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终于得见这天,皇上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这感叹来得莫名其妙,梁大总管一呆,连忙呸呸呸了几声,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叫你乱用词,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哎呀,学了几句诗便胡乱用上,他真是老糊涂了。
里间。
心知琇琇这是恼羞成怒了,康熙唇角翘着,握住她的手,抑制住心间涌动的万千波澜,低声道:“原是如此,咱们不请太医了!昨儿朕忙于政务,无法与贵妃娘娘一道用膳,来,朕向你赔罪。”说着,扶她靠在了贵妃榻上,大手覆上她的额间,轻轻按揉了起来。
九五至尊纡尊至此,要让人看见了,定然落下一地的眼珠子!
皇帝的语调很是温柔,动作更是轻柔无比,云琇却已不再是昨日的那个云琇了。
她得有所转变,她得在乎皇上。
贵妃娘娘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建设,即便被额间的温度惊了一惊,还是压下心底肆虐的不平静,回眸嗔道:“赔什么罪?不过是昨儿没睡好,伺候的人夸大罢了,歇息一会即可。刚下了早朝,皇上尚要批折子,怎可把时光浪费在臣妾这儿?”
说是这么说,可云琇的神色却是不舍的,任谁都能看出她的言不由衷来。
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些亲昵与依赖好似更上了一层,康熙哪还舍得起驾离开!
琹琹这是不安了。
一想到宫人急匆匆前来禀报的“心病”,皇帝的一颗心都化成了水,再也不见冰冷,甘愿做了面前人的绕指柔。
他含笑道:“朕叫他们把折子搬到翊坤宫来,在一旁守着你睡。”
守着睡……
云琇的面颊又是一红,心道,这话要让人听见,她可真不用做人了。
眼见着胤祺进了上书房,胤禟也越来越大了,他们的阿玛额娘倒比从前还腻歪起来,互相说起了甜言蜜语。
虽说还是皇帝技高一筹,她也不愿落于人后,被激起了好胜心的宜贵妃犹豫半晌,心底轻哼一声,点了点头。
“梁九功。”里头传来康熙略带急迫的低沉嗓音,“听见朕的话没有?带人去乾清宫,别有片刻耽误!”
今儿正逢上书房休沐,听闻太皇太后召见,正在毓庆宫读书的小太子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祖宗就唤了他一个人?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从慈宁宫出来的太子殿下心情很是美好,不住地抿唇笑着,笑容几乎可与艳阳媲美,把身边伺候的何柱儿吓了一大跳。
“太子爷……”方才何柱儿被留在殿外,并不知太皇太后与主子说了些什么,见此小心翼翼地道,“您这是?”
“老祖宗告诉孤,牵连到后宫诸事,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尽可询问宜额娘去。”太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了,“碰上不称心的奴才,宜额娘同样会替孤做主……”
说着说着,太子慢慢停了步伐,忽然没了声。
半晌,他眼眶红了红,轻轻道:“从前孤万分羡慕大哥有惠妃娘娘看顾,现如今,我与他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的感怀不过一瞬,太子揉了揉眼睛,重新咧开了嘴。他望了眼翊坤宫的方向,悄声道:“你去打探打探,今儿午膳,宜额娘可要与旁人用?”
说起来,为了避嫌,他还没在翊坤宫用过膳呢。
至于晚间是别想了,皇阿玛牢牢霸着人不放,他可不敢趁机撩虎须。
那就预定一顿午膳好了!顺道与小九玩上一玩。
太子殿下越想越是美滋滋,走在宫道上,步伐都带着轻快。
今日的惊喜接二连三,回了毓庆宫,膳房的管事前来禀报说,翊坤宫总管张有德带了个擅做点心的师傅过来,还请太子爷示下。
“五阿哥与四公主极喜欢这人做的栗子糕,味道乃是一绝,贵妃娘娘说了,当给太子爷尝上一尝。”张有德笑眯眯地道,“您若是吃不惯,回头立马吩咐奴才……我们娘娘耳提面命了许多遍,上心着呢。”
宜额娘竟是送厨子来了!
这份关怀让太子高兴得弯起了眼,心间暖融融的,赶忙说:“哪有什么吃不惯的?孤没有忌口,五弟喜欢,孤也喜欢。”
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年春天,红烧肉、老鸭肉、松鼠桂鱼等等都要退射一席之地,他最爱吃的就是栗子糕了。
高兴过后,太子嘀咕着,这不是巧了!
既然张有德来了,就省去了何柱儿打探的精力。
抬手让左右退下,太子小声问他:“翊坤宫可有客在?”
张有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忆起自家娘娘下达的“不可欺瞒太子”的命令,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老实回道:“回太子爷的话,客倒是没有,不过有皇上在。皇上从御书房搬了折子来,说是晌午不走了,连着晚膳一块用呢。”
“……”太子叹了一口气,难以掩饰面上的失望之色。
整日都待在翊坤宫?
皇阿玛好生粘人!!
那厢,康熙并不知道自己爱重的宝贝儿子对他生了怨念。
晌午时分,将睡醒了的胤禟打包送去翊坤宫,享受着与贵妃娘娘的独处时光,他只觉心中无一处不美。
贵妃榻上,沉静的睡颜百看不腻,他批折子的效率都高了几分,让一旁侍立的梁九功啧啧称奇,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
大总管还在出神,就见康熙搁下朱笔,起身绕去偏殿,他赶忙跟了上去。
只听皇帝低低地吩咐道:“去请陈院判来。”
梁九功“呃”了一声,大着胆子问:“万岁爷,娘娘不是无恙吗?”
康熙睨他一眼:“去请就是了,那么多话干什么?”
“是,是。”
等陈院判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踏入偏殿,映入眼帘的,便是皇帝肃然万分的面容。
他拎着药箱,心里一个咯噔,这是怎么了?
都说宜贵妃是万岁爷心尖尖上的人物,莫不是宜贵妃出了事?
他越想越是忐忑,放下药箱,颤巍巍地就要行礼,就听康熙平静道:“免礼,朕召你来,是想问询一番。”
问询一番?
与贵妃娘娘无关?
陈院判霎时松了一口气,拱手诺诺道:“是,老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帝嗯了一声,负手在殿内转了一圈,半晌,他沉声问:“相思病……都有些什么症状?可否能够治好?”
作者有话要说:陈院判:???
想我杏林第一人,救人无数,妙手回春,皇上竟问我相思病怎么治!
太子:唉,真是,皇阿玛太过粘人。
第94章
陈院判一愣,着实没有料到皇上竟问了他这个问题。
火急火燎地召他过来,就为了……相思病?
历来能当上太医院院判的,能力自然不用怀疑。譬如现任陈院判,出生杏林世家,年轻之时走遍山川,博闻强识,望闻问切乃是一绝,就没有他诊不出来的脉象。
太医们向来以他为首,也只有皇上、太后与太皇太后才能请动他,还有某些受宠的高位娘娘。陈院判每日前来点个卯,坐坐镇,并不在晚间当值的行列里,日子过得颇为清闲,却没有人提出过异议。
谁叫他医术高明呢?
现如今,医术高明的太医院院判被康熙问起了相思病的治法。他足足愣了几息,依旧拱手站立着,神情沉默了下去。
相思乃是心病,不在他拿手的范围之内,他有什么治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召他前来没什么用啊万岁爷。
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让陈院判惊恐的一点——到底是谁害了相思?
若是皇上……
他深深打了个哆嗦,不敢细想下去,发挥了生平最冗长的话术,掉起了书袋子:“这相思病,说起来也是玄乎,医书上没有确切的记载……臣以为,不过是思念所致的心病……”
听到这儿,康熙的凤眼微微一亮,“唔”了一声,赞同地颔首。
听的人若有所思,陈院判却卡了壳。
紧接着,他硬着头皮地念了一大段话,是各家集大成的医学著作对心病的解释,堪与“之乎者也”相媲美,让人听得头昏脑胀,思绪直晃悠。
被灌了满脑子的医书,康熙没法说他并未听懂,只面色有些不好看。
他咳了一声,直截了当问:“若患了相思,可否有焦躁失眠之症,举止与平日有异,且迫切地想见思念之人?”
“回万岁爷的话……应是有的。”陈院判斟酌再三,凭借自己多年行医的经验,说了个较为模糊的答案,“喜好出神,寝食难安,都是再寻常不过的表现……”
都对上了。
康熙嘴角一翘,而后又是一叹:“可有治法?”
“心病还须心药医,若常常得见思念之人,想来会缓解许多。”一把年纪的陈院判垂下头去,忍着牙酸道,“等到心病加重的时候,方喝些安神固本的汤药……便能这些都是老臣的鄙薄之见,而非权威,还望万岁爷酌情纳谏。”
常常得见思念之人,会缓解许多?
这话可说到皇帝的心坎里了!
闻言,康熙摩挲着玉扳指,肃然的神色不见,眼里含了一抹笑意,负着手,缓缓道:“院判说的是,朕受教了。梁九功,赏……”
“不敢,不敢。”
那厢,梁九功忙不迭地应是,不消片刻,一捧金瓜子落在了陈院判的手心。
单凭绞尽脑汁的几句话,换来皇上一句“朕受教了”,瞧着很是满意,还赏了东西,这可是从没有过的待遇。
陈院判的心情很是复杂,又无法抑制地好奇起来,难不成是皇上自个患了相思病?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只不过事关皇家秘辛,他惜命着,怕掉了脑袋,怎么也不敢探听一二,待行礼谢恩过后,拎着药箱急急忙忙地回了太医院。
踏出殿门的那一刻,陈院判隐隐听见了梁总管压低的禀报声:“贵妃娘娘醒了,说是要见万岁爷。”
而后是一道无法错认的温和嗓音,带着无奈与笑意:“朕就知道。让你们娘娘宽心些,朕一直在呢。这患了相思,就一刻也离不得人……”
努力辨认片刻,陈院判差些跌了个踉跄,来个平地摔跤。
端正了摇摇欲坠的姿态,颤颤巍巍立马成了健步如飞,心底头一个念头便是宜贵妃果然受宠,第二个念头……
都说皇上威严日盛,这话不错,面君的时候,他简直大气不敢喘上一声。可他与宜贵妃之间,竟比他和家中的老婆子还要腻歪百倍!
“相思,相思。”陈院判喃喃自语地念叨着,一不留神就给太医院的同僚听了去。
他们也没有往别的地方猜测,只因院判喜好钻研医书与杂书,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他们把这些当做他从书上看来的东西,因而只是笑:“院判大人也对相思之症感兴趣?现如今,看诊相思病的变得极少极少,大多人都信了这是无稽之谈。”
“哈哈,可不就是无稽之谈嘛!”一众人附和了起来。
“……”陈院判僵着脸点点头。
又有关系极好的太医问他:“皇上召院判大人做什么?”
霎时间,满院子目光难掩艳羡,亦不缺钦佩。陈院判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酸疼的腮帮子,风马牛不相及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他长叹一声:“日后,后宫娘娘或是小主子们得了病,惹来皇上迁怒,说要惩治咱们,尽管称颂皇上与宜贵妃娘娘的情谊便是。”
太医们一头雾水,眼睁睁地看着院判大人惆怅地摇了摇头,满腹心事地走远了。
毓庆宫。
今儿的皇阿玛依旧霸着宜额娘不放,早早地起驾翊坤宫,连顿晌午饭都不给孤留。
太子坐在案桌之后,托腮眺望窗边,幽幽地叹了口气,随即扬声道,“来人,让膳房做盘栗子糕来,孤嘴馋了。”
何柱儿赶忙颠颠地跑远了,没过多久,一盘热气腾腾、泛着香甜气息的糕点摆在了太子殿下的面前。
太子拿起帕子矜持地擦了擦手,满心满眼都是喜欢,还没吃上几口,有人通报说。翊坤宫总管张有德再一次求见太子爷。
难不成,宜额娘又送了厨艺超绝的师傅来?
没曾想,师傅没有,倒是送来了春日里的衣裳。摆在托盘上的是几件当季常服,什么花色纹路都有,衣领处绣着精致的杏色龙纹,绝不会让人错认身份!
“这些都是娘娘吩咐绣坊赶工的,常服的布料、图案由娘娘亲自盯梢,给太子爷将就着穿。”张有德笑道,“娘娘说了,请太子爷莫要失望,实在是她不精刺绣,无法亲手制成。”
张有德说,太子认真地听,按捺住心间的震动,眼里闪着微光。
从来都没有人给他送过衣裳……不,是从来没有额娘给他送过衣裳。
皇阿玛宠他,却不会顾到这些,最多的便是赏赐几匹珍贵布料。太子平日里穿的,一向是内务府供给的成品,做工精致极了,不比张有德捧的几件差。
“替孤谢谢宜额娘。”太子抿了抿唇,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摆在面前的那件月牙白,露出一个笑来,瞬间觉得身上穿的没了滋味,“我很喜欢。”
明日,不,等会沐浴了就去换上!
……
相比于从前私底下的指点,云琇派遣张有德送衣的动静算不上大张旗鼓,也算不上无声无息,若有心人打探一番,自然会察觉到端倪。
在一连串有心人之中,最为警觉的无疑是延禧宫的惠妃,其次是储秀宫的平嫔。
太皇太后期盼望云琇能够看顾太子几分,此事是保密的,并未宣扬出去。那两人,一个为了大阿哥谋划,生怕郭络罗氏站到太子的身后去;一个自诩太子的姨母,即便无宠无势,依旧密切关注着毓庆宫,期待有朝一日能够得了太子亲近,摆脱当前的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