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发散了思维想着,若太子早早地领悟了这些道理,前世还会被索额图裹挟,被党争裹挟,与老大,与明珠争得头破血流么?
老爷子的失望,便是从这儿起始的。
变了,都变了!
……
收回发散的思维,胤禟想破了头,猜测了许久,才隐隐明白了云琇指点太子的用意。
难不成,额娘是想支持太子,支持正统,到了新朝,也好混个太妃当当?
凭太子那声真心实意的“宜额娘”,额娘就能长命百岁,升为贵太妃也不是难事。
稍稍一想,九阿哥举双手双脚赞成此事。
前世的阴影还没消去呢,要是老四再一次登基,德妃再一次成了太后,呵呵,他看着手痒牙疼。
至于老八,甭说了!
他要是当了皇帝,爷第一个不答应。
太子……说起来,是皇子里头最出众的一个,论学识,论修养,谁都比不上他。
当年,他对几个弟弟都挺不错,就连惠妃养的老八,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太子一句不好。
老爷子从小便教授太子为君之道,这是老四所欠缺的,也是老八所欠缺的。
想起康熙,胤秌恍然之下,心微微沉了沉。
他怎么忘了呢?
太子被废,可不光光因为夺嫡,还有年岁渐长,老爷子日益忌惮的缘故。
这么一想,胤秌霎时有些生无可恋起来。
老爷子活得太久了,谁熬得住?
得从长计议才是!
目送太子走远,瑞珠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撼里无法自拔,期期艾艾地唤了声娘娘。
娘娘的作为,她是越来越不明白了。那一番话,怎么就说与太子殿下听了呢?
有皇上的爱重,娘娘何必掺和太子与大阿哥的争端,淌这趟浑水?
云琇柔和一笑,轻轻地摆了摆手,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满怀触动。
太子才十岁的年纪,依旧童真,盼望着额娘的关怀,这是皇上不能给他的东西。
在这宫里头,谁也不容易。
梦境里,废太子之后的种种,与小九的遭遇何其相似?
低头看着努力装睡,以至于真的睡着的小儿子,云琇若有所思了片刻,心中已有的猜测慢慢被推翻。
小九被占了身子的惊怒稍稍平息了下来,云琇想,他应当不是毫无来历的孤魂野鬼,而是熟悉太子、熟悉宫廷的人物。
对皇上很是抗拒,对她很是依赖……
模糊的猜测渐渐明晰,将要看见曙光的时候,董嬷嬷掀了帘子进来,福了福身:“娘娘,贵妃来了。”
云琇把襁褓放下,轻轻地搁在枕边,颇为惊喜地道:“还不请贵妃进来?”
贵妃的产期渐渐临近,平日里窝在永寿宫养胎,很少到别处去。此时,她一身素淡的装扮,挺着肚子,笑吟吟地绕过屏风,“这儿清爽凉快,毫不闷热,倒是个好去处。”
“一个两个的,都往翊坤宫来,”云琇嗔了她一眼,“那么重的身子,你也不好好歇息歇息。”
贵妃以为云琇说的是郭络罗夫人完颜氏,于是理了理衣袖,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塌边,笑道:“总是闲不住的性子,再歇息就要闷出病来了。恰好过了洗三,顺道来看看你。身子还好?可还爽利?”
说着倾过身,轻柔地摸了摸胤禟熟睡的脸蛋,低声说:“那日你生产,小五却落了水,遭了算计,本宫心里七上八下的,久久落不到实处去。幸而没事!瞧,我们九阿哥长得多好……”
贵妃越看越是喜欢,“若我生了男孩,倒能与他玩到一处去,这般,小九也不会孤单。”
云琇笑得眉眼弯弯,颇有些无奈地道:“一连串问话抛来,我竟不知先回哪一个了。这一胎生得快,坐月子没有不爽利的,至于那些算计……”
她笑容淡了淡,“出手的无非是那几人罢了。”
贵妃登时顾不得小九了,沉下脸来,轻声问:“戴佳氏、赫舍里氏封嫔,也有其中缘故?”
云琇微微颔首,垂下眼:“你知晓的,我咽不下这口气。”
“倒是便宜了她们!”贵妃冷笑一声,“赫舍里氏哪里配得上一宫主位?得长长久久做她的庶妃才好。”
“她的身份摆在这儿,皇上总会晋封。元后之妹,六嫔之末,日后还要对我行礼,这般一想,哪里都畅快了。”云琇掩嘴一笑,惹得贵妃也笑了起来。
“你呀,就是促狭。”说着,贵妃顿了顿,“永和宫那头……”
不等云琇发话,贵妃指了指承乾宫的方向,压低了声音,笑容清雅:“皇贵妃娘娘,怕是即将解禁,到时候,宫里就热闹了。”
云琇眨眨眼,只听贵妃继续道:“有佟家在,皇上总要顾虑一二。等她自己想通了,想明白了,便会振作起来……”
没了后位又如何?皇贵妃还是后宫第一人!
她没了亲生的孩子,却还有胤禛,凭着多年经营,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云琇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为母则强,对谁来说,都是一样的。”
与此同时,承乾宫。
“索额图派人把刘氏秘密接了过去,详细地问了六阿哥平日里的起居,还有德妃反常的举动……”甄嬷嬷附耳过去,细细地禀报着。
皇贵妃嘴角翘了一翘,“刘氏怎么回的?”
“按娘娘的吩咐,刘氏起先不肯回答,实在撑不住了才说——德妃常与左右低语,胤祚极得皇上宠爱,聪明伶俐,贵不可言!”
第31章
放眼大清,皇子阿哥固然尊贵,可“贵不可言”四个字,不是谁都可以提起的。
德妃能从宫女爬上四妃的位置,除了清丽的样貌与争气的肚子,最为依靠的,还是小心谨慎四个字。
加上胤祚是她的心头宝,掩着护着还来不及,哪会和左右说什么聪明伶俐、贵不可言的话?
刘氏是胤祚的奶嬷嬷,却不是德妃的亲信!
皇贵妃心里明白,德妃就算有着勃勃的野心,也只会藏在心里,就算烂了根,也不会告诉别人。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怨就怨,皇上给六阿哥取了这样一个招人眼的名字。”提起康熙,皇贵妃回神过后,清醒至极,眼里没了深沉的恋慕。
说罢,她轻轻笑了一笑,呢喃道:“怨就怨,他有乌雅氏做额娘。”
都说对孩子出手是要遭天谴的,可佟佳氏不怕!
德妃动手的时候,索额图动手的时候,可曾有一分一毫怜惜即将生产的她?
她不能让小格格孤孤单单地走,得拉人陪葬才好……
“乖孩子,额娘让六哥来陪你,如何?”皇贵妃对下身的隐痛丝毫不觉,虚虚抚了抚小腹,柔声说,“还有赫舍里家,毓庆宫……一个也逃不了。”
索额图尽心尽力地算计她,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帮太子清除障碍!
他要扼杀所有威胁到太子地位的存在,让太子能够顺顺利利地登基,从而做第二个多尔衮,做第二个鳌拜,从而把持朝政,权倾天下。
终日打雁,总会被雁啄了眼,索额图不过一个跳梁小丑,总有他落难的时候。
“你说,若六阿哥出了事,皇上会怎么想?太皇太后会怎么想?”皇贵妃的笑意加深。
脏水一股脑地泼上去,到那时,太子便是丝毫不知情,也无济于事了。
当年六阿哥满月,皇上赐名为“祚”,处处表现出喜爱之意,着实让前朝后宫躁动了起来,引起了阵阵波澜。
索额图震惊于六阿哥的名字,刹那间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但如同雨过无痕,很快就消散在了脑海之中。
德妃出身包衣,如何与赫舍里家相比?除非皇上昏了头!
……就算皇上昏了头,满朝文武也不会信服的。
是他杞人忧天了。
只是,六阿哥一个庶子,却压了太子的“礽”字一头,索额图琢磨半天,始终不愿相信这是皇上的本意。
说不通的。
这不是把六阿哥放在火上烤么?
他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
先帝最钟爱的皇子,孝献皇后董鄂氏生的四阿哥,不到一岁便被封为荣亲王的那位,名字里也带了“祚”字。
当年的荣亲王,才真正称得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先帝欣喜若狂地称他为“朕之第一子”,只等他满了周岁便立为太子;就连厌恶董鄂氏的皇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也对荣亲王无甚意见,瞧着也是慈爱的。
想来也是,一个奶娃娃而已,同样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太皇太后不会做出迁怒的事。
只是荣亲王福薄,未满周岁便夭折了,据阿玛(索尼)说,一场风寒来势汹汹,很快就夺去了小阿哥的命。
孝献皇后因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先帝顿时万念俱灰,连皇位也不想要了。
后来的事,是太皇太后心口的一道疮疤,朝臣们同样讳莫如深,不敢提及。
索额图堪堪停住回忆,沉吟了起来,眼底精光四射。
荣亲王一脉并未立嗣,先帝原有挑选后嗣的想法,还来不及下令便崩逝了。故而,索额图猜测,先帝应是留下了遗诏,命新皇过继一位爱新觉罗宗室,给他心爱的孩子继承香火。
皇上幼年登基,多年没有动静,可如今,六阿哥恰恰对应了荣亲王的“祚”字……
其中含义,不言而明,索额图霎时放下了心来,对胤祚再也没了敌意。
但,猜测终究是猜测罢了。
四年过去了,皇上顺利平了三藩,收复了郑氏据地;宜妃生了九阿哥,德妃也即将临盆,万岁过继六阿哥的心思,却半分没有显露过。
——日后,想来也不会有了。
恰逢流言在私下里席卷,说九阿哥的洗三礼怎么也比不上六阿哥,万岁爷赐的名字,更是不如!
索额图哪还坐的住?
结果,天赐良机,天要助他,给他送了六阿哥的奶嬷嬷过来。盘问了刘氏之后,索额图愈发肯定了起来,六阿哥胤祚,将会是太子殿下的大敌。
德妃的野心让他如鲠在喉,他也不准备放任下去。
笑话。一个包衣之子,哪配得上贵不可言四个字?
历经几朝,连绵不绝的荣耀,只会属于赫舍里一族。
……
理了理衣袖,定了定神,索额图抬头一望,面前是金光熠熠的几个大字,毓庆宫。
作为储君的叔祖父,又是纵横朝堂的“索相”,索额图平日忙碌得很,自然没有空闲做那上书房的师傅,教导太子读书。
为家族计,他上奏康熙,挂了个毓庆宫侍讲的虚职。每逢十日,便能与太子一聚,与之叙一叙亲情,或是梳理朝中事务,夹杂着个人看法,说给太子听……
这样的便利,索额图很是满意。
殿下才十岁的年纪,还未发展属于东宫的班底,老夫是长辈,当全力指点他,帮扶他。等日后殿下登基,论功劳,论情谊,谁能越过老夫?
抛开心头的杂念,索额图微笑着捋了捋长须,大步向宫门跨去。
……
“孤常去翊坤宫的事,不必告诉叔祖父。”书房里,太子拨弄着案桌上的小猫笔洗,瞥了眼周围的宫人,忽然开口,“谁敢犯禁,孤定不饶他!”
伺候在书房的,除了贴身太监何柱儿,还有端茶送水的小太监,其余的那几个,说是太子的心腹,实则不然。
更恰当地说,他们是赫舍里氏的心腹,是索额图的心腹。
康熙疼爱太子,自然把遴选下人的权利交予了他,待梁九功查过了他们的背景,证明是清白的,便不再过多管束。
太子从小没了额娘,对赫舍里家有着十足的好感;因着索额图关怀备至,太子懵懵懂懂的,对这个叔祖父很是亲近。
太子渐渐长大,模糊地有了为君的意识,他知道叔祖父是为了他好,于是把索额图信任的宫人留在了身边,半点不避讳他们。
以往,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自从去了翊坤宫一趟,重重迷雾被云琇的三言两语拨散开来,小太子心中大定,霎那间,像是成长了许多。
紧接着,他清晰地意识到了,与宜额娘的谈话,绝不能透漏出去半点。就算与叔祖父,也不能!
太子扫了眼宫人,压下心间猛然升起的别扭,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不悦之情,敲了敲案桌,淡淡地问:“听明白了?”
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像极了康熙,竟全然褪去了稚嫩,有了乾坤独断、不容置疑的味道。
何柱儿弯下腰,恭谨地应是,其余奴才心下一凛,脊背上,止不住地冷汗涔涔。
殿下尚且年幼!
那般的气势,那般的威严,竟让人升不起半点反抗的心思。
不过瞬息,他们齐齐趴伏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谨遵太子爷吩咐!”
乾清宫。
“你说,再查下去,线索就断了?”康熙扔了笔,瞥了梁九功一眼,不轻不重地斥了句,“没用的东西。”
梁九功身子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地跪在地上,神情欲哭无泪。
上回挨的五板子,到现在还疼呢!您千万不要再罚奴才了。
或许是听见了大总管的心声,康熙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到底什么情形,你且说来。”
“是。万岁爷,奴才无用,只查明了内务府的布置……”说着,梁九功顿了一顿,垂下头轻声道:“想来,没有误会了平嫔主子。只是永和宫那头,落水之事查不出半点痕迹!那些个奴才,经历了慎刑司严刑拷打,什么话都吐露了,有些说的真话,有些胡乱攀扯,甚至咬起了宜妃娘娘……”
听到此处,康熙心中怒火升腾,飞速地转起了玉扳指,“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