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二嫂,别打了!”
一直到何萍萍身上的棉衣都被抽烂了,里面的棉花都飞了出来,她的尖叫声才把李家院子的其他人引了过来。
最前面的是准备送红薯过来的李小满,他一边大声劝着楚筠,一边挡在了何萍萍前面。
其他人落在后头,看着楚筠一脸煞气,手里的绳子都快舞出残影了,而何萍萍已经被抽的血都渗了出来,明明一群大男人,却谁都不敢上前。
原身的身体不怎么样,楚筠这会儿觉得脑袋发晕,手背上原本长了冻疮的地方渗出了红黄相间的脓血,她冷哼一声,顺手把绳子收了回去。
“老二家的,你疯了是不是,怎么能把金宝打成这个样子?”
楚筠停手了,其他人顿时又神气起来,周桂花作为婆婆,第一个发难。
李金宝找到了靠山,抱着周桂花的腰就是一顿嚎啕,周桂花那个心疼啊,嘴巴里不停地念叨着心肝肉啊什么的。
就见宝贝大孙子脸上,一道红红的印子从左边眉毛一直延伸到右边下巴,这会儿已经高高肿了起来,边缘处还渗出了一点血丝,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的声音又尖利又高昂,整个李家院子都回荡着他的嚎啕,楚筠忍不住皱了皱眉,盯着李金宝冷冷道:“闭嘴!”
这一声并不是特别大,但楚筠毕竟做了三十余年的侯夫人,那种威严肃穆早已深深刻在了骨子里,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隐藏的。
从前她露出这样情状的时候,不说几个妾侍和孩子们,就是临川侯也要暂避其锋芒,何况李家这一屋子平民?
那两个字挟裹着冰霜之气扑面而来,李金宝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哭声果然小了下去,看着楚筠手里的绳子,眼里满满都是恐惧。
“老二家的,我看你今儿个是撞邪了!”
所有人一时都被楚筠震住了,过了片刻,周桂花才回过神,上前两步就要开喷,谁知楚筠手一扬,绳子已经啪的一声,抽在她身前的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扬,地上已经被抽出一道明显的印记。
“你,我是你婆婆,你也敢抽我?”周桂花气得眼前发黑,但是目光对准楚筠眼里森冷的光芒时,却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剩下的话再也没办法说出口了。
“抽你怎么了?”楚筠环视了一圈李家人,冷笑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们却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饿死。就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活着都是浪费粮食,抽了就抽了,你们待如何?”
“你,我看你是要反了!”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李老抠也忍不住了。
楚筠看着他冷嗤了一声,手里的绳子还一下一下有节奏的荡来荡去,她面上笑盈盈的,什么话都没说,但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缩了缩脖子。
“二,二嫂,有话好好说,咱们到底是一家人... ...”其他人一时没有说话,只有李小满干笑着打圆场,“你看,这里风大,红薯都要凉了,要不,咱们先进屋去?”
楚筠瞥了一眼他手里端着的粗瓷碗,里面放着三个细长条的红薯,比拇指也大不了多少,她忍不住笑了笑:“一家人?所以你们就给我们母子三个,吃这么一点东西?”
“现在家里条件不好,谁都不能多吃,两个小孩子能吃多少,老二家的,你可别得寸进尺!”周桂花又壮着胆子反驳了一句。
“条件不好?谁都不能多吃?”楚筠一边冷笑,一边走出门,其他人看着她手里的绳子,个个浑身紧绷。
楚筠却没动手,只转头叫李青松:“愣着做什么,咱们去找吃的去。”
虽然背上很疼,但李青松还是迅速跟上了楚筠,然后,他的手就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了。
母子俩根本没在意旁边噤若寒蝉的其他人,长驱直入进了李家的厨房。
周桂花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楚筠要干什么,大声叫着扑过去,却在厨房门口当头挨了一鞭子。
“哎哟,杀人了,来人啊,儿媳妇打婆婆,天打雷劈咯!”周桂花躺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嚎,门口果然很快就响起了敲门声。
“老李,家里出什么事了?”隔壁的邻居在问。
楚筠端着一锅红薯白米饭出来,冷笑道:“你干脆哭大声点,让大家伙都来瞧一瞧,正好去我屋里看看,老李家是怎么对待我们孤儿寡母的。诶哟,我们家二牛尸骨未寒,他的妻儿就要被磋磨死了,这名声真是好的很呢,可千万要传远点,十里八村的,最好人人都知道老李家的所作所为才好。”
这话一出,周桂花的哭声戛然而止。
李老抠不得不冲着门口瓮声瓮气道:“一点小事,没什么。”
一行人沉默地看着楚筠把一家子的红薯白米饭都端走了,李青松左手端着一碗韭菜炒鸡蛋,右手端着白菜炒肉,母子俩施施然回了屋子,哐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李家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一声。
谁知门突然又被打开了,楚筠探出个头,随意扫了一圈,冲着李小满点点头:“小叔,我们这屋子太冷了,等下你给我送两床被子来,还有柴火也来几捆,最好顺便给我把屋子糊一糊,风太大了,孩子受罪。”
她是长年发号施令惯了的,吩咐的理所当然,李小满也下意识连连点头应是。
倒是站在最外围的小姑子李秀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凭什么?”
因为谁都不敢出声,所以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还是清清楚楚落到了楚筠的耳朵里。
“凭什么?”楚筠扬起绳子一笑,“凭这个啊,小姑是年纪轻轻的就瞎了,看不到吗?”
李秀琴马上瑟缩了一下,忍着屈辱不敢吱声,就听楚筠轻笑道:“小姑不站出来,我还忘记了这事。我记得我和二牛结婚的时候,他曾经买了一床新的红被子的,后来被小姑拿去了吧?那就有劳小姑送回来吧,我的耐心不太好,要是半个小时之内,两个孩子被冻哭了... ...”
她随手甩了甩绳子,轻声道:“你们最好好好看看大嫂是什么样子的,千万不要没事找事呀!”
李家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旁边,被打的已经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何萍萍身上,谁也不敢说话,李秀琴甚至打了个寒噤。
那天中午,李家的气氛极度压抑,周桂花和何萍萍躺在床上小声哀嚎,李金宝被吓得躲在最里面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只有李三川的妻子周玉凤随便煮了几个红薯,一家人对付着吃了几口。
旁边破破烂烂的土砖屋里传来白菜肉片和韭菜鸡蛋的香味,混合着红薯白米饭的味道,甜滋滋香喷喷的,周玉凤的女儿李引娣才三岁,被馋的不住流口水。
此时的土砖屋里,情况其实并不像李家人想的那么和谐,楚筠这个身体原本就亏损了很多,又跟李家人斗了一场法,虽然结果是赢了,其实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关上门就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幸好她及时靠在门上,李青松又很有眼色迅速扶住了她的胳膊,才没让她当场倒下去。
第3章 . 红薯白米饭 以后妈妈让你们天天吃白米……
床上的李青竹急得掉出了金豆豆,等楚筠靠坐在床上,就十分乖巧地拉了被子给她围上。
楚筠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又去看李青松:“背上还疼不疼?疼也忍一下,把桌子拖过来,先吃饭。”
其实她打李青松的时候,是用了技巧的,听上去是狠狠地啪的一声,落到儿子背上却并没有很重,但这孩子毕竟只有六岁,身上的衣服又很单薄,难免还是要疼上一两天的。
李青松咧着嘴朝着楚筠嘿嘿笑了两声,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母亲大发神威,把一直欺负他的李金宝抽的哭爹喊娘,他心里畅快得很,这会儿早忘了自己也挨了一鞭子了。
他听话地把桌子凳子摆好,拿了家里唯二的两个缺了口的瓷碗,然后揭开了锅盖。
红薯白米饭的香味瞬间扑鼻而来,虽然锅里大部分都是红薯,只有最底下有薄薄的一层米饭,但两个孩子依然欢欣鼓舞,尤其是旁边还有温热的韭菜鸡蛋和白菜炒肉,那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还没开吃呢,小的李青竹都开始流口水了。
李青松吃了一碗甜滋滋的红薯白米饭,冲着楚筠笑眯眯道:“哇,白米饭真的太好吃了,以前这都是金宝哥和银宝还有小姑才能吃的,我就是过年的时候才分到过一点点,要是天天都有白米饭吃,那可太幸福了!”
“哥哥你说错了,蛋蛋和肉肉最好吃!”李青竹一边鼓着腮帮子咀嚼嘴巴里的肉,一边反驳。
孩子的话总是很朴实,因此也显得格外残忍。
都是李家的孙子,为什么李青松兄妹的待遇,跟李大山家的两个儿子,李金宝和李银宝比起来,差距那么大?
楚筠用筷子扒拉了两下碗里的米饭,这种其实都不能算是白米饭,颜色发黄,里面还夹着没完全处理干净的碎壳,对于吃了三十多年碧粳米的侯夫人来说,实在是太粗糙了。
就是临川侯府的下人,也不会吃这样的米饭。
至于鸡蛋和肉,其实只是点缀罢了,两个孩子一人能分上两口而已。
但,就这样的食物,却是李青松过年才能吃上一点的,无上美食。
楚筠感觉喉咙莫名有点堵,心里头那点冷意却更加冰凉了。
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轻声道:“吃吧,以后妈妈让你们顿顿吃白米饭。”
李青竹萌萌哒点了点头,李青松却一边大口大口往嘴巴里扒饭,一边嘿嘿笑了几声,眼神明显不太相信。
顿顿吃白米饭,大队书记都没这么阔气呢!
“但是,松儿,你听好了。”等李青松吃饱了,坐在凳子上眯缝着眼睛露出一脸餍足之色时,楚筠突然坐直了身体,严肃了神色看着他道,“以后,偷东西这种事,万万不可再做,否则,就不是今天这样一鞭子就能饶过你的事了,懂吗?”
虽然面对的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但既然做了他的母亲,楚筠自然拿出了侯夫人的气势,那种居高临下的威压实打实的笼罩在李青松的身周,甚至连四周的空气一时间都变得紧张了许多。
男孩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抿了抿唇站起来,认认真真道:“我知道了。”
楚筠点了点头,气氛骤然一松,李青松回过神,懵懵懂懂地看着她,小小的心灵里,总觉得面前的母亲跟从前比起来,明显不一样了,但那眼里的神色却依然温柔慈和,让他难免有些困惑。
李青松微微皱着眉头,很自觉地把桌子收拾了,又砸吧砸吧嘴,怀疑今天这样有饭有肉吃的好时光,是在做梦。
楚筠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发愁,眼看着再有两个多月就该生了,但现在这个情况,令人头秃啊!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门就被人推开了,李小满抱着一床红色的被子挤了进来。
被子被李秀琴抢过去用了几年,大概是因为比较爱惜,除了褪了点色以外,倒也没什么毛病。
楚筠让李小满把原来床上的薄被垫在了下面,这个红色的正好可以盖着,又好看又暖和,两个孩子马上高兴的脸都红了,李青竹甚至还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整个下午李家院子都寂静无声,楚筠也不在意,把李小满使唤的团团转,不只是把床铺的暖暖和和,就是家具柴火也拿了不少过来,透风的墙也被修缮了一下,至少短期内可以保证屋子里不那么阴冷了。
这么忙碌着,一下午就过去了,李小满顺便帮楚筠把中午的红薯白米饭热了一下,又老老实实去大厨房端了一盘菜过来,五个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
临走的时候,李小满硬着头皮问楚筠:“二嫂,往后你打算怎么办啊?”
这话一听就是李家人在试探自己,楚筠于是笑着反问:“怎么,二牛的孩子,不是李家的种?”
李小满没反应过来,就听楚筠继续道:“是李家的种,李家为何不肯养?今天晚上这菜,我有点不满意,从明天开始,每天三顿我们都要吃干的,白米饭至少占一半,每顿两个菜,要有肉有蛋,两个孩子还在长身体,饿着是不行的。另外,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冬天的棉袄,其他的衣服裤子,你们看着办。”
李小满被楚筠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只觉得头皮发麻。
“二,二嫂,那个,咱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是真的不宽裕... ...”
他支支吾吾的,但是楚筠手里那根绳子一下一下敲打在手心,其实没什么声音,他却觉得心惊肉跳,好像下一秒就要跟何萍萍一个待遇了似的。
楚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随口道:“不宽裕吗?我看你身上的棉袄挺合身的,脚上还有棉鞋呢,怎么,是你的侄子侄女不配穿吗?小姑身上的棉袄还有绣花,只怕不便宜吧?我是看在你勉强还算个人的份上,才跟你说这些,你要是再啰嗦... ...”
她微微扬起了绳子,李小满看着上面似乎还隐隐带着暗褐色的血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什么话都没敢再说,打开门直接冲了出去。
但是很明显,李家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就范。
楚筠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那天晚上,她带着两个孩子洗了脚上床睡觉之前,先把那根绳子处理了一下。
床上的两个小家伙正在嘀嘀咕咕,小的那个还不懂事,只知道拱着大的的胳膊,笑眯眯道:“哥哥哥哥,今天晚上真暖和呀,就是脚脚有点痒!”
大的把小的搂在怀里,小老头一样叹着气:“哥哥也痒,忍一忍,睡着了就好了。这被子多舒服呀,咱们要多睡一会,说不定明天就被小姑抢回去了。”
小的顿时哇的一声哭了,奋力想离大的远点,小胳膊小腿不停扑腾,一边掉眼泪一边道:“我不要被子被抢走,哥哥坏,小姑也坏!”
大的顿时慌了神,一个劲想哄小的,偏偏哄不住,一时间两个孩子在床上闹成一团,被子里那点热乎气瞬间就消散无踪了。
还是楚筠迅速上了床,把两个孩子安抚住了,她只说了一句话:“好好睡觉,被子是咱们的,谁也抢不走。”
两个孩子很快就靠着母亲睡着了,楚筠看看李青竹,瘦瘦的脸颊上还挂着几滴泪珠,她笑着擦掉了,又去看李青松。
不知道是背疼,还是担忧家里的处境,即使睡过去了,小小的男孩也依然微微皱着眉。
楚筠觉得有点心酸,想起两个孩子的话,又拉起他们的手脚看了看,上面的冻疮又红又肿,难怪洗了热水以后会痒,关键还要忍着不能挠,也真是难为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