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免了拜见,可人人心里门清,皇贵妃没了宫权后,威信扫地,在紫禁城处于一个颇为尴尬的地位。若是有人不卖帐,她也不能拿之如何!
太皇太后的懿旨一下,宫女太监们怕是更信服贵妃与三位妃主,对承乾宫多是表面恭敬,再不如以往上心了。
这等苦果,佟佳氏没有扭转的法子,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吞咽下去。
那厢,贵妃即将生产,无法理事,前日便把宫务分摊给了云琇她们。
惠妃主动接了繁杂却油水颇多的几项事务,如最为要紧的膳房,风风火火地上了手;荣妃不甘示弱,像是要与惠妃互别苗头一般,领去了宴会的布置,硬生生地插了一脚。
云琹全然不在意什么宫权不宫权。
她任由惠妃与荣妃抢活干,很快,剩给她的几个差务,要么清闲无油,要么冷清繁琐,熟悉一段时日就好,只是花费的精力更多罢了。
梦里,云琇协理后宫几十年,什么事务不明白?什么场面没见过?熟悉得很,早就腻味了。
更何况,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太皇太后、有皇上看着,想借此安插钉子,纯属天方夜谭,得不偿失。
与其自揽麻烦上身,不如给宫人们派些活干,如上回万寿节抄写佛经那般,不费吹灰之力,她乐得清闲!
清闲至极的宜妃娘娘轻轻打了个哈欠,扶着文鸳的手来到榻边,秀眉微蹙,缓缓坐了下去。
心头对康熙的怨念又深了一层,想起方才瑞珠禀报的‘惊事’,云琇顿了顿,微微翘起唇角,语气却是沉沉的,带着些许晨间的慵懒。
“……小九醒后,抱到本宫这儿来。”
“是,娘娘。”
……
得知胤禟醒了,云琇让奶嬷嬷将人抱来放在锦被上,板着脸盯着他瞧。
大红的襁褓映衬着绛红色的锦缎,更映衬了胤禟白嫩嫩的面容。小娃娃的黑眼睛滴溜溜转着,无辜至极地与云琇对视,天真又剔透,谁也想不到他犯下了如此“大错”,在龙脸上嚣张地留下了抓痕。
云琇瞧了半天,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尖,故作叹息:“真是胆大包天。若你皇阿玛发怒,额娘也是劝不动的,这可怎么办才好?连你二哥都不敢如此撩虎须!”
胤禟依旧装作听不懂的模样,甜甜地朝额娘笑了一笑,打了个小哈欠,还吐了个小泡泡。
今早九爷袭击皇上面颊的时候,爽翻了,爽极了,而后几秒钟,就陷入了心虚与后悔之中。
真是出息了。前世他哪敢这么干?
老爷子怕不是要把他大卸八块!
因着前世很不被老爷子待见,胤禟一时没有转变过来,瞥见康熙脸色青青白白的,心道完了,爷失策了。
现在扯着嗓子哭来不来得及?
谁知老爷子摸了摸脸,幽幽地叹了口气,朝周围人说:“等你们娘娘醒了,千万别掩瞒这小魔星的恶行。”
梁九功同样摸了摸脸,心有戚戚然。
何止是小魔星?简直是大魔王!
紧接着,大总管欣慰地想,连万岁爷都逃不过小阿哥的魔爪,咱家真该庆幸小阿哥手下留情了。
……
皇帝半分没有生气,说罢,容光焕发的大步而去,徒留胤禟在摇床里目瞪口呆,而后暗自窃喜。
现下,听闻额娘的夸大之说,九爷一点儿也不慌张,装无辜装得顺溜极了,“噗”地一声,吐出的小泡泡炸了。
宫人们在一旁憋着笑。
小阿哥哪能听得懂娘娘的话?
云琹可不这么想。
她摇了摇头,佯装气怒道:“没想到额娘训你的话全然不管用。瑞珠,晌午时候送九阿哥到乾清宫去,让皇上该打打,该罚罚,万万别顾忌本宫的感受。”
语气严肃又无奈,十分唬人,鉴于今生被坑了许多次的经历,九阿哥当真了。
胤秌:“……”
额娘,你是我亲额娘吗?
我才刚刚满月啊额娘!
九爷漆黑漆黑的眼珠里一闪而过的惊恐,让云琇低咳一声,掩住嘴角的笑意,“好了,额娘不闹你了。”
她已能确定胤禟的身子里头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熟人,大熟人。
回想梦境里的一桩桩、一幕幕,她缓缓眯起了桃花眼,轻哼一声,总有你露出马脚的时候。
蓦然间,胤禟心头一凉,左右张望了一番,又睁着大眼睛无辜地转回了脖子。
是谁在咒爷?
……
母子俩亲密地玩闹了一番,过了一刻钟,董嬷嬷前来禀报说,成嫔带着七阿哥来给娘娘请安了。
云琇露出了欣然的笑容,理了理衣衫,慢慢地翻身下榻,“快请。”
成嫔穿了件靛青色的衣裳,低调不显,清秀的面容内敛又温和。她牵着走路略微跌撞的七阿哥胤祐,一见云琇便笑道:“嫔妾给娘娘请安。胤祐,快见过你宜额娘……”
七阿哥快四岁的年纪,长得玉雪可爱,像一个小姑娘。因着不常出门,他牵着额娘的手张望,显得有些怕生,听言腼腆地笑,小小声地喊了句“宜额娘”。
“好孩子,快用些爱吃的点心,想喝什么,宜额娘吩咐他们呈上来。”云琇捏了捏胤祐圆圆的脸蛋,柔声道,惹得床上的胤禟咿咿呀呀起来,表达他的抗议之情。
他从没听说过额娘与成嫔有什么来往。前世成嫔居于永和宫,连带着老七与老四的关系不赖,今生怎么全反过来了?
对,全是因为那劳什子的平嫔,额娘为了给五哥出气呢。
九爷心里酸溜溜的。五哥也就罢了,额娘对七哥也这么温柔,两厢一对比,显得自己像捡来似的。
自云琇向康熙提议封嫔,成嫔戴佳氏便渐渐与永和宫疏远了,来翊坤宫来的愈发勤快。
云琇知道成嫔的性子,她性情和善,却因为孩子天生残缺的缘故,只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地在宫里过日子。
从头至尾,她没有野心,不过想给胤祐寻个庇护。
由庶妃一举封嫔,说是再造之恩也不为过,能够获得她的感激,对于云琇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上回成嫔前来谢恩,话语诚恳至极,流露出对胤祐的爱意,让云琇也为之动容。过后,成嫔常常前来翊坤宫,一来二去的,谁都明白了她的投诚之意。
“皇上宠爱娘娘,殊不知宫里有那起子小人作祟,意图坏了娘娘的名声。”成嫔收回投在孩子身上的温柔目光,肃然着面容,压低声音道:“有人还想着在老祖宗面前诉苦,说皇上久不去她宫中,竟欲行……独宠之事!”
第43章
欲行独宠之事?
云琹冷笑一声,这可真是好大一顶帽子。
满人讲求多子多福,更何况皇家?独宠向来是宫中最为忌讳的存在,也是太皇太后最为排斥的东西。
当年,孝献皇后董鄂氏在时,先帝看也不看别的妃嫔一眼,董鄂氏堪比独宠,其余的宫殿全都成了凄清的冷宫。随着她的故去,先帝的心也死了,不再勤于朝政,也不在乎天下人的评价,痴迷佛法,意欲出家,不惜与太皇太后顶撞……
先帝年纪轻轻就病逝了,很难说没有董鄂氏之故。
几十年了过去了,太皇太后虽已年迈,不再插手宫务,可余威犹在,皇上敬重她,孝顺她,不容许别人有半分忤逆。
“独宠”两个字出口,若太皇太后忆起先帝之事,震怒之下,对翊坤宫生了恶感,云琇很难讨得好去。
她不过刚刚出了月子,刚刚被翻了绿头牌,就有人忍不住了?
“……哪来的独宠?”云琇搁下茶盏,淡声道,“本宫福气小,胆子也小,受不住这等‘赞誉’。”
还没影的事,就给她扣上独宠的名头。再下回,是不是要骂她祸国妖妃了?
“可不就这个理。”成嫔缓缓颔首,轻声说:“从前娘娘怀有身孕,无法侍寝,皇上依旧惦记着,如今您已然大好,想也知道日后会是什么光景。她们急了,也怕了!”
原就不得皇上喜爱,好不容易分了些宠,又要被收回,谁能接受?她们这才迫不及待地泼污水,意图减少宜妃的圣眷。
从前,成嫔还是庶妃的时候,常常能听见小主们聚集在一块,偶尔谈论几句宜妃娘娘,话语间透着无穷尽的向往。
不提子嗣,单论宠爱,宜妃乃是后宫最有底气的女子。一个月来,皇上至少有十天在翊坤宫歇息,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
成嫔瞧着,现如今,皇上是愈发爱重宜妃了。
九阿哥的满月礼上,皇上当着众人的面截了安嫔之语,夸赞宜妃容色甚美,娘娘小主们几乎都变了脸色。
这等明明白白的偏爱,戳进了她们的死穴!
成嫔将平嫔她们的神色收入眼底,手指微微动了动。
妃位空了一人,众嫔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回不到过去的安分;还有几位贵人,仗着生了子嗣,同样抱着压下宜妃气焰的心思……正逢敏感时候,加上有人撺掇,满腔妒火便再也收不住了。
虽说她们瞒着成嫔住的咸福宫,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临近晚膳之时,胤祐溜进了御花园玩耍,钻进灌木丛摘野花的时候,恰恰听见匆匆而过的宫人在模糊低语:“请太皇太后……对付宜妃……”
看着背影,她们是要往平嫔的储秀宫而去。
七阿哥胤祐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也认得了后宫的路。近几个月,他常常被成嫔带着去宁寿宫玩耍,还被成嫔耳提面命了许多遍,说,宜妃对额娘有恩,要多多亲近翊坤宫,知道了么?
胤祐重重地点头,他喜欢和五哥在一起玩儿。
因着跛脚,他生来性子腼腆,还有些自卑,观察力却分外敏锐,记忆力也好。胤祐可听额娘的话了,安安静静地把宫女的话记了个囫囵,回宫后努力地学给成嫔听。
成嫔感念云琇提拔的恩德,第二日一早便急急地前来请安。大致地把情形说了一遍,成嫔低声道:“不知皇贵妃、惠妃她们可有掺和。幸而胤祐听了几句……”
云琇眸光一凝,随即又是一松。片刻后,她的桃花眼染上笑意,转头看向趴在床边逗胤禟的七阿哥,柔声道:“小七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说罢,她拍了拍成嫔的手,轻声道:“你的情,我记着了。”
成嫔闻言温温一笑,微微摇头:“这话该由我说才是!不过报信而已,不及娘娘予我恩德的万一。”
多年来,皇上对胤祐有父子之情,却远不如其他阿哥那般看重。
从前住在永和宫,‘贤良’的德妃有意淡化胤祐的存在,不欲让他分走皇上的怜惜,分走对六阿哥的宠爱,很是使了些手段。
成嫔看在眼里,心痛又无可奈何。她无宠无权,又能怎样呢?只得早早地认了命。
只要胤祐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她也不奢求什么,可忽然间,后宫风云变幻,她们母子的境况好转了许多。
她成了咸福宫主位,德妃却降为乌嫔……
因着宜妃的吩咐,五阿哥常常带着胤祐玩耍,加上太子时不时的关怀,胤祐渐渐显露在皇上跟前,咸福宫也得了几回赏赐。
对成嫔而言,胤祐就是她的命。不说升位之事,单凭宜妃送来的、郭络罗家独有的矫正足疾的良方,就足够让她拼死相报了。
云琹抿唇一笑,点了点她:“你呀……”
翌日,毓庆宫。
今儿是少有的上书房放假的日子,太子起得比平日稍晚了些,悠悠地摊了一本《孙子兵法》在桌上研读。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太子念着念着,若有所思了起来,片刻后,在纸张上奋笔疾书了许久。
何柱儿从外头快步而来,探头探脑了几息,还是停在了窗边,不敢打搅读书习字的主子。
“什么事?”太子瞥了窗外一眼,搁下笔,扬声问。
何柱儿小声道:“启禀太子爷,索大人遣人送东西来了。”
太子“唔”了一声,摆摆手,眼睛还是没有离开书页:“带进来。”
……
“奴才索茂给太子爷请安。”来人身体微胖,一副精明富态的模样。他叫索茂,在朝堂任吏部员外郎一职,也是为索额图东奔西走办事的心腹。
太子抬头看他一眼,见是熟悉之人,微微一笑:“免礼,起来吧。”
“多谢太子爷。”索茂直起身来,笑眯眯地道,“方才下了朝,中堂大人被皇上召见脱不开身,故而唤奴才前来请安,顺便呈上一物。”
说着,他让人抬进了一扇巨大的屏风。
太子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书籍,颇有些好奇地瞧去。
屏风做工精致,用上好的黄花梨制作而成;纱面上,绣了一只十分逼真的蓝色孔雀,仰头高鸣,作出起飞之状,五光斑斓,尾羽粼粼,栩栩如生。
更了不得的是,这扇屏风竟是双面绣,绕后一看,几株红梅立在庭院里边,或含苞待放,或开得明艳,傲然挺立,似画中风骨。
不论是做工、寓意,皆是上乘,太子一眼便喜欢上了。
“中堂大人说,这屏风一针一线耗费了诸多心血,送予殿下,便是送予未来的太子妃娘娘。”索茂道,“殿下可还喜欢?”
闻言,太子微微有些不自在。
太子妃?
叔祖父想得可真是长远,他才十岁出头,娶亲,还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儿……
不过,平心而论,这屏风确实精美。
太子看着看着,心间涌上欣喜,他笑着颔首:“孤很喜欢,代孤谢谢叔祖父。”
昨儿他去翊坤宫抱小九,小九却顽皮得厉害,扭头躲着他的怀抱,往旁边又踢又抓的,径直抓坏了宜额娘喜欢的那扇花鸟屏风。
啧,自从抓花了皇阿玛的龙脸,九弟又把魔掌伸向了宜额娘的心爱之物,事后,九弟虽然得了教训,宜额娘的屏风却也毁了。
叔祖父的礼物,如及时雨一般送的正好!改明儿送去翊坤宫,宜额娘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