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狠得下心杀害这样的孩子。
赵若桢抱着孩子走到皇帝面前:“父皇,您来,您来抱抱他,您是天子,无所不能,您快救救他呀,命令他活过来呀!”
她将蔺博往皇帝手里送。
皇帝没有推开他,他真的伸手将蔺博接了过来。
他同样见惯了生死,静静地看着这个即将死亡的外孙,心里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只是世俗的皇帝,并非真正的天之子,真正要死亡的人,他一个也救不了,一个也护不住。
蔺博长这么大,皇帝也没抱过他几次,但是在这孩子生命的最后时刻,却是悄无声息的在他的怀中停止的呼吸。
赵若桢一直没有动静,她的眼神都是木的,直到驸马蔺群连滚带爬的进了门:“公主!”
她的眼神终于动了动,她抬起脸直愣愣的看着丈夫:“驸马……蔺群,来看看阿博……他死了……”
蔺群在路上就被人心急火燎的望着边拽,已经知道儿子出事了,此时听到噩耗,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他一步步走进去,从沉默的皇帝怀中接过了爱子已经开始转凉的尸体,走到赵若桢身边,将妻儿一起搂了起来。
赵若桢抓着他的衣服,迟来的,撕心裂肺一样的心痛终于传遍了四肢百骸
“啊——”
赵若桐带着微不可查的战栗站在门口,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
邵循似乎是在哭,她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家人,只是捂着嘴靠在皇帝身上。
赵若桐心想,自己之前做了什么?
她浑身止不住发抖,转身跑到了一件没人的空屋子趴在桌子上。
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她到现在都对蔺晨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之前一直觉得自己毫无问题,只是有一点点心慌,可是真的看着那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父母为了孩子而心痛欲死,她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
没有亲自下手,但是明知道放任八成会出事她还是闭紧了嘴巴什么都没做。
见死不救,和杀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自己不太对劲,赵若桐心想,她现在在疯狂的害怕,但是这种害怕却不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孩子,而是为了自己的无动于衷。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幼年的时候。
那时候恭妃在外面受了别人的气回来,总是会责骂她出气,虽不至于动手,但是气头上上来,话也说的非常不好听,其中一句让赵若桐一直记到现在。
恭妃骂她“从生下来就没带来什么好事,是个天生的坏种,天生的坏坯子。”
当时她小小一个畏畏缩缩的站在那里,看到的宫人都有些怜悯,劝恭妃说她有多么乖多么好,不要这样说她。
但是直到现在、直到方才,她才悚然发现恭妃说的竟然是对的。
该说是知女莫若母么?在她还那么小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一语中的,说准了她长大后会是个再恶毒不过的坏人。
果然是……天生的坏种。
赵若桐身边的嬷嬷裘氏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主子,连忙进来按着她的肩膀急切道:“殿下,那边出事了……”
她一愣,手下的身躯在不停的颤抖:“您知道了?那快些去吧,德妃几个都过去了……别难过……”
“我没有难过,”赵若桐抬起头,眼中果然干干的,没有一丝泪意,但是她的战栗却怎么都止不住,到了能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妥的地步。
“您怎么了,是害怕还是不舒服?”裘氏有点惊慌:“我、我去告诉贵妃娘娘……”
“不!”赵若桐的声音一下子又高又尖,她像是终于醒过神一样立即清醒了过来,坐在那里抓住裘氏腰间的衣服:“不行!谁都行……不能让贵妃知道……”
裘氏抚着赵若桐的脑袋:”殿下、殿下别急,奴婢不说,您是怎么了?“赵若桐这才安心,连颤抖都好了许多,她怔了好久,突然看着裘氏:“嬷嬷,你是从两仪殿出来的,你的主子是我还是陛下。”
裘氏心里咯噔一声,但是她想了想,带着三分犹豫道:“陛下是天下所有人的君父,但是他既让奴婢来伺候您,那您才是奴婢的主子。”
赵若桐不知道信了没有,或许对她来说裘氏说的是真是假都没什么区别。
她定了定神,只简单的说了一句:“我知道是谁害死了蔺博。”
裘氏一愣:“这是好事啊,您快去……”
“但我只是看着,没有阻拦。”
裘氏睁大了眼睛:“您说什么?为什么?”
赵若桐脑海里闪过的是大公主悄无声息在赵言枢身后抬起的手,还有她歇斯底里咒骂邵循“早晚会有报应”的样子。
她开口,轻声道:“从小到大,积怨已久。”
小时候都不太懂事,赵若桢备受宠爱,但是却始终看弟弟妹妹不顺眼,其实并不会主动动手欺辱,毕竟这些人在她眼里根本不配她特意出手教训,特别是赵若桐这种挨了打都不会叫出声来的小孩子,她只会用言语神情来表达鄙视轻蔑。
吴王小的时候经常因为不服气跟赵若桢打架,但是赵若桐早就在生母身上习惯了这种不痛不痒讥讽,赵若桢推她一下倒在地上就不会主动爬起来,这种孩子,对她来说当做敌人来特意欺辱都觉得是一种屈尊,大多数时候欺负她都是连带着顺手而已她们不是姐妹,但也不到仇敌的份上。
但是裘氏不知道这个,她很轻易的就信了,当下急躁了起来:“这、这……”
赵若桐已经不再颤抖了,她道:“你若是陛下的人,就去向他禀报,若是我的人,就闭上嘴,我把事情告诉你了,决定权在你手上。”
裘氏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您、您这是要逼死我?”
赵若桐闭上眼:“你若是想去上报,就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只告诉陛下一个人。”
让皇帝来处置她,那为了怕邵循伤心,一定不会告诉她实情的,或许会找个理由……
只要不让她知道就好,知道自己恶心至极,根本不配当她的朋友,她当初完完全全救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恪敬公主哭到昏厥过去,蔺群只能擦干了泪安置好妻子,再去处理儿子的后事。
蔺博是年幼夭折,不能大办葬礼,况且又是蔺家的孩子,无论如何蔺群都希望儿子能够在蔺家发丧入葬,将来他们夫妻百年之后可以永远陪伴他,皇帝尊重了他的选择,吩咐人来安排棺木寿衣。
德妃等人这时候也到了,她看着邵循有些红肿的眼,摇了摇头叹道:“这真是冤孽。”
邵循眼睁睁的看着成日跟在赵言枢身后,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孩子咽气,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梗塞和难受,跟德妃是差不多的想法,为这孩子的死,跟她母亲的恩怨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查出什么了没有?”
邵循道:“马上就会有消息,这太明目张胆了,简直就像是光明正大下得手似的。”
德妃道:“我就说让大公主克制些,她这么多年连我们这些人都得罪了不少,脾气上来又喜欢拿下人撒气,下手又重……”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邵循好不容易好些的头晕又犯了:”太后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这又瞒不住,必须得一点点透露给她,谁去说?”
德妃第一个道:“谁爱去谁去,我不去!”
恭妃和惠妃也忙不迭的垂下眼,生怕被邵循点了名。
这时范柯手下的一个太监走了过来,面色凝重的在邵循耳边说了几句话。
邵循一下子愣住了,“你们没弄错?”
太监轻轻摇了摇头。
邵循眼中出现了惊恐的神色,在德妃不解的目光中猛然回头。
皇帝正站在蔺博小小的棺椁前,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邵循的喉咙滚了滚,她艰难道:“快!别、别惊动其他人,把她拘起来。”
太监应是而去,但是马上却又马上匆忙回来了:“娘娘,她不在宁寿宫里……”
邵循抬起头,听他道:“方才她到了大公主那里,把公主叫醒之后,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邵循的心直直的沉下去。
第131章
邵循飞快的调了人去找人,让他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两人带回来,另一边走到皇帝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拉去了旁边的小厅中。
皇帝的神情是平静的,看不出有什么悲伤的情绪,他低下头看向邵循:“怎么?”
邵循张了张嘴,她原本还想花费时间去组织语言,但是话到了嘴边才发现这真的有些难,她有些急促的开口:“邓娘娘跟皇后或者恪敬公主有没有什么恩怨?”
她这么问出口时觉没想到皇帝会有这样明显的反应,他总是冷静沉着、不露声色的,但是现在他的眼睛里却出现的明显的错愕。
虽然这情绪转纵即逝。
“为什么这样问?”
邵循盯着他,似乎想要再看出什么来:“进过阿博房间的人,除了几个守着他的宫人,就只有她了。”
皇帝一时没有说话,他站在远处,表情没有动,但是邵循却发现他的瞳仁在剧烈的收缩。
这是他情绪有大起伏的表现。
“她现在带着大公主出去了,我派人去找了,”邵循沉声道:“陛下,这很不好。”
正说着这话,便有甘露殿的一个内侍到了,他看了看皇帝没说话,但是邵循看着皇帝头也没回吩咐道:“说。”
“……那个小太监醒了,他说是邓妃娘娘让他直接通传废后的消息。”
说实话,这个如今已经不能让邵循有丝毫惊讶了:“你退下吧。”
“我一直在想,当天在花园里,谁有那个能耐巧妙的利用了那么短短的一点时间,让恪敬公主正撞上了落单的阿枢,不是德妃,不是皇后。”邵循抿了抿嘴,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下:“您知道么,我甚至曾经怀疑过太后。”
但却漏掉了邓妃。
“她很喜欢阿枢,更重要的是与我无冤无仇,完全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我从心底里是相信她的。但是我以为那件事主要针对的是阿枢,完全没想到……公主才是她的目的,他们原来是有仇的。”
邵循一字一顿道:“但是,您分明是知道的。”
皇帝摇摇头,他去碰邵循的肩膀,但是却被躲开了,这是邵循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对着他发怒:“您明明就知道,为什么不说!让孩子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皇帝抓住她的手臂,在她挣扎之前抢先一步道:“朕以为她是不知情的!”
邵循看着他,皇帝闭了闭眼,睁开时便要开口。
这时又侍卫慌张的来通禀:“陛下!邓妃娘娘挟持了恪敬公主!”
邵循神情一禀:“人在哪里?”
“在……在咸宁宫。”
“啪——”
门一下子被撞开了,太后被脸色惨白的蔺群扶着站在那里:“是、是谁挟持了桢儿?”
咸宁宫现在宽进严出,里面的人出来难,但是由于需要日常的东西,只要是有牌子,进还是能进的。
邓妃就手持着太后的令牌带着赵若桢以太后的名义进去了。
皇帝邵循,还有不顾身体一定要咬牙跟来的太后和驸马蔺群到的时候邓妃正牢牢的控制着赵若桢和皇后隔了一个石桌对峙,周围是神情紧张的内侍,再外围则是被皇后的高呼声引来的侍卫。
弓箭手手中的箭矢对着邓妃,但是他们既不敢真的射杀她,也不敢不顾公主的性命,因此也只能放下。
邓妃一只手臂圈住赵若桢的脖子,一只手攥着一把锋利的珠钗紧紧的抵在她的侧颈上,她的手很稳,让邵循想到了她抱起赵言枢时并不费力的神情。
天已经有些泛黑了,但是那根珠钗尖锐的尾端仍然泛着令人发寒的冷光。
皇后用桌子艰难的撑着身体咬着牙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先是阿博,再是若桢,难道你就只会迁怒无辜么?!”
邓妃轻描淡写的一笑:“皇后娘娘……不应该是废后苏氏,你急什么,怎么,我要见皇帝,你慌了?”
皇帝透过打来的窗子看着这一幕,他本要出去,但是被禁军统领诸河拦住了:“陛下,邓妃挟持公主,要求见您,这样的情形不能如凶犯所愿,不然恐怕会适得其反。”
蔺群几乎要趴在窗上:“公主在那里!”
皇帝的神情有些凝重,他伸手:“把弓箭拿来。”
当他当真将弓张开时,太后惊慌道:“你要做什么,桢儿还在她手上!”
皇帝不为所动,他漠然道:“朕谁也不伤。”
他轻摆手臂,娴熟的将箭尖对准了邓妃的手腕外侧,这样的距离,几乎不用细看,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出一点偏差。
但是侧对着众人的邓妃却似乎察觉出了兵刃的寒气,她收了笑意,敏感的变换了一下姿势:“陛下,是不是你?”
邓妃的眼睛天生视力不如正常人,一到天黑更是看不清东西,但是居然能敏锐的找对地方,正对的正是皇帝的方向。
她转了转手,将手臂等处放置与胸前,这样一来,要想不伤她的性命而迫使她放手几乎不可能。
但是皇帝的手没有放下,箭仍然搭在弓弦上蓄势待发。
他在找机会。
赵若桢的视力是正常的,她看到了皇帝,当即剧烈的摇头挣扎道:“父皇不要管我,是她!是她杀了阿博。”
邓妃手上使劲,立即重新将赵若桢掐的说不出话来,几乎要窒息,但是还是尽自己的所有的力气在拼命摇头。
苏氏看着继而脸色憋的青紫,几乎忍不住冲上去:“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