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邧被他这样看着,心中原本攀关系的想法淡了许多。无奈笑道:“小公子高姓大名?”
孟青阳道:“小生和姐姐只差一个字,她叫青遥,小生就叫青阳,是锦州人,不过早些年家慈仙逝,姐姐入了道观,我们也有些年数没见了。”
他被岑邧这么一提示,心里的话又秃噜出来。
“小生本来是要上京赶考去……”孟青阳顿了顿,扯谎道,“半道思念阿姐,便来汝城看看她。”
岑邧心道这锦州去望都的路,虽然经过青州境内,却怎么也顺不到汝城来。怕是这小子读书不用功,上他姐姐这躲懒来了。
这么一想,岑邧的眼中浮起微不可查的嘲讽。
他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师父在汝城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没想到她家里的弟弟却如此不思进取。
对待孟青阳的态度便没有一开始那样亲近了,道:“那孟小公子为何只在外头干等着?”
孟青阳讷讷道:“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并未提前告知阿姐。因此递了信物进去等她来见我。”
听了这话,岑邧哈哈笑起来。
“贤弟此言差矣。只是看相貌我便知你是我师父的亲弟弟。实不相瞒,我拜入师门已有些年数,经常听见师父她记挂你。”岑邧拍了拍孟青阳的背,“外头风大,你且随我进去等。”
孟青阳不明就里,“哦”了一声,被岑邧半推着进了齐云塔。
他暗暗想,这岑公子也忒奇怪,好好的读书人竟也喜欢动手动脚的。
他们俩一个是散人徒弟,一个是散人弟弟。守门的小厮并不敢拦。眼看着岑邧半只脚都踏进塔里了,却传来一声婉转的女声。
“止步。”
姿态风流的清净散人,一步一摇地从屏风后出来了。
她一袭石榴色襦裙,黑发高绾,虽然神情静淡,却充满了不可言说的魅力。
“师父……”岑邧看着这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几乎忘记了呼吸。
散人款款走近,并不看岑邧,只将孟青阳上下一打量,叹道:“我已入道门,便与家里没有干系了。阿弟此番前来岂不是故意与我为难?”
孟青阳脸上一红,对着千娇百媚的姐姐竟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道:“姐,看到你吃胖了,我真开心。”
孟青遥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在她养气功夫足,脸上平和的笑容破碎了片刻后又变得风情万种。
“这是什么话?你这小子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这样的温柔,是岑邧始终未曾感受过的。
他半是痛苦半是快慰地想,只要师父开心,他低到尘里又怎么样呢?
这时又听孟青遥开口了,她缓缓地道:“辛苦岑公子了,只是我们姐弟还有许多话要说,贫道……就不送了。”
语罢,身边两个随侍的小道童便过走过来要送客了。
岑邧苦笑道:“师父……我只是想孝敬您。”
“嗯,难为你有如此孝心。”
那绝代的佳人已回过头去,不再看他了。
等孟青遥摆膳与孟青阳两个吃时,小书生还不忘提到这事。
“这位岑公子可真奇怪,”他吃得脸颊鼓鼓,“好吃……他哪里像个徒弟样子?”
孟青遥以袖掩唇,浅浅地笑起来。
“姐,你真就当一辈子道姑了?”
“我现在这样不好么?”
孟青阳眼神闪烁,良久道:“虽然我脑子不好,做不了官,但是你跟我回家,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孟青遥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净说些没谱的事。”
小书生却停了箸。
他犹豫着问道:“姐姐,其实我前两天就到汝城了。”
“……我听城里的人说……”
城里的人说你是个妖女,无恶不作。
他咽了咽口水,最终道:“你好像有喜欢的男子?”
孟青遥斜倚在软枕上,手中执一酒盏。闻言一双美目闭了闭,笑道:“什么喜不喜欢的?”
孟青阳勉强地笑了笑,再去夹那精美的菜肴时,已觉索然无味。
西陵。
侯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陆极站在空荡的院中,手执银木仓,舞得水泼不进。他的眉眼始终冷着。
河畔新绿初现,冰消雪释,春意却始终没能将西陵侯府解冻。
这位以气势摄人而出名的侯爷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变得越发地沉默了。
侯府的下人们对此习以为常。
“侯爷!”池越走进来,正好看到陆极舞木仓的场面。男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慕强的秉性,陆极的枪法又极为出众。他本为通报而来,此时却被震慑住,看着陆极将一套练完。
陆极转身收木仓,银色的木仓剑在地上划过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神色冷峻,所在的地方似乎都比别处多添了几分寒意。
深黑的眸寒星般地,转向池越的方向。
原本沉浸在木仓法中的池越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道:“侯爷!”
陆极走近了,池越才发现他身上一滴汗都没有出。
他不禁折服。
陆极并不理会这些,问:“可是汝城那边有了消息?”
自打练鹊离开,他便让人时时刻刻注意练鹊的动向。自然也知道练鹊一路过关斩将的“功绩”。
想起练鹊的身影,陆极原本冷淡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他问:“这次白姑娘又碰上什么了?”
池越道:“我们的人一直跟上去的时候,白姑娘已经进汝城了。只是那客栈的遗骸还在那。”
他于是将练鹊战斗完的场面详细地叙述了一遍。若不是陆极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在西陵,估计都会觉得这事池越自个儿去现场亲眼所见了。
“哦?那客栈里有南疆的毒蛊蛇虫?”
“正是,”池越凝重地说道,“我看白姑娘那位结拜兄弟是敌非友。此行不易。”
“她很强。”陆极道。
“对了!”池越突然诡异地笑起来,“咱们的人之后便未曾跟进汝城了,不过白姑娘却托咱们带回来一样东西。”
“那边的兄弟知道侯爷关心白姑娘,用了最快的鸽子送回来的。”
陆极问:“什么?”
“这咱们可不好看。”池越从袖中取出一根玲珑的竹筒,“侯爷自个儿看吧?”
陆极接过竹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张花笺,又将盖子盖上了。
池越问:“侯爷怎么不看?”
却听神色冷淡的男人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声音说道:“此乃白姑娘交给我的机密。”
池越等着下文。
却等来了陆极的瞪视。那一刻他突然开窍,福至心灵般地说道:“末将在县令大人那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拱了拱手,飞一般地逃了。
陆极这才小心地取出竹筒中的花笺,仔细地在日光下展开。
“呵。”
最终还是没憋住,轻轻地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害,我觉得明天没更新辽
第42章 图谋
当自己的胞弟来到汝城, 孟青遥这位东道主怎么说也要好好招待他。
因此大多数时间都是风忱同练鹊待在一处。
日子久了,木门上的花纹风忱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逼仄的室内寂静无比,他能清楚地听到练鹊浅浅的呼吸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习了武, 耳聪目明。
他觉得愧疚吗?当然愧疚, 可后悔的情绪却是没有的。
转过身去时练鹊正在看黄庭经。孟青遥专门从积灰的书架上取下厚厚的经书, 只为了让练鹊消磨消磨时间, 学些道家无为而治的思想, 不要满脑子行侠仗义。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 偏生要管这么多事。
撞到她孟青遥手上, 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你偏来”。
练鹊听了她的冷嘲热讽,只懒懒地抬了抬眼皮,道:“我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风忱疑心自己这位多年不见的小妹妹还留有后招。遥天宗是江湖中最为神秘也最为古老的一个门派。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传说年代, 历代的弟子无一不是江湖中的翘楚。
练鹊更是遥天宗这一代天资最为出色的那个。先前她被众人推举为武林盟主时,有数十个人脉、资历都远胜于她的江湖前辈。可是他们在面对练鹊时却全都因为练鹊的绝对强大而败下阵来。
这样的练鹊,即使是失去了大半的武功也绝不容小觑。即使是温秉那样的天纵奇才, 面对练鹊也是一再小心, 唯恐打草惊蛇。
谁曾想,温秉好不容易废了练鹊的武功要哄她回云山,却阴差阳错地叫她回了乡遇见了陆极。这陆极在西北的权柄被削也有温秉的手笔。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两个他最忌惮的人居然看对了眼, 到了一条船上。
想到这里, 风忱不由得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
就算现在是在为温秉做事, 他还是很讨厌温秉假惺惺的性格, 巴不得他倒霉。
只要想到温秉那张清俊无双的脸也会偷偷在暗地里露出扭曲痛苦的神色,风忱心里就一阵暗爽。
练鹊只看见对着门呆坐了半天的男人突然转过身来,冲她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练鹊:这人脑子坏掉啦?
风忱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主动搭话道:“鹊鹊?鹊鹊!”
他在练鹊的注视下坦然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练鹊回道:“我不和小人共食。”
风忱挑眉道:“许久不见,你脾气变大不少。我是你哥哥,怎么能说成小人呢?”
“许久不见,你倒是将那女人的不知羞耻学了个十成十。”
风忱就不说话了。
练鹊哼笑一声,翻过经书继续看下一页。
她以前觉得道家这些东西消极得很,总不愿意去看。如今被人逼着去看,倒是渐渐品出些自然生消、安危相易的道理来。
似乎又找到了更加流畅运转内力的法子。
那毒蛊邪门得狠,一旦察觉她用了内力,便一个劲地往骨髓经脉里头钻,疼得让人直想哭。可若是这内力化作她呼吸行动的一部分,自然而然,那虫子便察觉不出了。
人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彼此互相联系,又与天地五行四方八卦暗暗相合,玄妙无比。
这毒蛊封了练鹊练了十多年的内力,反而叫她能更加轻易地感知到内在的“气”的流动。
返璞而归真,练鹊于武道上的领悟则更上一层楼。
而这些,练鹊并不打算现在就让风忱发现。此法虽妙,所提炼出的“气”却没有内力那般富有攻击性。却也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胜过风忱的毒蛊之术。
还有那孟青遥,瞧着也知道是个武艺高强的。
纵使是素来知道练鹊天赋异禀的风忱,也没有想到练鹊单单是坐在那看点经书就悟了。
还自创了新的武学体系。
他到底不是温秉,没有真正见识过小师妹的可怕天资。
此时的温秉正在看西陵来的密报。
一张看似平平无奇的白纸,须得以特制的药水涂抹后再放到火上烤一烤,这才能显出隐藏的讯息。
一方不大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语意颠倒、不知所云的句子。
温秉却看得全神贯注。
这些都是温氏特有的暗语。经过十次转译,这才敢传回讯息,非温氏之人是完全不可能读懂的。
平时族中掌管情报的专人还需将传来的讯息写在纸上,层层转译,到了温秉这却省下了这些工序。
他只是看过一遍,便看懂了密信上的内容。
“青州……汝城……”温秉的唇畔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明明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屋中静立的侍从还是感到背后窜起一股凉意。
“我的好师妹呀。”
“去,叫燕脂来。”他吩咐一旁的侍从。
燕脂身着干练的红色衣裙,很快就来了。她比之先前要蹿高不少,漂亮的眼中盈满对温秉这个师父的依赖。
“徒儿见过师父。”即使是燕脂这样最受宠的徒弟,也不敢在温秉勉强放肆。她行了礼后就一直维持着那样的姿势,等着温秉发话。
满眼孺慕。
温秉笑着让她坐到身边来,打量道:“徒儿从南边回来似乎变化不小。”
他看上去是个玉一般温润通透的人物,一双眼睛却仿佛能看透人内心的所思所想,令人无所遁藏。可是他的笑容又是那样真挚,眉眼间温柔款款,充满了怜意。
燕脂却知道自己师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说话,讪讪地挨着温秉坐下了,唤了一声:“师父……”
“嗯?”对方则投以询问的目光。
看起来与平时无异。
那是师父养气功夫好!燕脂在心中暗暗道。这次她回来许久师父都没见她一眼,直到现在才见她,肯定是自己没有把师叔带回来,他生气了!
燕脂咬了咬唇,认命一般地说道:“师父,是徒儿无用!我没能带回师叔,让您失望了……但是、但是您给我的附加任务,我都好好完成了……”
所以您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
可是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说道:“我带不回师叔怎么能怪我呢?放在以前师父你都打不赢师叔。嗐!强扭的瓜不甜,师父可真倔强。”
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燕脂的头。
温秉的眼中仿佛有一渠清溪在流动。只听他道:“为师早料到这个,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