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竹扁了扁嘴,委委屈屈的样子让旁边的楚筠忍不住失笑。
“再等几天,妈妈抽个空去镇上看看,买点药材回来配治冻疮的药,到时候就不用这么忍着了。”
“哇,妈妈你还懂这个?太厉害了吧!”李青松迅速彩虹屁跟上。
李青竹没听明白,却很会烘托气氛,把红薯一把塞进嘴里,那双小手啪啪拍在一起,清脆的声音让人一见就心生怜爱。
另一个房间的赵山河刚好出来倒水,趿拉着解放鞋路过,听到楚筠的话以后,忍不住停了片刻,迟疑着敲了敲门。
楚筠疑惑地出来,皱眉问:“这么晚了,赵局长不睡觉,还有事?”
赵山河连连摆手:“别叫我赵局长,大家都是阶级同志,不要搞上下级这一套。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真的会做治冻疮的药?”
楚筠沉吟不语,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是这样的,我没别的意思,是我母亲她,年轻的时候经常挨饿受冻,身体底子不好,每到冬天手脚和耳朵都会长很多冻疮,药店里卖的冻疮膏有点贵,她舍不得总是用,所以... ...”赵山河连忙解释,说到这里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就想问问,你能做的话,不知道肯不肯卖,价钱怎么样?”
楚筠转了转眼珠子:“这样吧赵同志,我这个样子,要去买药材也有点费劲,你要是能帮我把东西买回来,等我做好了冻疮药,送你一些,怎么样?”
赵山河一愣,看了看她硕大的肚子,十分爽快的点了点头。
“行,你把需要的药材列个单子给我,等我回县里买了,下次给你带过来。”
这座青砖房屋舍宽敞,但屋子里不透风,又被火盆烘了一下午,原本那点冷清之气早就消散一空,楚筠母子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觉得十分温暖。
再次换了个地方,楚筠看着黑黑的虚空,一时居然睡不着。
旁边的李青松突然动了一下,低声唤道:“妈妈,你睡了吗?”
楚筠失笑:“没有,怎么了?”
李青松往她身边靠了靠,小心翼翼搂住了她一只胳膊,神秘兮兮道:“妈妈,我觉得这里好好啊,陈先生和郑先生比爷爷奶奶好多了,这个屋子又暖和又舒服,我真想永远住在这里。”
楚筠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好好睡觉,明天一早就要起来跟着两位先生读书了,起晚了妈妈可不饶你!”
李青松嗯了一声,闻着母亲身上馨香的味道,呼吸慢慢均匀起来。
另一边,五岁的李萌萌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旁边是父母亲和七岁的姐姐,房间另一角的小床上睡着两个哥哥,一家子六口人挤在这个小房间里,让李萌萌略有点不适。
她死的时候已经28岁,没能听到新千年的钟声,不过九十年代的生活,毕竟还是比现在好得多了,至少不必一家子都挤在这样逼仄狭小的空间里。
重生回五岁这一年,李萌萌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唯一的念头就是再也不要嫁给从前的男人。
那个男人倒也算不上坏,也是父母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只是脾气大,九十年代结婚以后,学人家做生意,把好容易借来的钱赔了个精光,之后又折腾了几次,始终没什么起色,家庭条件却越来越差,害死靠着李萌萌给人做零工养活几个孩子,还别人的债务。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李萌萌那时候才二十几岁,却比人家三十多的还苍老,再来一次,她实在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因此她脑子转了转,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隔壁的李青松。
在她的记忆里,李青松十几岁就去南边的鹏城闯荡,趁着改革开放的机会,像坐了东风一般扶摇直上,是后来衡县鼎鼎有名的万元户。
李萌萌算了算时间,似乎隐隐约约能想起来,这个时间点,李青松的母亲大概快要去世了,也就是在他母亲难产而死以后,他才骤然成长起来,像个狼崽子一样,不止自己活了下来,还养活了更弱小的妹妹。
在脑子里把这些盘算了一遍,李萌萌顾不得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嘘寒问暖,蹬着小短腿就往隔壁跑,然而等她把话说出来,李青松却根本不肯相信她,还红着双眼恶声恶气赶她走。
原本沸腾的思绪在回到家以后,逐渐冷却下来。
然后,她发现了很多记忆中没有的细节。
李青松的妈妈带着他们兄妹离开了李家?他妈妈手里拿着根鞭子,看上去笑盈盈的,眼里有光。
虽然五岁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李萌萌对李青松妈妈的记忆也非常少,但她依然觉得,不是这样的。
隔壁的二婶明明是个沉默寡言的妇人,像后来的她一样,被生活压弯了腰。
李青松和李青竹兄妹明明吃不饱穿不暖,身上也不可能有厚厚的棉袄。
尤其是,他们怎么会离开李家呢?她记得很清楚,父母亲相继过世以后,李青松还带着妹妹,在李家过了七八年,一直到他挣了钱回来,才跟李家撕破了脸,跟妹妹一起去了县城住。
李萌萌百思不得其解。
第16章 . 未来的大佬不对劲 抱大腿初战不利;冻……
她有点茫然,怀疑自己的重生其实是做梦。但那二十多年的经历是那么真实,包括死的时候的场景都那么清晰,实在不是一个梦可以解释的。
她又觉得自己可能记忆混乱了,也许过些日子,等李青松的母亲过世了,他无依无靠,就不得不回到李家了?
这么一想,李萌萌觉得很合理,她闭上眼睛,又有点发愁。
她真的很想交好李青松这个未来的大佬,所以才会告诉他,他母亲可能会难产而死的事。只是她现在人小,也没有资源,不知道怎么挽回他母亲的生命。
最重要的是,李青松根本不愿意相信她。
李萌萌皱着眉头沉入了梦乡,第二天一大早爬起来,打开门就往外跑。
她已经听说了,楚筠带着李青松兄妹搬到了牛棚去住,以前她害怕那房子里死过人,不敢去玩,但现在为了将来的幸福打算,也顾不得这些了。
但气喘吁吁跑到地方的时候,进了堂屋看到里面坐着的陈之蕴和郑岚芹夫妻,她又感觉有点恍惚了。
五岁那年的冬天,李家沟死了好多人,最开始是李二牛,然后是牛棚里的两个牛鬼蛇神,再然后是李青松的母亲。
但现在,为什么这两个牛鬼蛇神还好端端坐在这里?是因为还没到时间吗?
李萌萌只是个五岁的小姑娘,陈之蕴夫妻便也没有理会她,继续跟赵山河将拿过来的文物一件一件整理出来,准备鉴定。
而李萌萌怔怔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连李青松叫了她两声都没听到。
一直到赵山河跟陈之蕴轻声讨论的声音传来,那些听不懂的语句里面,夹杂着几个词,什么“晋朝文物”、“收录到博物馆”、“这个看上去可能是假的”等等,李萌萌突然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来了。
那一年过年的时候,大人们在一起闲磕牙,曾经提到过这么一件事,似乎是县里一个大官跑到李家沟来找过牛棚里的两个□□分子,要鉴定什么文物。结果因为来晚了一步,那两个□□分子当天上午正好冻死了,后来听说那大官办砸了事,那些文物里头好些都是假的,于是他被上头狠狠批了一顿,丢官去职了什么的。
联系到眼前这一幕,李萌萌脑子一热,当即跑到赵山河身边,拉着他的衣角,仰起头尖声喊道:“这些东西都是假的!”
赵山河:“... ...”
他努力挤出个笑脸,把小姑娘的手拉开,随口道:“小孩子去旁边玩,别打扰大人做事。”
为什么谁都不肯相信她?
李萌萌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带着哭腔喊道:“我说的是真的,这些东西都是假的,你别上当,会挨骂的!”
赵山河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的脑袋,旁边的陈之蕴正好手里托着一个通体莹润的佛像,冲着旁边的楚筠笑盈盈道:“丫头,你来看看,这个是假的吗?”
再一次看到自己曾经用过的东西,楚筠已经十分淡定了。
“这个也是晋朝的东西,不过年代我就不知了。”楚筠这回是真不知道,反正她从老侯爷夫人手里接过来的时候,只听说那是上一任侯爷夫人传下来的东西。
陈之蕴见她说的举重若轻,忍不住哈哈大笑。
而旁边的李萌萌已经惊呆了。
这佛像是真的文物?李青松的母亲居然懂这些东西?
她愣愣的站着,对原身自己深信不疑的记忆,产生了巨大的疑惑。
“来吧,赵叔叔带了糖过来,我分给你一颗。”虽然昨天李萌萌说了不好的话,但母亲说了那只是小孩子童言无忌,他也就很大方的原谅了小女孩,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一颗水果糖。
这水果糖是西瓜味的,李青松从来没吃过,几乎一含在嘴里,就迅速被那充满口腔的甜滋滋的味道征服了。
李萌萌抿着嘴握着那一颗糖,又看看面前只比她高了一点点,瘦得跟竹竿一样的未来大佬,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转身就跑出了大门。
李青松追到院子里,看着李萌萌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到堂屋的时候就蔫答答的。
但大人们都在那里研究文物,他也不敢去打扰,听又听不懂,只能坐在凳子上呆呆出神。
冷不防李青竹突然挤进了他怀里,眯着眼睛萌萌道:“哥哥带我玩!”
李青松看着妹妹亮晶晶的大眼睛,忍不住把她枯黄稀疏的头发理了理,重重点了点头,心里还在想,果然还是自己的妹妹最乖了。
李萌萌一时接受不了落差跑回了家,一整天都闷闷不乐,但第二天,她又重整旗鼓,跑到了青砖房去。
“你怎么又来了?”李青松一看到她,就想起昨天她莫名其妙的举动,皱着眉头老气横秋地问。
李萌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大人们还在围着那堆文物研究,没注意这边,就拉着李青松,小声问:“青松哥哥,你们一家准备在这里住多久啊,是以后都不回李家了吗?”
回去想了一晚上,李萌萌觉得自己还是太冒失了,就算有些跟记忆不太一样的地方,也该静观其变,小心试探才是,大人们不把她当回事,但李青松还是个六岁的孩子,总能问出点什么吧。
不料李青松竟然点了点头,随口道:“是啊,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李萌萌瞪大了眼睛,惊讶道:“这里又不是你家,你不要你的爷爷奶奶了?那我以后也不能找你玩了?”
“为什么不能找我玩?”李青松感觉她依然怪怪的,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你想和我玩就过来啊,不过我已经拜了陈先生和郑先生做师父,可能要开始读书习字了,以后也不能总是玩了呢!”
“什么,他们不是□□分子吗,你怎么会拜他们做师父?”这个消息对于李萌萌来说,更是晴天霹雳,她脸色都白了,又颤抖着声音问,“那,那你想过以后长大了,要做什么吗?”
“长大那么久远的事情,我管他做什么?不过我妈妈说了,我要跟着两位师父好好学习,以后努力读书考大学!”李青松握着拳头,昂然道。
“考大学?”李萌萌要晕过去了,“你,你不想做生意吗?”
“做生意?什么是做生意?”李青松紧紧蹙着眉,感觉李萌萌越来越奇怪了。
李萌萌:“... ...”
是了,现在是1976年,就是家里养的鸡想拿出去卖,都可能被抓住,扣个投机倒把的帽子,遑论是做生意?
做生意,那是两年以后改革开放的政策出来,才慢慢兴起的一个词,现在才六岁的李青松,根本就没听说过。
李萌萌双眼无神地看着李青松,脑子里一团混乱。
读书,考大学,这么说他不去鹏城做生意了?那自己想要抱大腿,还有戏吗?
她呆呆傻傻地往外走,李青松在后面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就那么游魂一般地走远了。
“古里古怪的。”李青松嘟囔了一句,见楚筠在朝他招手,赶紧跑了过去。
“来,松儿,你过来听听陈先生讲课。”
陈之蕴手里拿着一幅画,正在讲画家的生平,和画那副画的背景。他引经据典,从晋朝的历史地理说到人文方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到兴起时,脸上带着祥和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熠熠生辉。
楚筠和赵山河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明明在那个时代生活过,却只能困守后宅,这些细节上的东西,楚筠也是第一次了解到。
李青松懵懵懂懂的,是完全听不懂,但他很听母亲的话,依偎在楚筠身边,认认真真把这些东西刻在了记忆里。
原本以为要十几天才能鉴定完毕的文物,因为有楚筠在旁边协助,最后只用了四天就做完了,赵山河激动的对陈之蕴和楚筠连连道谢。
临离开以前,他还没忘记冻疮药的事,只是接过楚筠递来的药材清单时,眼神却凝住了。
第17章 . 赵山河的示好 给你找了个药店学徒的工……
都说字如其人,清单上的字却与楚筠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那字迹非常工整,一笔一划结构分明,但凝神细看,却感觉带着几分刚劲之气,大开大合,力透纸背。
赵山河皱了皱眉,这字迹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他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好像... ...有些笔画跟字的整体,不太协调。
楚筠抬起眼睫迅速扫了他一眼,心道这人还挺敏锐的。
她少年时也曾读过书,但晋朝的字跟新华国的简体字,差别太大了,就算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也无济于事,她写起来实在是费劲,勉强做到不缺胳膊腿罢了,能协调就怪了。
两人沉默片刻,赵山河见楚筠始终神色平静,也没想太多,带着那张药材清单回了县城。
作为工商局的副局长,他被分了一个独栋的小院,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加一个小厨房,但他家里人口少,住起来也算是绰绰有余。
隔了两条街就有一家药店,赵山河连家都没回,直奔药店而去。
药店里客人不多,但老板和唯一的伙计依然忙的晕头转向。尤其是那个伙计,笨手笨脚,对药材一点也不熟悉,隔了半个多小时,才勉强给赵山河把清单上的药材配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