不可置信,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接着在心里嘀咕,小五做错了什么?竟被皇阿玛这般嫌弃!
胤禛的心理活动,与他二哥是一模一样的;胤祺一脸懵然,慢慢的,显得有些委屈。
寝殿之中,无言的寂静弥漫。
梁九功左看看右看看,干干地笑了一下,飞快地缩起脖子,蹑手蹑脚地藏到了角落去,随后抹了把冷汗,恨不得自己从未前来。
这下好了,万岁爷的威严,在几位阿哥面前也碎成渣了……
这要怪谁呢?谁也不能怪啊!
康熙盯着几个儿子,咳了一声,面无表情了半晌。
最终,还是他率先打破了寂静,板着脸,预备拿最为年长的太子开刀:“保成,你没向师傅们请假也就罢了,还拉着四弟往翊坤宫跑。荒废学业、耽于玩乐,哪是储君所为?”
太子张了张嘴,顿觉自己冤枉!
他微微鼓起面颊,拱着手,一本正经地道:“回皇阿玛的话,总师傅说了,今儿休假半日,不仅儿子,大哥和三弟也是荒废了学业的。况且儿子带四弟前来,是为了教授五弟汉文,并非耽于玩乐。”
康熙:“……”
他以手抵唇,又咳了一声,面色罕见地红了红。
恍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上书房那边上了折子,他随手就批准了。
康熙满腔训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想夸太子却夸不出来,下意识地朝云琇望去。
只见宜妃娘娘捂着嘴,无声地笑着,说是花枝乱颤也不为过;董嬷嬷搀扶着她,心惊胆战的,生怕云琇的肚子出现什么闪失。
我的娘娘哎,嘲笑圣上,这可是大不敬!
康熙的脸霎时黑了下来。
就在此时,小五控诉的嗓音如同天籁,拯救了他的皇阿玛,也拯救了他即将遭殃的额娘。
胤祺睁着圆眼睛,气呼呼的,委屈极了:“皇阿玛,什么叫‘小五总不在了’?您嫌弃我,眼里只有额娘!”
因着小五移居翊坤宫的缘故,康熙又为了云琇常常“不请自来”,父子俩见面的次数大大增加,胤祺心中皇阿玛的形象变得高大明晰起来,对康熙的敬畏渐渐化为了亲近。
譬如此话,往常的时候,小豆丁是万万不敢抱怨出口的。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太子惊奇地瞅着胤祺,五弟这是无意之举,还是故意解围的?
……应该是无意的,小五的脑瓜子没那么机灵。
小太子暗叹一声,遗憾地想,皇阿玛吃瘪的状况百年难得一遇,就这样没了!
四阿哥同样惊奇地看向胤祺,除此之外,眼底暗藏羡慕。
有宜妃这样得宠的额娘,五弟敢说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皇阿玛更不会怪罪于他。而自己的额娘……忆及此处,胤禛心间划过一抹黯然。
听闻胤祺的控诉,康熙心下一松,面色好转了许多,准备回头好好地赏一赏小五。
真是好孩子,哪像他额娘那般恶劣,竟敢取笑于朕!
“说错了,皇阿玛的眼里可没有你额娘。”迎着胤祺越发委屈的目光,康熙颇有些心虚。
睨了眼云琇,见她正托着肚子,像看热闹似的,眉眼弯弯,笑脸盈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瞧瞧,越发恃宠而骄了!明知朕会驾临,却仍留了胤祺在正殿,还引来了保成和胤禛,让朕骑虎难下,威严扫地。
康熙好声好气地与胤祺解释,心里却拿云琇没法子。
他想教训她一番,但放眼后宫,谁能比琇琇更合他的心意?
只能心甘情愿地继续宠着了。
——
延禧宫。
惠妃拿出帕子,一边给满头大汗的大阿哥擦拭着额头,一边嗔他:“天气渐热,日头越来越大,你练习骑射可以,却要把握一个度!万一晒的脱了皮,心痛的还不是我这个额娘?”
胤禔十二岁的年纪,已经比惠妃高了半个头,此时乖乖地垂着脑袋,任由惠妃训斥。
“好了,去里间沐浴梳洗一番,省的着了凉……”惠妃停下擦拭的动作,推了胤禔一把,“热水都备好了,快去。”
胤禔笑眯眯的,响亮地应了声,拔腿便走。
走到帘外的时候脚步一顿,他回过头,神色稍显困惑:“额娘,我让小喜子去探听,方才他回话说,太子带着老四去了翊坤宫。”
师傅给放半天假,结果太子去了翊坤宫?
惠妃神色一凝,延禧宫还没得到消息,可胤禔都这么说了,想必是准确无误的。
怎么会!太子和宜妃向来没有交集,难不成有她不知道的事儿发生了?
惠妃笑容尽收,猛然产生了一股不安之感,连忙问儿子:“太子缘何有这样的举动?”
“我哪知晓。”胤禔撇撇嘴,想了半天,猜测道:“五弟不是迁居翊坤宫了么?他应是去找五弟的。”
说着,胤禔的语气越发笃定,露出反感的神色:“就是如此!之前太子老往慈宁宫跑,说是教胤祺汉话,惹得皇阿玛龙颜大悦,老祖宗开怀不已。得了实打实的好处,他更要装成爱护弟弟的好哥哥了……”
惯会装模作样,才几岁的年纪?虚伪。
惠妃听着,缓缓放下了一颗心,片刻后又提了起来:“你说太子常常去寻五阿哥?”
“正是。”
“小小年纪,心机竟这般浓重,拉拢了老四还不够,还要拉拢小五。”惠妃低声念叨了一句,眯了眯眼,突然问胤禔:“你与几个弟弟的关系如何?”
胤禔想了想,“同三弟四弟关系尚可,五弟却是不熟。”
这个“尚可”,其实是一般。胤祉看着胆小,胤禛心向太子,说到底,与太子扯上关系的人,他不屑与之往来。
至于胤祺,从小被太后抚养,还没到就学的年岁。除了节日宫宴,他这个做大哥的统共没见过几回!
惠妃哪会听不出儿子的言不由衷?
她上前几步,狠狠地点了点胤禔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不能学学太子,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儿?三四两个就算了,可小五是宜妃所生——小五没有威胁,宜妃最得你皇阿玛的喜欢!”
歇了一口气,惠妃继续道:“宜妃背后,有扎根军中的郭络罗氏。若是小五被太子拉拢,宜妃给皇上吹枕边风,你想想那后果……”
胤禔原先不以为然,渐渐地转变了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幸好我儿发现得不晚。”惠妃叹了口气,若有所思,转而叮嘱胤禔道:“仔细盯着太子,除此之外,别怠慢了胤祺。额娘平日与宜妃来往不多,现在看来,也得变一变了……”
——
自佟国维夫人离去之后,承乾宫虽未解禁,皇贵妃的状态却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说好,也不尽然,与之前简直是两个极端。
从前她苦于害喜,吃什么吐什么,折腾得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现在倒好,面色日渐红润,害喜的症状也完完全全地消失了,食量蓦然增大,用膳也用得香甜。
没过几天,皇贵妃就长了肉。丰满许多不说,就连不能见人的面容,也渐渐变回了秀丽的模样,说是容光焕发也不为过。
这番转变,让下人们欢欣鼓舞,甄嬷嬷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刘太医看过之后,却不是很乐观。
皇贵妃此状很是突兀,像被一口喜气撑着,如空中楼阁,轻轻一推便会塌陷,落不到实处去。
用两个字来形容,一是“奇”,二是“虚”。
更何况,吃得过多,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每每把完脉,刘太医想要说出心里的隐忧,犹豫片刻,终究咽回了肚子里。
上回,他委婉地劝过皇贵妃不宜暴食,却被她冰凉的目光看得冷汗如瀑。
若他不是佟大人送进宫的,且还有用处,刘太医毫不怀疑,自己的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