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惊呼了一声,却怕伤的赵若桢更重,不敢靠近一步。
但是邵循却像没看见一样,她完全没去管公主受的伤,仍然向前踏了一步:“是我做的不够么?是我哪里怠慢了你,还是阿枢不够尊重你?让你这样不顾他的性命……”
邓妃抿着嘴,这时候忍不住冷笑道:“你是做得不错,但那是你什么都有的缘故,若是你落到像我这样一无所有,就会知道,为了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一两个性命有多么微不足道。”
邵循这时候反而想到了邓妃之前说过的,皇帝年幼时经历了生死,自然就知道了性命的卑微和珍贵。
何况那还是懵懂无辜的孩童。
说明邓妃也是懂得,现在这些话,不是用来说服邵循,而是用来说服她自己的。
——她或许真的将之付诸了实际,但不代表她纠结不……愧疚。
不论是对阿枢,还是对蔺博。
“方才我已是听见了你的经历,我本该同情、理解,。”邵循刻意将声音压得异常冷淡,让人似乎能听出话里的敷衍:“但是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
这跟我有关系么?你丈夫的背叛,孩子的夭折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一无所有”?你说这话,是指望我这个被你当作诱饵算计的孩子的母亲,对你说出什么好话么?
“说你这么凄惨,我同情你?”
邓妃有些被这话激怒了,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你……”
“夫人,你定主意想要让公主犯下大错,一定在不断的以各种方式加重她的压力,皇后都成了你的帮凶,来确定她必定会对阿枢下狠手,再利用我和陛下的爱子之心来严惩你的仇人,但是当她不知是出于畏惧或是心怀恻隐,克制了自己的恶念,没有真的下手,你知道时究竟是什么感觉。”
“她竟然没有动手,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无比可惜?”
邓妃的脸都在颤抖——不是的,她当时若说有三分的可惜,就有七分的如释重负。
如同邵循所说,七皇子与她没有仇怨,更没有半分对不起她的地方,她杀蔺博是可以着报仇迁怒的名义,但是利用赵言枢时是真的经历了一番挣扎。
但是她太难受了,她难受的想向所有人报复。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处于这样的难受痛苦中,一开始身体虚弱之极或许还顾不得这些,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恨意一年比一年增加,到最后她甚至不想让皇后和那野种痛痛快快的死,想让她们痛不欲生才能缓和她心中的痛恨。
相比之下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本来她觉得或许废除皇后如今最在意的后位,让她和赵若桢掉落在泥里,可以让她痛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皇帝真的开始着手废后,一步步的将这件事做成事邓氏却又觉得不够了。
“无子”的罪名太轻了,苏氏完全不配,她得在史册留名,万世唾骂才行。
比如谋害皇子——这个她之前就做过,再做一次也不奇怪,这对母女要是真的伤到……甚至害死了皇帝的心头肉,她就不信她们还能全身而退。
再比如——叔嫂通奸。
杀了赵若桢如今,也是以后唯一的孩子,再让她知道自己引以为傲的嫡出身份不过是假象,她只是个低贱至极的奸生子。
杀人就要诛心才痛快
这样,她或许就可以解脱了,在九泉之下见到让她的丈夫,也不至于是带着满腔的恨意。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用力便松弛了下来,邵循估摸了一下,正在斟酌时,赵若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颈项撞向了尖刃,邓氏反射性将手臂挪开了一点。
天色渐黑,稍远一点已经看不清了,邵循就在这个时候扬声道:“来——”
搭箭弯弓就只在一瞬间,锋利的箭矢从后方射来,没有碰到邵循一分一毫,精准无比的擦过了邓妃的左腕,将那处扎的皮开肉绽。
她闷哼一声,想要克制住身体的本能,但是这二十多年过去,她过着的实际上是养尊处优的日子,身体上忍痛的能力大不如前,锋利的珠钗到底是被甩落在了石桌上,而赵若桢也以巨大的惯性跌倒在了地上。
侍卫们见机一拥而上,邓妃稍一皱眉,没等她忍着痛再有动作,邵循便迅速的提起珠钗,在邓妃来抢之前甩向了旁边的草地上,发出了“咄”的一声轻响。
邓妃紧接着便被压着身子按在了石桌上,牢牢控制了起来。
皇帝蹙着眉放下手里的弓,邵循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
刚才的一幕来看,邓妃根本不是杀死赵若桢,更不是想要活命,她的目的或许没有全部达成,但是总有一大半已经成了。
苏氏扑上来想要抱住女儿,被她尖叫着推开了:“走开!你不要碰我!!”
邓妃被石桌压得脸面都是狰狞的,却仍在笑:“太可惜了……我原本、原本还想把簪子扎进自己脖子里……这样血喷出来十分吓人,喷在这、这野种脸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景色……”
第133章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邵循觉得难受,不只是因为造成了这样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而是其中任何一个人坦诚一点,或许都可以改变这件事。
皇帝、邓妃和太后,有的固执地怀抱着自己所知道的秘密冷眼旁观,有的干脆巴不得甚至主动隐瞒真相,总之没有一个想要把话说开了。
直到邓妃压抑已久之后这样爆发,自己难受痛苦了这么多年,最后来了个玉石俱焚,伤及到了两个无辜的孩子。
还有皇帝。
邵循觉得疲倦异常,闭上眼向靠在床头上:“你怨恨怀悯太子么?”
皇帝这一天一开始确实因为赵若桢的事情心情不好,但是看着当时邵循努力想要开解他,那一口气没憋在心里,所以其实已经有些释然了,此时除了因为邓妃之死心里有些复杂,再频繁提起怀悯太子,倒也不觉得难以启齿了。
他今天中午在两仪殿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想要跟邵循把这件事说清楚了。
“与其说是恨……不如说失望更为确切,朕本来以为他或许不具备作为君主所该有的本领,但是好歹是个再完美不过的好哥哥,”皇帝实话实说:“他对朕的友爱确实也是真心真意的,在打仗的时候,他身为世子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并没有因为一些挑拨的流言蜚语心生芥蒂,反而给了朕他所能给最大的支持,这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情了……
只是……朕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怎么犯下这种错的,过后还那样后悔,只是后来知道苏氏在之前有段时间跟他……关系不错,但是他却因为对赵氏有恩的阳城侯战死,又经不住大嫂以此来哀求,这才娶了她……其实有几分可笑,难道真的是糊里糊涂情难自禁不成?”
“情难自禁”四个字听在邵循耳朵里,让她平白有些恶心。
有恩有怨,加上十几年的兄弟情分,战火中的相互扶持,怨不能抵消恩,恩也不能全然压过怨,这就造成了皇帝作为弟弟对兄长看似矛盾的态度。
摊上这样一个哥哥,任谁都要进退两难,邵循自己家里本身就有些复杂了,邵揆作为长兄已经是与众不同的十分可笑了,但是谁知道皇帝经过的这位比邵揆还要一言难尽。
所有人,包括皇帝和邓妃都承认他是个好人,也说他的好不是沽名钓誉虚情假意,而是真的掏心掏肺,可是为什么一个好人就能做出这样伤人心的事。
比被恶毒的人捅刀子还要让人痛苦。
她心里又气又疼,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皇帝伸手压了一下:“朕确实有处置不当的地方……”
邵循抿着嘴,始终不能释怀。
“若你对先太子的怨恨如果超过兄弟之情,恪敬公主根本没有生下来的机会;既然留下她的性命没有处置,见到她心里不舒服就应该将她送出宫去找个人家抚养;再退一步,太后舍不得她,既然已经同意给她公主的名分,也该好生教养才是,这样又是放纵又是无视……不酿成祸才怪了!”
皇帝自知确实欠妥,无言以对。
邵循看着他:“最重要的是,你该跟太后把话说开了才是,告诉她你是知情的,让她不至于心存侥幸。”
她声量不大,也不是那种勃然大怒的姿态,但是皇帝知道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只是性情所致,这样的怒意表现在外也不甚明显罢了。
“这么多年一句话也不吭,就像是少年在赌气一般……”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叹道:“朕那时候确实年轻气盛,不肯将心事宣之于口——特别是对太后,现在想来,或许有诸多不肯开口的原因,赌气说不定也是其一呢……”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邵循真的生气,想去哄她都无从下手,便只能道:“看在朕那时候也是个年轻人,被内忧外患的国事压得焦头烂额,闲下来还要面对太后对恪敬无限度的偏爱的份上,你也该消气才是。”
邵循都快要被他气笑了:“你当时越艰难,我就越生气,不发火也就算了,怎么还能消气!”
这就说明她其实不是生气,而是心疼,气得都是别人,皇帝自己心知肚明。
这件事上已经有两个人死去,怀悯太子妃和永兴伯世孙都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其实很容易让人联系起来。
无论如何蔺博都是个没有任何错处的孩子,承受着外祖母当年的错处就已经是可怜可叹,若要将他的死因隐瞒不提,那也未免太对不起这个幼年夭折的孩子了。
重臣对这次前太子妃案多有议论,但是怀悯太子本身就已经是作古的人了,他有没有子嗣留存,不管他的妻子为什么要杀人,其实对朝政都产生不了什么影响,但是皇室公布的关于她杀人的理由却是十分的耐人寻味。
“与庶人苏氏旧怨以至毒害其孙……苏氏怀恨,私刑处之。”
皇后被废铺垫了几个月,大家其实都有了心理准备,接下来立新后和太子才是正经事,但是邓妃的神来一笔突然将这位眼看没有什么价值的废后重新拉回了大家的视线里。
不说废后为了报复私底下处决邓妃是什么罪名,她会不会因此丢掉原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小命,这些都是小事,即使同样出身勋贵,但是被废黜的皇后,本身有没有什么惊人的足以名留青史的善举,那在乎她的人还真是少数。
邓妃与废后的旧怨才是真的让人好奇,拼着一死也要报复的怨恨……
难不成当年怀悯太子和小皇孙的死,跟苏氏有关不成?
其实自古以来,因为种种原因兄终弟及之后,顶替其兄登基的皇帝不可避免的会受到非议,就算当面不说,正史不写,各种野史杂说也会不停的揣测暗示是皇帝为了抢夺皇位而谋杀其兄。
这种事是禁也禁不了的,了解皇帝和当年旧事的人都明白这些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是到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仍有不少不怎么了解皇室的官员们私底下猜测皇帝弑兄的事。
这次的事倒是让他们有了另外的想法,因为邓妃没有选择对皇子或是公主报复,而是直接针对了恪敬公主唯一的儿子,这是说明跟她有仇的是皇后而非皇帝。
是不是间接证明,是皇后为了权势和地位,害死了怀悯太子和太子妃腹中的皇孙呢?
这样的猜测的人不少,但是谁也没有胆子当面去问皇帝,大家都只是静观其变,看看他会如何处置苏氏罢了。
经此一事,皇帝对当年的事已经不甚在意了,反而轮到邵循耿耿于怀,晚上做梦都是皇帝当年的艰难处境,心里憋的难受,人也有些恹恹的。
直到恭妃来请安跟她说了一件好消息,才多少让她打起了精神。
“她说她有了心怡的人?”邵循微微惊讶:“这是好事啊!怎么不亲自同我说呢?”
恭妃看上去也挺高兴,但是忍不住抱怨道:“这种事女孩子家怕羞,只是那么多世家子弟,换了人都要挑花眼了,这孩子倒好,挑三拣四,嫔妾怎么劝怎么逼,来来回回见过那许多人,都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也不看看……”
她说到这里,看到邵循变得冷淡的神情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回转:“不、不过若桐是金枝玉叶,再尊贵没有了,也确实该好好挑挑……这不,就有入了法眼的了。”
恭妃一向不太会说话,邵循看在赵若桐的份上也不跟她计较:“那人是谁?多大年纪,什么门第,家里几口人?”
恭妃摇头:“她不肯说呢,说是要再仔细看看,细琢磨琢磨。她怕是害羞,不许嫔妾跟您提这事……但是我们母女在宫外得力的人不多,到时候等她说了是谁,还要借娘娘您的人手,看看这人的斤两呢。”
这才是做娘的该说的话呢,邵循神情缓和了些:“这个自然,要多少人都尽有,只眼看着就要有眉目了,你千万不要逼她,免得到时候好事逼成了坏事,反而不美了。”
“这个嫔妾省的。”
等恭妃心满意足的走了,邵循将五公主抱过来,眉目总算有了舒展:“总算是有个好消息了。”
秦氏道:“那件事怕是吓着二公主了,人一有了经历,想法自然会转变的。”
璃珠则道:“难得娘娘有了精神,咱们带着公主去御花园里坐坐吧,烧上热热的暖炉,也不怕冷。”
这天是个艳阳天,冬日里难得的暖和,邵循坐在花园的亭子里,看着女儿在玉壶的护持下站起来,一步一步歪歪扭扭的往这边走:“娘娘!娘娘!”
邵循坐着弯下腰张开手臂:“阿棠慢点走。”
不说还好,这丫头听到这话反而来了劲儿,走还没走利落就要学着跑,一下子挣脱了玉壶的手臂,噔噔两下扑进了邵循的手臂间。
这吓了秦氏一跳:“娘娘!”
“不碍事,”邵循扶着赵若棠:“这孩子比她哥哥说话快一些,我记得阿枢是周岁时才会开口的,阿棠两个月前就可以说几个字了。”
秦氏道:“女孩儿比男孩长得快啊。”
赵若棠长的跟邵循很像,玉雪可爱,圆圆的小脸蛋粉扑扑的,现在牙齿刚长了前面几颗,一笑起来特别招人喜欢,只是有一点黏人又娇气,带起来不如赵言枢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