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嬷嬷踟蹰着,想上前却不敢上前,那份心情,和梁九功是一模一样的。
康熙黑着脸,低头望着怀里的小九,小九睁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胤禟畅畅快快地尿了一把,哪还记得扯嗓子干嚎?
嘿嘿,爽。
爷可不惯着你!
逐渐脱离丑猴子行列的小娃娃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天真极了,无邪极了,竟有着甜甜的味道。
康熙:“……”
这么小的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若是那么做,琇琇还不得和他拼命?
他只得把郁闷憋进心里。
话说回来,胤禟的力气是真的大,活泼康健,还不怕朕,嗯,不愧是琇琇与朕的孩子。
殿内安静了一瞬,只听康熙无奈的声音响起:“狗奴才,还不把你小主子送过去,弄干爽身体……备水,朕要清理!”
梁九功肃然了面色,连忙应是,小心地接过九阿哥,丝毫不嫌弃满手的濡湿。
待进了里间,对上云琇问询的眼神,梁九功心念一转,笑眯眯地道:“娘娘您瞧,万岁爷一逗,小阿哥便收了眼泪,喜笑颜开,果真父子天性啊!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听闻此话,胤秌的隔夜奶都要吐了出来。
狗奴才,仗着额娘隔得远,见不到爷尿了的那一幕,就胡说八道,替你家主子讲好话。
还父子天性,心有灵犀??
谁要和老爷子心有灵犀!!
云琇半点没信梁九功的话,即便如此,还是被大总管逗得笑了几声,待他的脸色,比康熙还暖和一些。
接过儿子,伸手一摸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云琇想象了一番皇上浑身狼狈的模样,心里止不住地解气,笑得面色红润,眉眼弯弯。
把小九递给文鸳后,她温声道:“梁总管素日辛劳,本宫都记着呢。”
梁九功乃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在宫人里边威信极高,说是说一不二也不为过。
莫说满宫嫔妃了,一部分不得圣恩的朝臣,都得牢牢地巴结住他,送礼送人情的数不胜数。
这样的红人,梦境中便对她恭敬有加;现实中,更是变了一变,对她更加殷勤,对翊坤宫,简直到了事事上心的地步。
云琇隐隐觉得,梁九功对她的态度,比之皇上也不差什么了。
这可是送上门的好处,她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虽说决心拒宠,但这不妨碍她接受梁九功的示好,以便布置人手,清除掉一切不利因素,日后立于不败之地,安稳地活到新朝……也能给小五、小九他们提供诸多便利。
想到此处,云琇的笑容更真切了些,语调柔缓,直让梁九功受宠若惊,连说不敢。
大总管心里美滋滋的。
宜主子夸得他通体舒泰,他竟比万岁爷的待遇还好了几分!
帘外,匆匆忙忙清理了一通,换了一身外袍的康熙挂着脸,心里酸极了,脸上阴云密布:“……”
好啊,不止小五小九伊尔哈,就连梁九功这狗奴才,都要爬到朕头上去了。
……
待回了乾清宫,梁九功满面笑容,殷勤地磨着墨,服侍皇帝批折子的时候,倒霉地被找了茬。
“朱砂太浓,兑些水来。”康熙淡淡道。
梁九功忙不迭地应了,快步走去兑了水,并不假他人。
康熙蘸了蘸毫尖,写了几个字,随即扔了笔,眉心紧皱:“太稀,使不上力。瞧瞧,好好的议事折子,都被你毁了!”
闻言,梁九功大惊失色,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不住地磕着头,意图让康熙心软:“万岁爷,都是奴才的错……”
“拉下去,打五个板子。”没等他说完,康熙沉声吩咐,“不许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候在殿外的御前侍卫哗啦啦地涌进殿内,将生无可恋的梁九功给架了起来,飞快地拖了出去。
一边拖,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梁大总管简在帝心,如何惹到了万岁爷?
奇哉,怪哉!
自皇贵妃彻底清醒之后,像是振作了一般,承乾宫总算没了之前的死气沉沉,渐渐的,宫人们也敢小声交谈起来。
“算算日子,今儿是九阿哥的洗三吧?”皇贵妃喝完药,吃力地直起身子,命人把贵妃榻搬到窗边,看着日光出神了许久,忽然问。
承乾宫虽闭紧宫门、不通往来,可皇贵妃掌管后宫多年,自然有她的手段。
五阿哥如何落水,宜妃何时生产,包括赫舍里氏与戴佳氏一道封嫔,桩桩件件,皇贵妃都得到了消息。
室内闷热,甄嬷嬷替主子扇风的手一顿,半晌回答她:“……的确是洗三。”
“嬷嬷,怎么连话都不敢回了?生怕惹了本宫愁思?”皇贵妃轻轻笑了笑,随即闭了上了眼,缓慢道:“是啊,若本宫的小格格还在,洗三礼,满月礼,还不知办得多气派。”
甄嬷嬷鼻尖一酸,眼眶红了红。
确实如娘娘所说,如果小格格在的话,已经过了满月了……
反倒是皇贵妃先抽出了思绪,“罢,不提这些了。”
“宜妃比本宫幸运……福大命大,躲过了她们的算计,还生了健康的阿哥,甚至以牙还牙,回了她们一份‘厚礼’。”皇贵妃怅然之后,淡淡一笑,垂下眼,“光凭封嫔之事,本宫便要承她的情。”
甄嬷嬷收起了伤感,低声说:“是。成嫔搬离了永和宫,德妃表面不说,心里哪会高兴?这是在打她的脸。还有平嫔,册礼生生被安排在了成嫔之后,六嫔最末,还得陪着笑脸向宜妃谢恩,听说……气疯了。”
皇贵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半点不顾下身的疼痛,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好啊!赫舍里氏,乌雅氏!本宫与宜妃,仇人是一模一样的。”皇贵妃边笑边喃喃,“肆意张扬,明谋至此,真是痛快。”
话语间,不见了对云琇的怨恨,反倒有一丝欣赏之意。
德妃与她的仇怨,自不必说,那是沧海桑田也无法化解的。
赫舍里氏,得了索额图的授意,使计在她的仪仗上做手脚,生生断了她的未来路……
比起这些,与宜妃的争风吃醋,又算得上什么?!
算来算去,宜妃……也不曾对自己出过手。
已沦落至此,她哪还提得起心气去争风吃醋?
“她打了头阵,本宫也不能落于人后。”皇贵妃拨了拨耳边的鬓发,轻声问:“胤祚的奶娘刘氏,已经安置好了?”
甄嬷嬷点了点头,“回娘娘,安置好了。有老爷插手,还有纳兰大人通融,慎刑司那边,找了个身形相同的替了她,永和宫绝不会发现。”
皇贵妃一哂,“明珠还愿意助本宫?真是奇了。”
有关前朝的话题,甄嬷嬷不好回答,皇贵妃也没指望着她回答,而是笑吟吟的,突兀地提了另一件事。
“刘氏从小奶大胤祚,两人关系颇为亲昵,她被押送慎刑司,德妃是瞒着胤祚的。六阿哥吵闹了几日,德妃不得已之下,只得告诉他,刘氏回家探亲,归期不定……”
皇贵妃略去了未尽之语,削瘦泛黄的面颊笑意更深:“德妃也快生了吧?礼尚往来,本宫可不能薄待了她。”
翊坤宫产房,云琇倚靠在软枕上,盯着瓷瓶里的月季出神。
“娘娘,洗三礼很是盛大。”瑞珠以为主子担忧九阿哥,俯身掖了掖薄被,笑道:“九阿哥的哭声都快震破了天,福晋宗室们那叫一个惊奇!老祖宗和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皇上开怀不已,连太子爷都说,九弟日后定是个善于骑射的,要手把手地教他呢。”
云琇顺口嗯了一句,紧接着回过神来,问了句:“小九哭声震天?”
“正是。那小胳膊小腿儿有力得很,连幼时的五阿哥都比不得。”瑞珠欢欢喜喜地回答。
云琇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片刻,慢慢蹙起了眉心。
若她没记错的话,梦境里,小九出生之时,可不是爱哭的孩子;洗三礼上,也没引起那么大的反响。
方才她沉吟的,就是这事。
这几天,云琇日日抱着胤禟,几乎没有离过手,仅有的几次,是康熙驾临,胤禟随之去了他皇阿玛的怀里。
——那时候,小九要么干嚎,要么抽噎,要么撒皇上一身童子尿,与之十分不对盘,父子俩就没有和睦相处的时候。
仔细回想,皇上抱过之后,小九再回到她的怀中,小娃娃的面部表情……也太丰富了些。
不对劲。
她生过小五,可小五成日睡了吃、吃了睡,哪会像小九一般!
撇嘴瞪眼乃是常事,手舞足蹈同样频繁。
那表情,怎么这么像嫌弃?
云琇越想越觉得不对,心头一紧,倏然沉下了脸来。
难不成,小九被人夺了舍?
就如志怪话本里说的那样,到底何处的孤魂野鬼占了胤禟的身子?
对皇上如此大不敬,竟还嫌弃上了,想必生前是个放浪形骸、不守礼数之人。
最令人气怒的是
芯子都换了,那她好好鞭策混世魔王的意图,岂不泡了汤?!
真是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要说:梁总管:……
九阿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9章
前些日子,施琅将军打下了南边的失地,使得失地正式回归,横亘在皇帝心头的郑氏家族威胁不再,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如今九阿哥出生,南边再无忧患;为洗去八格格早夭带来的沉郁气氛,康熙略作考虑,大手一挥,胤禟的洗三礼称得上热闹盛大。
为胤禟洗身的,除了德高望重的宗室福晋,还有他的外祖母,云琇的亲额娘完颜氏。
宜妃产子的消息快马传去了盛京,同时带去了太皇太后的恩典,准许三官保之妻,郭络罗夫人完颜氏入翊坤宫探望,惹得郭络罗一族惊喜不已。
完颜氏自随族去了盛京,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云琇与云舒姐妹俩了,心头止不住的思念。此时看着哭声嘹亮、手脚有力的小外孙,她风韵犹存的面容满是慈爱,与身边人感叹道:“瞧瞧,九阿哥与娘娘再相像不过了……”
云琇的额娘久不在京,又没有交际应酬,对各家夫人福晋而言算得上生面孔。尽管如此,凭她的身份,无人敢轻视于她。
宜妃深得圣眷,还有两个健康的阿哥傍身,地位立的稳稳的,在宫里的话语权愈发重了起来,她们都瞧在眼里呢。
裕亲王福晋就笑:“与宜妃娘娘像了五成,与万岁爷也像了五成。可见啊,是挑着最好的地方长了!”
简亲王福晋一听,凑过来打趣道:“我怎么觉着,倒与万岁爷像了六成?”
几个女人家谈论得热火朝天的,在一旁观礼的五阿哥胤祺踮着脚看了半晌,嘟囔道:“郭罗玛嬷真会骗人。九弟明明像个猴子,哪里像额娘了?”
他的额娘好看又温柔,九弟可半分都不像。
太子与四阿哥一左一右站在胤祺的身边,恰恰把胤祺的嘀咕声听进了耳朵里。
胤禛仔细打量了胤禟半晌,严肃地点点头,“你说的是!生了那么丑的孩子,宜额娘该伤心了。”
听闻此话,太子掩住喷薄而出的笑意,把手负在身后,轻咳了一声:“四弟五弟,不许胡说。小九皱巴巴的,日后就会长开了……你们小时候不也一样?”
胤祺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胤禛受教地点点头,忽然沉默了下去。
他想起了六弟,以及德额娘生的七妹妹,满月之时,他兴奋又激动地去看她,结果第二天,七妹妹就没了。
还有额娘生的八妹妹,他还没见上一面……
额娘指不定有多么伤心!
太子没注意到胤禛的心思,笑过之后,颇为新奇地望着拍水的胤禟,称赞道:“……九弟好大的力气。”
随即兴致勃勃地道:“等他长大了,定是个勇武的巴图鲁,日后,孤手把手地教他骑射……”
三弟四弟与他同在上书房读书,几人年龄相差不大,谈不上教授;等胤祺入了学,他倒是愿教骑射,可五弟自个拒绝了,实诚地说自己笨,怕气着了二哥。
六弟被德妃护得眼珠子似的,自从经历了万寿节一事,便不愿同四弟来往了。他也没这个好心,去揽麻烦上身。
七弟腿脚不便,不可与其他弟弟一概而论;八弟的养母是惠妃,天生就与大哥绑在了一块儿,他去,岂不是害了八弟?
思来想去,竟没有一个弟弟能满足他想做武师傅的愿望,小太子心中很是遗憾。
现在好了,又来了个九弟。
九弟与五弟一母同胞,且为宜妃娘娘所出,不必去忌讳什么。再者,小娃娃的腿脚如此有力,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洗三的胤秌哪能预见日后的悲惨生活?
康熙驾临之后,他扒拉着皇阿玛的龙袍兀自干嚎,在心底哼了一声,有些不得劲儿。
失策了,失策了。
早知道这般,爷就得憋着尿,大庭广众之下撒个老爷子满脸满身,这才叫痛快!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从指缝间溜走了,着实可惜。
……
这厢,太子的话音未落,忽然间,大阿哥胤禔嘹亮带笑的嗓音插了进来:“教导骑射这回事,哪用劳烦太子爷?我这个做大哥的当以身作则,尽力而为,如此,九弟方不落于人后。”
周围猛然静了一静。
德妃身子不适,故而没有出席。贵妃扶着肚子,依旧笑吟吟的,恍若充耳未闻;唯有荣妃,意味深长地瞥了惠妃一眼。
太子笑容不变,陡然升起了一股怒气。
真是孤的好大哥!
与孤争抢小九也就罢了,还暗指孤的骑射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