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妃抿着嘴已经不再笑了:“陛下、不……是阿寰,你是不是已经到了?”
“你若是到了,要么就杀了我要么就就出来吧,”她提高了声音:“你要杀我么?你还记不记得你初至军营是我爹爹是怎么手把手教你骑马射箭、领兵打仗……”
邵循看向皇帝:“陛下!”
他的嘴唇抿的紧紧的,手中的箭尖微微垂落。
“他那么喜欢你,几乎把你当作亲生的儿子看待,也要求我将你当作亲弟弟看待,怎么,赵瀛是你的哥哥,我就不是你的姐姐?”
皇帝神色沉沉看着邓妃,弓箭终于放了下来。
“阿寰,你可真能忍啊,”邓妃冷笑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睚眦必报,是个有仇当场就要报回去孩子,现在居然能忍着当活王八当半辈子!”
“邓婷!”
“阿婷!”
两道惊恐的女声不分前后的响起来,想要阻止她接下来的话。
一旁的邵循却似乎是被晴天霹雳击中了一般,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一刻被解开。
皇帝对皇后的态度,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但是他却能一关关她半辈子,让她变成现在这样瘦骨嶙峋,人不人鬼不鬼,想死却舍不得死的模样。
大公主是她的长女,太后溺爱她超过了所有的皇孙,但是作为父亲在给她会好的物质生活的同时,却对这个曾经万般期待的孩子异常冷漠,甚至连她经受丧子之痛都不能给予哪怕一丝的温情。
皇帝其实从来不是个好父亲,他不会,也做不来这个,但是冷淡对待儿女却也在某个关键的时候暗地里上几分心。
几个皇子选的王妃都是地位不高但是却最适合他们的,知道赵若桐被下人苛待,也认为“刁奴不配跟朕的女儿对峙。”
他不允许太后插手儿女的婚事,但是到了大公主却不闻不问,蔺群从头到尾是太后一个人选出来的,他一句也没有过问。
这是一种希望这孩子过的好,却又不甘心看她过的好的姿态。
他对邵循说:“给朕留几分颜面吧。”
邵循此时简直觉得自己没长脑子,是什么样的错误,能让皇帝这么来形容,该说她当初年幼无知吗,居然一点也没忘这一处想。
皇后……居然与人私通?
至于那个男人是谁……
她看了看邓妃紧绷的脸色和太后惊恐的神情——这、这还用说么?
邓妃听见了太后和苏氏的惊叫,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前俯后仰不可遏制,如果不是她的手紧紧扼住赵若桢没有丝毫放松,旁人说不定会以为她是真的在高兴。
邓妃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太后娘娘啊……你是怕我把你们的丑事说破么?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儿子,看他究竟知不知情呢?”
太后愣愣的看向皇帝,神情从惊恐转向不可置信。
皇帝眼睛看向前方,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太后从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她忍不住将头撇在一边不敢看任何人。
一旁的禁军统领诸河被这急转直下之下的,石破惊天的一幕惊呆了,他简直想把耳朵削掉当作从没听过任何一句话。
他表情极力保持着淡定,看了看围在邓妃周围的侍卫和内侍,心稍稍放了下来——这么多人,灭口也不好灭,顶多勒令不许外传罢了。
苏氏浑身发着抖,她不敢回头,眼睛便紧紧盯着面前的女儿。
赵若桢的表情从愤怒慢慢变为了疑惑,最后整个人松了下来,她茫然的看着苏氏:“母后……她、她是什么意思?”
苏氏闭了闭眼,咬着牙问邓妃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然是让这孩子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怎么样一对奸夫淫妇。”邓妃低下头在赵若桢耳边说:“你说是不是,孽种?”
赵若桢眨了眨眼,似乎活了过来:“你胡说……你在胡说!”
苏氏咬着牙道:“你既然这么恨我,就来找我报仇啊,为什么要害阿博?”
邓妃道手里的簪子往前一送,尾端将赵若桢的皮肤刺破流下血来:“那你又为什么害我的孩子?”
苏氏真真切切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之后,忍不住崩溃的抓住石桌失声道:“那管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你早产,又不是我让他死的!!”
邓妃冷笑:“要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让阿瀛羞愤而死,我怎么会早产。”
她闭上眼睛都是当年的那一幕。
他们夫妻二人到甘露殿给病重的先帝侍疾,邓妃怀有身孕,只撑了一会儿就不行了,被太子劝着在隔间的榻上歇下了。
她眠浅,被细微的动静吵醒了,轻手轻脚的下床往外走,接着就看见了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情形。
她和太子的弟妹,秦王妃苏氏正满脸惊慌的拽着他,向他坦白她腹中之子是“那一晚”怀上的,求他拿个主意,等孩子生下来应该是怎么处置。
太子可能才刚刚知道这件事,他又惊又愧,被苏氏追着逼了几句,竟然吐出一口血来。
苏氏吓坏了,但是太子情形还好,并没有倒下,他强撑着想说什么,寝殿就传来了先帝不好了的惊呼。
为人子,这就又来不及跟苏氏说什么,只能拖着已经有些强弩之末的身子飞奔至寝殿守着父亲,留下这个女人抱着肚子蹲在地上哭出了声。
她到底是害怕,抑或是羞愧,邓氏分辨不出来,她只是知道了一件事。
她的丈夫跟弟妹私通,背叛了她。
她如晴天霹雳,难受到几乎做不出反应,只能怔在原地,直到隐隐有些作痛的肚子,唤醒了她,这才发现门后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
是秦王。
苏氏被邓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句句的揭穿这辈子最大、也是最羞耻的事情,完全不敢看着女儿不可置信的眼神。
“怎么,”邓氏道:“大伯弟妹,一个淫妇,也知道羞耻么?”
这一声“淫妇,”让皇后猛地抬起头,她现在出了被邓妃挟持在手中的女儿,几乎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反倒什么也不顾,高声道:“我是淫妇,那我也只对不起陛下,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也配来指责我?!”
邓妃没想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脸在自己面前抬起头来,不屑道:“我为什么不能?我是……”
“我才是和赵瀛约定终身的那个人!”皇后打断了她的话:“他本来都要去提亲了,是你横插一脚,夺人夫婿!”
邓妃愣住了,随即更加愤怒:“你、你们两个早有尾首?你们……”
“什么早有尾首,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彼此有意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反倒是你,”皇后冷笑:“风光霁月当好人当的太久了吧,忘了当初是怎么以城阳侯的死作为筹码,声泪俱下的求先帝将你嫁给阿瀛。”
邓妃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更加用力,几乎要扎破赵若桢的脖子。
“我根本不知道!如果他另有所爱的话……”
“呵呵,不知道?你是不想知道吧?”皇后讥讽道:“城阳侯刚刚故去,他立了大功死在了开国前,又对赵家有恩,在阿瀛想要婉拒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抱着他痛哭流涕哭诉你丧父的难过?”
“事事如此,总是如此!你有个好父亲我们都知道,方才也是非要将死人拉出来让陛下内疚……他这副冷心肠尚且如此,你会不知道阿瀛的性子?”苏氏声音越来越高:“你拿你死去的孩子对天发誓——发誓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说你完全没想到在你那样哭诉之后,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拒绝!”
第132章
苏氏的话音落下,迎来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悚然一惊,慌忙回过头,接着忍不住踉跄的向一旁歪去。
“陛下……”
皇帝没再顾及诸河的劝阻,他在将其他人留在房间内,自己在众人的拥簇之下慢慢走到了邓妃视线勉强所及之处。
渐渐加深的夜色给男人披戴上了一层暗光,神情冷淡而漠然,如同看着一出荒诞而却不能引人发笑的喜剧。
他家族……或者说是本人的丑事在这样多人的面前掀的彻彻底底,勃然大怒才是常人应该做的事情。
在场的大多数人也处在惶恐之中,不知道听了这么多皇室秘辛的自己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妻子与兄长有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妻子和嫂子争风吃醋般你来我往的争斗?
“陛下,你就站在那里不要动。”邓氏不敢让他靠近,当即挟持着赵若桢让他远远的站着。
她明知道苏氏这是在刻意模糊她所犯的弥天大罪,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这边,但是邓妃还是还是觉得胸口闷的难受,忍不住深深的喘息了一下。
她喜欢赵瀛,爱慕他,想要得到他,原来竟是错的这样离谱么?
“我承认确实利用了他性格上的弱点。”她不知是对着苏氏,还是对着皇帝,一字一顿道:“但是我若是知道他另有所爱,就叫我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她这么多年来午夜梦回,一遍遍的描绘着赵瀛的容貌,有时候又自虐似的回忆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幕,设想过几十种他们这样做的缘故。
比如酒后失德,比如有人陷害,比如苏氏主动勾搭而赵瀛把持不住,再比如……赵瀛嫉恨弟弟,有意报复。
但是唯独没想到,苏氏竟是他原本的钟情所在。
怎么可能呢?
他对她那么温柔,时时刻刻体贴入微,她知道他可能对自己并不向对情人那样的爱意,但是就是这样的温柔贴心,让她愿意用尽一生的耐心去等待,等着他一点点喜欢上自己。
邓氏的手无意识的攥的更紧,他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又要这样让她心存期待!
她心神不宁,大公主反而安静了下来,她看看父亲,又看到了窗后一直急切的向她摇头的丈夫,最后怔怔的看向母亲:“她说的是真的么?”
皇后面对邓妃是强撑出一副占理的样子,其实上她自己也并非不知道对错,此时看着女儿几乎失了魂魄的表情,忍不住躲开她的视线,低声道:“那……那只是意外,我们……”
“够了!”邓妃还没发作,赵若桢却先受不了,她尖叫道:“我不想听这些!”
邓妃从这一幕中寻找到了久违的欢愉,她笑道:“你瞧你的母亲是什么人……”
“那你又是什么人?”赵若桢颤抖着与蔺群对视,她忍住了没哭:“就算母后对不住你,但是阿博有什么错?”
邓妃下颌的弧度绷的更加明显:“他最大的错就是投生在你的肚子里。”
屋内的邵循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紧紧的闭了闭眼睛,睁开后便走到门前被诸河拦住便道:“让开。”
“贵妃息怒。”诸河硬着头皮道:“陛下吩咐……”
“我叫你让开——”
邵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复述了一遍她的话,诸河愣了一下,到底还是犹豫着抬起了手臂,蔺群全身趴在窗台上,若不是有内侍死命的拉着,几乎就要翻窗出去了,没来得及注意这边,反而是太后颤颤巍巍的也要出去。
邵循深吸一口气:“娘娘,您请在这里等吧。”
她不等太后回应,便对诸河道:“太后和驸马在这里,你照看好了,明白么?”
诸河深深的低头应是:“臣明白。”
在邵循出去后,他立即伸手臂拦住了太后:“娘娘,得罪了。”
而那边赵若桢被邓妃的话刺激的想要尖叫,但是她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出声,反倒是蔺群咬牙切齿的喊道:“毒妇!”
赵若桢挣扎了起来,她不是试图逃跑,而是用力往尖刃上撞,邓妃的手如同钳子一样牢牢的掐着她,让她逃不了,也死不掉。
邓妃看向不远处的的年轻人:“那孩子太幸运了,优越的家世,疼爱他的父母,可是他凭什么这么幸运,在他的外祖母害死了我的孩子之后……”
苏氏狠声道:“我说过了,我根本没有碰过你一指头!”
“结果却是我的孩子死了,你生的孽种却活了下来?”邓妃冷漠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如你们所愿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你却在跟我讲道理?”
“那么阿枢做错了什么?”
一到清而浅的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邓妃一愣,在她的视野里,看到邵循慢慢自黑暗模糊中向她走进。
皇帝神情微微一变,他呵斥道:“邵循!”
但是邵循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向他微微摇了摇头,就这样站在了邓妃的不远处。
邵循像是真的疑惑一样重复道:“夫人,你说阿博错在是公主的孩子,那么阿枢错在哪里呢?”
“当初将人支走,故意引着大公主看到阿枢的人是你吧?”邵循轻轻说道:“或许你还可以否认?你说不是你,我就相信。”
邓妃沉默了足有几息的时间,终于还是冷声道:“没什么好否认的,我是确定那池子淹不死人,才……”
“数九寒天,三四岁的孩子跌进冰水里,可能淹不死人,一场风寒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邓妃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酸涩,但是嘴里仍然强硬道:“那也是他……”
“那也是他命不好,投生在皇家,成了我和陛下的孩子,对不对?”
邵循一步步向她走近,邓妃谨慎的退后了一步,手上用力,赵若桢的脖颈立即流出了鲜红的血液,另一只手却在控制着她不许她自尽:“不许再往前!”
她的体弱不知是真是假,但是赵若着确实被拿捏的动不了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