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瑞珠脚步轻快地掀了帘,笑道:“娘娘,大爷让人递了信来。”
云琇迫不及待地接过,展开一看,洋洋洒洒的几张纸,中心思想就一句
妹妹,咱能不能对皇上好些?他也不容易。
口吻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她似的,云琇:“……”
翊坤宫沉浸在图岳一家进京的喜悦之中,半点没有被索额图革职一事掀起的波澜所侵扰,其余宫殿则不然。
内务府接到康熙口谕之后,赶忙差人前往储秀宫,送上灰扑扑的冬衣,此举让平嫔几乎成了阖宫的笑话。
在她们看来,平嫔的靠山倒了,如今又被皇上所厌,怕是再也爬不起来了。于是乎,上门“关怀”的妃嫔络绎不绝,话里话外都是嘲笑轻视,连安嫔僖嫔也凑了回热闹,平嫔咬牙送走了她们,委屈得直掉眼泪,却终究无计可施。
见此,不乏心思活络之人往毓庆宫的方向望去,眼神闪了闪。
平嫔没了靠山,太子爷又何尝不是这样?
若说储秀宫是一片凄风苦雨,延禧宫却是得见曙光。惠妃一扫之前的阴霾,重新恢复了端庄含笑的神色,好似以往跌的跟头不存在一般,逐步出现在了人前。
但她到底得了教训,不复春风得意的模样,变得谨慎起来。
索额图倒后,如今明珠势大,几乎有着权倾朝野之态,除了贵妃和宜妃、荣妃,其余娘娘小主就算心下再怎么嘀咕,也不敢对惠妃有丝毫不敬,更不敢因八阿哥迁宫而笑话于她了。
幸而良贵人带着八阿哥住在慈宁宫偏殿,有着太皇太后的庇佑,惠妃的手如何也伸不了这么长,要说报复,更是天方夜谭。
有人这才恍然大悟,老祖宗竟深谋远虑至此……
索额图一倒,牵连的不止前朝,影响太深太广了。只是除夕将近,不管后宫有多少暗流涌动,有多少活跃心思,现下,她们只得按捺住自个的谋算,安分下来,一切都等年关过了再说。
——只因贵妃传达了一道圣上的口谕。
康熙的原话是这么说的:“若是有人非要作妖,过年也不让朕舒心,有一个算一个,除夕夜与乌嫔相伴去。”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她们从未有过这般清楚的感知,皇上变了。
那些意图邀宠的小答应、小常在全都忧心忡忡了起来,若皇上仁慈不再,她们会不会落到和平嫔一样的下场?
因为这道震慑众人的口谕,后宫难得平静了一段日子,直至康熙二十三年的除夕家宴,气氛依旧无比祥和。
现如今,皇贵妃的病算是众所周知了。
那张脸,即使抹了脂粉也掩不住苍白之色,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微微叹息,念及皇贵妃近几个月深居简出,只一心一意地调养身体,面色缓和地朝她点了点头。
皇贵妃隔个几息就要捂嘴咳嗽,除此之外,眸光几乎不离皇子席间的四阿哥,蕴含着笑意与柔意,好似心间只剩胤禛一人。
太后发现了,贵妃发现了,云琇同样也发现了。
太后猛然想起玉牒一事,好像,胤禛仍旧记在乌雅氏名下,皇贵妃还只是养母吧?
她心里想,这样也不是个事。只是,太皇太后还没发话,太后自然不会掺和进去,想了一会便抛之脑后,乐呵呵地看胤祺去了。
贵妃神色淡然,很快移开了视线;云琇轻轻一叹,看来,皇贵妃图谋的定然不止一个四阿哥,她的贵太妃之位有得磨了。
转念一想,波折而已,影响不了大局……小太子都成黑芝麻馅的了,她着实不用太过担忧。
宜妃娘娘很快琢磨起别的,殊不知康熙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因此惹来了一波波的醋海,几乎要把乾清宫淹了。
除夕家宴,平日不能得见圣颜的小主同样在座,包括仰慕圣上的、渴盼宠爱的,谁的眼睛不往皇帝那儿瞧?
惠妃胸口起伏了一瞬,僖嫔眼珠子都喷起了火!
只是她们醋归醋,却不敢出声光明正大地酸,像安嫔敬嫔几个,甚至都怕了。
这一年简直邪了门,针对宜妃的算计没一个成功的,最后倒霉的总是她们。罚抄佛经就不说了,隐隐还有小道消息在私底下流传:德妃降为乌嫔的那一日,宜妃赏了乌嫔两巴掌,皇上不仅不罚,还赏赐了好些东西,问她的手疼不疼。
得知此事,僖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顿觉脸上火辣辣的,原先被董嬷嬷掌掴的地方隐隐作痛。她跌坐在榻上,喃喃道:“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皇上不是明君么?为何偏心至此?!
现下,云琇专心致志地用膳,毫不在意宴席上一束束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
瞪视、仇视、嫉恨……这些情绪不痛不痒,她见得还少了?
她的跋扈之名远扬,低位嫔妃怕她还来不及,敢这么看她的,无非是那几个老熟人而已。
云琇一边吃,一边忍住笑,觉得挺有意思。都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还光长年龄不长脑子?
康熙收回视线,搁下碗筷,忽然温声唤了句:“僖嫔。”
莫说僖嫔了,贵妃都觉得诧异,皇上何时用这样的语调喊过僖嫔?莫不是天上下红雨了?
僖嫔回过神来,蓦然一惊,心下惴惴不安,而后又是一喜。
“嫔妾在。”
她面带笑意地起了身,就听康熙和声问:“你可有别的兄弟姐妹?”
僖嫔一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恭谨地福了福身,柔声回答:“回皇上,嫔妾家中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
不等她说完,康熙示意她停下,缓缓问道:“那他的眼睛可好?有没有斜眼,需不需要朕派人治上一治?若是遗传了你的病症,那就糟了。”
皇帝虽然笑着,眼神却是森冷的,僖嫔霎时僵在原地,喜意褪去,脸色惨白惨白,结结巴巴地道:“皇、皇上……”
平嫔同样白了脸,许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不知是哪儿传来了噗嗤之声,随后重归寂静。
太子惊奇地看了他皇阿玛一眼,憋笑的同时困惑不已,怎么老大胤禔也变了脸色?
太皇太后揉了揉太阳穴,询问的眼神朝太后看去,皇帝近来是不是心情不好,文武大臣不够他骂,还骂起后宫的嫔妃来了?
她可没有传授他这样的帝王之道!
太后犹豫半晌,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她觉得皇帝骂得还挺对……
唯有云琇心情复杂,皇上怎么把她的活给抢了?
瞧见这一幕,皇贵妃温婉的笑意差些没有维持下去。
她猛地攥紧了手指,心下带着些许忐忑,原先十拿九稳的事竟有些不确定了。
万一皇上像讽刺僖嫔这般讽刺于她,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深吸一口气,皇贵妃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
宴席在祥和的气氛中开始,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起身之时,皇贵妃掐了掐自己,勉强笑着,朝康熙行了礼:“咳咳……臣妾许久未见万岁了。若非十万火急,臣妾绝不敢打搅,此番是有要事相禀。”
皇贵妃生怕他来一句讽刺的话,说罢,脸色愈发苍白,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康熙扫她一眼,神色莫测,最后淡淡地嗯了声:“去偏殿罢。”
闻言,皇贵妃大松了口气,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谢皇上体恤。”
“表哥,眼见我的身子不能生,也不中用了,”到了偏殿,皇贵妃低低咳了几声,闭了闭眼,苦涩道,“佟佳氏的族老,他们……他们想送臣妾的二妹进宫,为您诞下一子半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图岳:总觉得皇上被妹妹pua了(流泪)
康熙:???
第69章
早在康熙吩咐去偏殿的时候,梁九功便急急忙忙让人清了场。
皇上并没有让他回避,故而皇贵妃说这话的时候,大总管恭恭敬敬地侍奉一旁,离她约莫有两三个身位,把她低低的、苦涩的嗓音清清楚楚听进了耳朵里。
佟佳氏族老……想送皇贵妃的亲妹妹进宫?
这,皇贵妃就这样实诚地禀报了万岁爷?
话里话外,先是惋惜自个不中用的身体,表情很真很真,而后羞愧中带着自嘲,半点没有遮掩和家族撕破脸的意思。
震惊之下,对于承乾宫这位,梁九功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态度,想了想,小心对待总是出不了错的。
虽说失了势,但主子还是主子,后宫第一人的名头还在呢。皇贵妃养了四阿哥,原本还没什么,可同“慈母心肠”的惠妃娘娘一比,差距可不就显现出来了么!
比起自家主子爷对平嫔、僖嫔的厌烦,梁九功悄悄望去,皇上并未发怒,此刻的面色竟算得上和善。
虽说没有笑容,眼神也是幽深的,但到底没有出口成‘刺’……他打量了几眼皇贵妃,缓缓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的确,你许久不见朕,朕也许久未见你了。”皇帝感叹似的道了句,话音刚落,偏殿霎时变得有些静默。
皇贵妃喉间一哽,说不上心头是个什么滋味。万千思绪环绕,她的眼睫颤了颤,就要落下泪来:“皇上……”
康熙却蓦然打断了她。
他眯了眯眼,负手来回踱着步,神色不辨喜怒,“再送一个女儿进来,替代于你,给朕生下一儿半女,佟国维果真是这样想的?”
皇贵妃心头一凉,又是一哂,她还在期盼着什么?
帝王冷心冷情,她竟还盼着他的垂怜,看在病弱的份上对自己关怀一二,怜惜几分,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可怜那郭络罗氏宠冠后宫、无人能敌,渐渐的,众人便被表象蒙蔽了双眼,以为宜妃在皇上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皇贵妃嗤笑着想,这等宠爱,和逗弄宠物有什么区别?
也就宜妃沾沾自喜地看不透,沉浸在这般虚幻的美梦里了。
她低低地咳了咳,微微福身,白着脸虚弱地道:“现如今,臣妾也不怕皇上笑话了。阿玛许是认为,臣妾很快就无法照拂佟家,无法照拂族人,只因那场难产几乎要了臣妾的命。太医说,这样的身子,只能缠绵病榻,终日与苦药相伴……”
皇贵妃毫不避讳地提起佟家,说到此处,她停了一停,笑了笑:“也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人世,与我的安乐在地底团聚。若妹妹能够替代于我,相伴君侧,也是好的。”
梁九功浑身一抖,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句句都是宫中禁忌!大过年的,皇贵妃也不怕万岁爷雷霆震怒?!
“可我不甘愿,表哥!”皇贵妃再也忍不住了,流着泪道,“从前臣妾做了许多错事,大多为家族计,从而落得如此下场,惹您失望,惹得老祖宗失望,我早就悔了。咳……臣妾亏欠皇家,亏欠胤禛;胤禛那孩子纯孝,我只恨时日短暂,不能加倍补偿于他……推己及人,怎会舍得妹妹重蹈我的覆辙?”
说罢,皇贵妃深深趴伏下去,哽咽道:“只求皇上断了阿玛的念头,莫要答应二妹进宫,也当是为臣妾不能诉之于口的私心!”
康熙原先拧起了眉,眼眸浮现沉沉的怒色,听到最后,他的神情渐变,颇为复杂地看着她,半晌道了句:“起来吧。”
“除夕之夜,莫说这些不吉利的东西,也不必哭哭啼啼的,平白让人看了笑话,”皇帝轻叹一声,淡淡道,“朕准了便是。”
不等皇贵妃松了一口气,心间漫上浅浅的欣喜,康熙瞥她一眼,又道:“朕只盼着你养病之时能够真正想明白事理,而非愚笨不堪,何人都能算计得了你。”
“愚笨不堪”四个字一出,皇贵妃将要谢恩的话语僵硬在了嘴边,满腔欣喜霎时变了味。
她不敢怨恨,只得温婉地笑着,咬咬牙接受了这句评语:“臣妾……谨遵皇上喻令。”
家宴之上,因着康熙对僖嫔的骤然发难,引得妒羡云琇、暗暗斥骂狐狸精的女人们慌乱了起来。想要邀宠的妃嫔更是战战兢兢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数不尽的秋波像是按了暂停键似的,不再往上首的皇帝那儿飘去。
待宴席散去,她们不敢多留,步履匆匆,只为回到各自的寝宫守岁,因而皇贵妃向皇上行礼的那一幕,也只有落在最后的几个高位妃嫔瞧见。
还是荣妃马佳氏率先开口,捂嘴一笑,意有所指地道:“想是觉得往事翻篇了,底气足了,想着重现昔日荣宠,光耀门楣呢。”
这话指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贵妃好笑的同时,递给云琇一个问询的眼神,佟佳氏又如何惹到了荣妃?
云琇微微摇头,而后沉吟半晌,自封妃以来,除了请安,皇贵妃与荣妃还真无几分交集。若真要提起……莫不是康熙初年的恩怨?
唯有惠妃的嘴角落了下来,直直地望向她,冷声道:“荣妃妹妹慎言。”
往事翻篇,底气足了,这到底是在暗讽谁?
荣妃这才发觉自己的话不止适用于皇贵妃。面前还有个靠明珠光耀门楣,起复之后底气十足的惠妃娘娘!
她讪讪一笑,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回到钟粹宫,荣妃一扫讪讪的神色,满面阴霾,沉着脸吩咐宫人:“你们都给本宫提起一百个心,密切注视承乾宫那头的动静!若皇上动了那样的念头……”
未尽之语消失,荣妃的声音渐渐地低了起来。随即她深吸一口气,捏紧帕子,喃喃道:“惠妃,纳喇氏,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花无百日红,她就不信了,明珠可以一直张狂下去!
不论除夕夜发生了何事,大年初一,宫里头却是热热闹闹的。
行谒太庙,祭祖赐宴,百官朝拜,礼炮声经久未歇,皇帝孝顺,还请了有名的戏班子为两位太后唱了几出戏。戏台还添几个说书的好手,云琇捧起一把瓜子,听得津津有味,胤祺坐在太子的身后,同样听得津津有味。
“二哥,等弟弟大了之后,要养一群戏班子,天天不重样地唱戏给我听。”随太子学认字学了许久,胤祺的词汇量丰富了许多,此刻掰着手指认真地数,“一个不够,两个也不够,嗯,就养上十个八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