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禄摸了摸头顶的瓜皮小帽,睁着大眼睛望了望,重重地哼了一声,朝着大阿哥做了个鬼脸,胤禔:“……”
他不和小屁孩计较!
富庆小小地哎呀了一声,连忙拉着福禄跑远了。
晌午,阿哥们单独练着骑射,偶尔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讨论着南巡。太子的面色始终淡淡,见此扬起了一抹笑,萦绕心头的怒意稍稍缓解。
云琇被人弹劾,一为明珠手底下的小官,二为都察院的副都御史。消息传到毓庆宫后,太子吃惊之下便是讥讽,他年纪虽小,却清楚地看出了那些大臣的险恶用心。
无非不愿意宜额娘看顾于他,且担忧郭络罗氏的站队问题。呵呵,他还未长成,明珠的心思连就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无端地牵连了宜额娘,小太子心中分外愧疚,此外,副都御史出手,则是让他愤怒。
从前索额图的亲信,安插在毓庆宫的胡明胡广,早早地就被太子恩威并施地收服了。像是知道此人受了何人指使,他们战战兢兢地前来禀报:“数年前,奴才有幸见过一面,在索大人的府邸之内……”
太子当即沉下了脸,只觉不可置信,心间阵阵发凉。
叔祖父捅了宜额娘一刀,与捅他一刀有什么区别?!
叔祖父赋闲在家,又是如何知道这些后宫秘闻的?
自小经受帝王教育,又有了云琇的教诲,即便生气,太子的风度也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如当下骑射之时,有外人在,他的情绪没有半分泄露,不过脸色淡了好些。
轻轻叹了一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太子牵马走到演武场的角落,低声吩咐一旁的何柱儿:“副都御史……完完整整地告诉宜额娘……”
好似与从前依赖叔祖父的自己割舍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眸很亮,灿若晨星。
他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另一边,大阿哥远远望着这头。一想到额娘泛黄的面容,止不住的咳嗽,还有宜贵妃的嚣张跋扈,皇阿玛偏得不能再偏的心……他紧紧地握起了拳,大步朝太子而来。
“二弟。”胤禔比太子年长几岁,人又长得高大,此时冷冷地俯瞰着他,一字一句道,“不要欺人太甚。”
“大哥在说什么,孤听不懂。”太子瞥他一眼,见周围空旷无人,丝毫不在意自己仰视的角度,紧接着笑了笑,温和道,“不过,你还没向孤行礼吧?先论君臣,其次兄弟,礼不可废,大哥,请。”
语调含着无法掩饰的丝丝傲慢,竟与云琇的神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胤禔气得七窍生烟,想要揍花眼前那张脸,好悬忍住了。
先论君臣?
对四弟五弟,你可有这样的可恨要求?!
额娘卧病在床,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眼看着南巡在即,回宫便是上朝参政的时候,切不可惹出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太子爷……安好。”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没过几日,很快到了三月末的万寿节。
万寿节这日,君臣同乐,皇帝于保和殿宴请文武百官,趁此颁布旨意,启用索额图,恢复其原本官职,并且亲切地称他为“索相”。
赋闲在家的索额图起复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明珠举杯的右手一抖,半杯酒液撒了出来,闭了闭眼,惠妃娘娘……万岁爷终究对他不满了。
龙椅上的人,能罢黜索额图,自然能够启用,对纳喇氏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
心下一凛,近来,他是有些忘形了!
自认为万岁爷离不开他,差些步了那老匹夫的后尘。
那厢,明珠暗自告诫,自我反省;被召进宫中的索额图则是不然。
欣喜若狂地谢恩过后,出了乾清宫,他远远眺望着翊坤宫的方向,思及副都御史的下场,眼中缓缓浮现了阴霾。
他绝不许宜贵妃把太子爷给夺了去!
表面的善意需要维系,至于私下么……
没等他联系上储秀宫的侄女,想要让夫人进宫一趟,宫里传消息来,恰逢换季时节,平嫔娘娘得了风寒,忽然病了。
听说病得很是严重,似惠妃一般卧病在床、起不了身,终日与汤药为伴。没等索额图反应过来,圣驾即将南巡!
奉皇帝之命,太皇太后与太后也在随行之列,着裕亲王与明珠监国,索额图为辅。六部官员之中,各部尚书留在京城,倒是几个年轻的侍郎得了随驾的恩典,其中便有郭络罗家的图岳与富察家的马齐。
几位皇子阿哥,太子爷、荣郡王、大阿哥以及三四五阿哥都在南巡的名单之中。七阿哥八阿哥尚小,离不得人,随行的后妃便只有宜贵妃与荣妃,还有几个凑数的贵人与常在。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却统共没有离开紫禁城几回,此番感念于康熙的孝心,对下江南的兴致很浓。只是难免担忧温贵妃顾不过来后宫,也担忧自个的身子拖累了圣驾的行程,言语之间,就透出了几分拒绝的意思。
皇帝可不是去玩乐的,需要处理的事务多着,哪能分心照料她这老婆子?
况且路途颠簸,她受不受得住,还是两说。
“皇玛嬷从未见过江南风光,朕记在心底,哪能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康熙沉声劝道,“至于行程,朕早已安排好了。水路平稳,还可欣赏两岸风景,您就与皇额娘慢悠悠地游船,随行太医都候着……不过迟至半月罢了,孙儿走陆路,在江宁等着您。”
太后也劝道:“老祖宗竟也舍得抛下我一人……”
太皇太后左看右看,叹息着笑了起来:“好好好,哀家去,去就是了。”
两岸风景,光是听着,心里就生了向往。
也不知江南与草原有何不同?
原以为陆路颠簸,谁知不是这么一回事。
能工巧匠给万岁爷造的车架,与平常那些大不相同。伴驾的宜贵妃娘娘几乎没有察觉到震感,撩起帘子望着窗外风景,唇边带了一抹笑,只觉心境都开阔了几分。
一路上平安无恙,除却嗜睡了些许
她也没有太过在意,更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去,毕竟怀上小十一,是在二十三年年底,离当下还早着。
前头的侍卫传话说,不日便要到江宁府了。提起江宁,提起织造府,云琇不期然地想到了曹家与李家共同献上的密嫔王氏,以汉女之身连生三位阿哥,极为受宠的那个妃嫔。
宽敞的车架内,盘腿批阅奏折的康熙只觉脖间一凉,抬头一看,只见云琇笑吟吟地望着他,心里霎时美了起来。
别以为他没发现,只要得了空,琇琇就会偷偷地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云琹:?
云琹:呵呵。
第98章
对于皇上的想法,云琹全然不知。
梦境告诉她,能够受宠多年,密嫔王氏自然是美的。她的美与良贵人有些相似,却又比良贵人年轻鲜妍了许多,娇娇柔柔的,又是与京城不同的吴侬软语,真真如水一般,一颦一笑惹人怜惜。
若他坚持要纳王氏进宫,她还能拦了不成?
宜贵妃早就看开了。只要不威胁到胤礽的位置,不阻断她做贵太妃的意图,晚年时候,皇上想宠汉女便宠,想召鲜嫩的姑娘伴驾便召,眼不见为净就好,总之碍不着她。
况且……
云琇心中有着强烈的预感,未来或许不会如她所料那般发展。梦境里边,王氏于康熙二十五年入宫,而非此次南巡出现,若是出现变数,也是说不准的事。
因为如今的皇上,那可真是‘脱胎换骨’,大不相同了。
也不知怎么的,最近皇上对她粘糊的很,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含着笑,成日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人揣在兜里,生怕她生了病一样。
得了她的回应,他像是更起劲了些,南巡途中,丝毫不耐烦侍卫送来的繁重的政务,成日兴致勃勃的,丝毫不见疲惫之态。
云琇的衣食住行都在圣驾里边,统共就没返回自己的贵妃车架几次,从早伴君伴到晚。端看康熙那上心的架势,莫说梁九功牙酸了,随驾的阿哥与重臣们都有些受不住!
太子与胤禛胤祺几个常去翊坤宫玩耍,见此依旧淡定;三阿哥收住惊叹的神色,努力学习二哥做一个正常人,偶尔会上后头的马车,与荣妃悄悄地感叹几句……至于大阿哥,头一天骑马赶路的时候,心底不虞,面色全然是扭曲的。
扭曲归扭曲,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人,抛却惠妃与自身的立场,胤禔不得不说,皇阿玛与宜贵妃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看多了也麻木了,大阿哥不禁对未来的福晋生出了些许期待。要知道,南巡过后便是上朝听政,再过几年,他就要成家娶妻了。
那些个随行官员,无不对图岳生出羡慕嫉妒恨的情绪。
宜贵妃受宠至此,他这个做哥哥的,圣眷又会差到哪儿去?光是吹吹枕边风,好处就足够郭络罗家享用不尽了!
与此同时,他们嘀咕起来,早知道也向万岁爷求一个伴读名额了,不像如今,倒便宜了富察家的马齐。
跟在五阿哥身边,不仅天然同太子殿下亲近,还不用担心日后的站队问题。五阿哥从小养在太后膝下,更不用担心招来皇上的猜忌,如此百利无一害的事,怎么就被人抢了先呢?
收获了一波同僚的眼刀子,马齐捋了捋他的宝贝胡须,笑得颇为含蓄。
论起慧眼识珠,你们还差的远!
江南,江宁织造府。
“正院都洒扫干净了?”大夫人李氏召来几个管事与嬷嬷,仔仔细细地询问过去,“不仅是平日顾得到的地方。宫里娘娘们住的地儿,万一有着怠慢,不仅你们,我也得吃挂落!”
“夫人,老奴/奴才省得的。”
“这就好。圣驾不日来临,都给我紧紧皮,提一百个心。管好手下人,也管好自己的眼睛和手。那些不该做的,不该看的,不许做,不许看……”李氏缓缓道来,见管事们神色都是一凛,诺诺地应了是,她满意地颔首,摆摆手让他们退下,转而进了里间寻婆母去了。
一见老夫人孙氏,她行了礼,轻声道:“母亲,叫儿媳看,您着实不必搬离住惯了的正院。咱们为万岁爷建了院子,又不差娘娘们的住处,您这又是何必?”
话音未落,孙氏瞥她一眼,敲了敲拐杖,道:“这话说的,切不可让人听去了。后院里头,也只有正院最大最宽敞,哪能委屈娘娘住那劳什子偏院!要让老爷知道了,你讨不了好去。”
被教训几句,李氏垂头,柔顺地应了:“是,儿媳受教。只是儿媳记得,万岁爷每每记挂着您,还同左右说过‘这是吾家老人’,想来定是愿意您住正院的……”
此次南巡,为了接驾,江宁织造曹玺从年前便开始准备,耗费大量银两修葺了府邸。另辟织造府旁边的空地新建了两个大院,还有一个西花园;大院精致又华美,一是皇帝的住处,二是太皇太后与太后的住处,与行宫也差不离了。
提起康熙,孙氏的神情柔和了不止一丁半点,面上显露了慈爱,和声叮嘱李氏道:“就因皇上记挂老身,曹家更要谨言慎行,不能留下骄矜不敬的把柄。行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什么缺的,拿不定主意的,尽管来找我。”
“儿媳告退。”李氏笑了起来,心道她还得与婆母多学学这谨慎劲儿。
福了福身,正欲转身离去,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王氏已然进了皇上的院子,儿媳安排她服侍里间,做那宽衣奉茶之事,您看可不可行?”
提起王氏,便是连老夫人都要惊叹她的容色。
十五岁的女子,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般,羞怯地看着你,水眸雾蒙蒙的,俏立着就是一道风景……老实说,宫里的娘娘恐怕都比不得。
更难得的是,这姑娘看着冰雪聪明,且饱读诗书,不像那些渴盼飞上高枝的爬床婢女,人人都能窥见她们的野心。
几年前入京,她拜见过从前的皇贵妃,如今获罪的佟妃佟佳氏。她也听承乾宫的宫人说压低了声音道,他们娘娘是个美人,后宫里头,就没几个比得上的。
不是她说,佟妃与王氏相比,还差得远呢。
单是那花朵一样的年龄,就较膝下有皇子公主的娘娘占了便宜。像大阿哥的生母惠妃娘娘,年过三十了,比不得小姑娘鲜嫩,最近几年不也鲜少有宠么!
以姿容闻名的宜贵妃与良嫔,老夫人没见过。但就如她这儿媳所说,李煦的眼光绝不会出错,纳妾纳美,只需皇上见了王氏,定然舍不得放过的。
她问过老爷,老爷也是一样的意思。
宫中有人好办事,若是王氏得幸生下阿哥,四舍五入,曹家与李家,就是皇子外家了……
不过,府里却没有写信过问寅哥儿的意思。按老爷的说法,进献美人这回事,等寅哥儿回家后,再同他好好说道说道罢。
“交由你安排便是,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老夫人眼里闪过精光,拍了拍儿媳的手,“唯有一点,叫她注意着些,别凑到伴驾的娘娘跟前去,碍了主子的眼。”
“母亲,王氏是个聪慧人儿,”李氏笑道,“这些话,她定牢牢地记在心底,用不着咱们担忧。”
曹府众人翘首以盼之下,圣驾终于到了江宁。
皇帝不欲劳师动众,在郊外修整了一番,收起显眼的旌旗,破晓时分吩咐守卫开了城门,没有惊动城中百姓;并传令曹玺不必出城迎驾,府中静候便好。
许是得了命令,一路上队伍很是安静,唯有哒哒的车辙声与马蹄声响起,逶迤着停在了织造府的门前。
江宁织造曹玺,当家主母孙氏,众位少爷小姐以及大夫人李氏,天不亮便起了身,整理仪容,早早地候在了府门外。
织造府占地广阔,坐落于清幽宽巷之中,方圆几里唯有这一栋堪称行宫的建筑。为了接驾,曹玺吩咐左右清了场,见康熙弯腰掀了帘子,他不敢多看,连忙抑住激动俯身下拜:“奴才江宁织造曹玺,参见万岁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府众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口中山呼万岁,场面蔚为壮观。
“免礼,”康熙下了车架,沉声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