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再问,这两日吃了睡睡了吃。练鹊有时揽镜自照总疑心自己胖了。
日子舒坦,练鹊都快忘记自己是在逃命了。她有心找陆极了解了解现状,故而有此一问。
男人的眼中仿佛翻滚着什么,可是当练鹊仔细去看时,那一闪即逝的情绪早就无影无踪了。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榻边,连手都摆得恰到好处,未曾越雷池一步。
“刚来没多久。正准备去救你,在这附近看了看地形,正好撞上了。”
练鹊打量着他的脸,这才发现他的下巴上起了青青的胡茬。放在在巷中,她蹭着这胡茬时倒没觉得扎人。
然后这冷淡的郎君果真是个寡言少语的,只坐在榻边,留给练鹊一个宽阔的背影。
良久之后,他道:“我们今晚便走。”
练鹊没问别的,只说:“我听你的安排。”
也真的是她心大。相信一个人便轻易不会猜疑。早年相信温秉时,什么都同他说,就连武林盟主的权利也全权相授,只挂个虚职。
可惜温秉风忱二人纷纷反水捅刀,着实伤她甚深。
练鹊难过吗?或许吧。可她却仍旧相信陆极。
她乖巧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倒和平时巴不得野上天的样子相去甚远。可惜美人有意,却是将媚眼抛给了一个瞎子。
陆极用后背对着她,纵然她有天姿国色也用不出来。
“侯爷,”练鹊得不到回应,在他身后幽幽问,“你怎么不看我?”
陆极硬邦邦地说道道:“非礼勿视。”
练鹊听得此言,立刻反唇相讥:“侯爷抱也抱过了,还摸过我的身子,怎地此时却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了?”
她试探性地将手放在了陆极的手上。
然后被人抽开了。
陆极道:“事急从权。有僭越的地方还请姑娘海涵。”
练鹊脸上一僵,不由得有些泄气。她心想,她怎么就不争气,喜欢上这么个闷葫芦!
眼看着这陆极便起了身。他长身玉立,语调平稳:“姑娘的药刚刚上好,如今得需静养。陆某便不在此叨扰了。”
他生得高大,或许是腿太长,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门口。
门被推开一线,露出些微的早春新色。
“陆极!”练鹊拔高声线叫他,声音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你回来。”
陆极于是又合上门,走了回来。
一步一步像是踏在了练鹊的心上。
“姑娘有何吩咐尽管吩咐我便是。”他话中的体贴不容错认。
练鹊看着他,有心逗他说话。可惜话出了口变成了:“侯爷可是看不上我了?对着我这张脸竟连半刻也待不下去?”
话已出口,练鹊就是再觉得自己酸也收不回去了。
谁料那不会说话的陆极却突然道:“姑娘花颜玉貌,陆某便是日日看着也不会腻。此话从何说起?”
姑娘花颜玉貌,陆某便是日日看着也不会腻。
日日看着。
……
练鹊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给哽得一愣,原本煞白的脸上突然飞来一抹霞红,顿时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了。
“你、你……”
陆极咳了一声,他本就是说点实话,没想到说出来之后会这样轻浮。
“失礼了。”
这下练鹊哪还有什么伤春悲秋的心思,满心满眼地就想着他那句“日日看着也不会腻”了。
什么酸啊惶恐啊,通通都像掉进了江水里。水波浩荡,那些患得患失的心绪片刻就找不到踪影了。
心里一阵阵发甜。
练鹊不甘人下,使出杀手锏问陆极:“那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陆极身形一顿。
他声音似乎在颤,又轻又飘。
“姑娘说什么呢?”
他是北边长大的,平日里说话利落干脆,这还是练鹊第一次听到他在话尾加了一个轻飘飘的语气词。温柔甜蜜得都不像他了。
然而这正是练鹊想看到的。她立刻追问:“你莫非不想娶我?”
“自然不是!”
陆极解过味来。他发觉这姑娘怕不是在拿他寻开心,便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我方才为姑娘探脉,见你脉象虚浮,内力凝滞,到底是何缘故?”
陆极本不想这么早问。
他想着,练鹊原本武艺高强,此番必然饱受磋磨,他也不必在此时上赶着去挑起她的伤心事。只是他原本勉力按捺住的心绪被练鹊一撩拨,便不住地激荡起来。
陆极慌乱之下,便将这话问了出来。
练鹊见他也不急着走了,忙拍着被褥让他坐下。
她也不虚弱了,似乎方才的伤感都是假象:“侯爷坐下,我好好跟你讲讲。”
连眉目都鲜活起来,扬起的笑容差点没晃花陆极的眼睛。
“你知道我那个师兄温秉嘛,之前不是跟你说他也来了汝城。”她一股脑地将被下蛊、被抓起来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极听着的时候也没有闲着,拿起小几上放着的干果给她剥。
练鹊接了满满一手的干果,塞到嘴里,眼睛亮晶晶地等他的回应。
“……”
陆极想了想,很给面子地夸道:“姑娘果真武艺高强,陆某自叹弗如。”
练鹊点点头。
陆极又道:“姑娘有勇有谋,机智果敢,真乃女中豪杰。”
练鹊问:“然后呢?”
“……”陆极为了讨好喜欢的姑娘,真是说尽了一生的话。
练鹊想了想这男人以前的木讷表现,觉得自己不能太为难他。
于是清了清嗓子,又道:“侯爷有所不知,我这师兄对我情根深种,时常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她满意地看到陆极的眉头皱起来。
吃醋了,这男人必然吃醋了!
陆极淡色的唇一张一合,问:“姑娘可遭了欺负?”
“侯爷不必担心,我那师兄虽然喜欢嘴上占人便宜,却是个外强中干的。他若是欺负我,我一剑砍了他便是。”练鹊倒没说谎。
即使是武功被废,她若有心,这反杀的事也不是做不到。
陆极喉结动了动:“那便好。”
原本自信满满的练鹊听了这话,心情却一下转坏。
“你……就不生气?”她认真地打量着陆极,甚至半直起身来去掰他的脸,“虽然我是不愿意的。可凡是都有万一,若我真被我师兄抓去成婚怎么办?”
陆极在她得手之前便让开了,却没有再退,反手将人按在了榻上。
他的神情毫无波澜,似乎还是孤诀冷漠的。可是他的眼里却闪着奇异的光。
陆极今日的发被高高束起,俯视着练鹊时那墨黑的发便一点一点地滑落,垂在练鹊的枕畔,划开狭小的空间。两人四目相对,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这距离对于练鹊来说有些太近了,她甚至能听到陆极的心跳。
他的面容即使是这样近的距离去看也是毫无瑕疵的,深邃的眼睛似乎能将人吸进去。
他像是一头将猎物骗到了自己的陷阱里后终于露出了锋利獠牙的猛兽。一如他的心跳一般,有力、沉着,他是步步为营的猎人。
情场如战场,现在他已经将胜利拥在怀中。
他的声音又沉又冷。
“我很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让侯爷这男人主动真是太不容易了=。=
而且他一主动就凶
铁直男没救了
第53章 路遇
陆极带来的人都是他身边的精兵强将。若只有陆极一个倒也罢了, 一群高壮的汉子扎堆进了汝城必然会引起警觉。
因而进城来的只有陆极一个,其余的都在城外待命。
彼时陆极正同练鹊两个走在路上,提着篮子往城外去。
他道:“姑娘且放宽心, 我的人马虽少却都是悍勇之士, 身负内功。较量起来没有百来个人是拿不下的。”
练鹊走在路上仍不规矩, 手便往他肩上探。她从前边听风忱说, 男人们关系好了便会勾肩搭背。陆极在男人堆里待了那么久, 想必自己同他勾肩搭背应该会使两人关系亲近起来。
陆极侧身躲时, 便听她笑道:“若我同他们打呢?”
这侯爷脑子里果然没有风花雪月的那根弦, 实话实说:“若是以前的姑娘, 想来他们是比不得的。”
不过他还是知道留一句,闭了嘴不再说了。
如今的练鹊,对上这些人怕也是吃亏的。
练鹊撩拨他不成, 倒也不见失意。她悻悻地收回手去,只欺负陆极不爱耍嘴上功夫,调笑道:“比不得便比不得, 左右侯爷不忍心对我动手。”
她在江湖上耍惯了, 虽然不爱同人麻烦,但真确定了心意,那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同陆极腻在一起, 往昔潇洒自在的女侠自觉自愿地化作绕指柔, 一言一语地势要将陆极给缠进去。
陆极连脸都不再红了, 却仍惯着她, 道:“姑娘所言极是。”
练鹊“噗嗤”一声笑出来。
转眼间便到了城门口。
岑秀所谓的“封城”, 其实也不过是将城门口多派了几个将士,出入时排查更加严密些罢了。
练鹊此时穿了男人衣裳,仔仔细细地将远山似的眉描成木炭模样, 红唇也被涂得干涩黯淡,连脖颈处的几乎也涂得跟脸一样,一眼望去全是菜色。
练鹊这一路上一边撩拨陆极一边也自己怀疑,陆极看着她现在这副尊容,是不是会吐出来?
可惜这男人八风不动、镇定得很。
两人只作寻常农夫打扮,一个是好哥哥一个是好弟弟,一个人凶神恶煞,另一个瘦得像菜芽。
那守城的便来笑练鹊:“你们这兄弟俩倒有些意思。小兄弟,你是不是在家都没饭吃的?”
练鹊就顺着他的话白了陆极一眼,甜甜道:“谁说不是呢?我这哥哥从来不肯给我吃饱了的,我每日都饿得很。”
正拿了伪造的文书同那将士查验的陆极默默地掂了掂手里的篮子。
为了逼真,两人买了不少肉带着。
练鹊振振有词:“等到了外面,也给侯爷家的将士们弄些肉尝尝。”
然而陆极这男人在这方面固执得可怕,硬是没在自己家的肉铺买,而是换了家,挑出油水好的称了带出去。
练鹊看着那慢慢两篮子的肉眼睛都直了。
守城门的一看两人,哥哥双手都拎着沉甸甸的东西,那弟弟却两手空空神色轻松,便知道这实在是兄友弟恭的一对。
他被逗笑了,摇摇头说:“小兄弟也忒促狭。”
也没怎么看文书,便放两人出去了。
这太过轻松,出了城门大概有十来步,练鹊才赶问陆极:“侯爷……这……是不是有诈?”
陆极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练鹊多心了,她竟在这男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疑惑。
好像被小看了。
练鹊为自己解释道:“我从来没这样逃过,因此有些担心。”
她说着,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你知道吧?”
“知道什么?”陆极提着篮子,外表上看起来沉默又凶狠。
即使是在他扮演的“猎户”这一角色里,也应当是最凶狠之流。
练鹊有些羞赧,支吾了许久才道:“以前……我武功好得很,凡是便是以力破之。”
她说得委婉。陆极却听出一个意思来。
她每次逃,那都不叫潜逃,那是大大方方把人全部打趴下,再正大光明从正门走的。
陆极思及此处,眼睛弯了弯,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来。
练鹊刚好瞄到了这个笑容的尾巴。
有些被惊艳到。
她大呼可惜:“侯爷,你再笑一个?”
此时她倒也不再记得什么温秉的事情了,满心满眼都是陆极这个昙花一现般的笑容。
“陆极,你再笑一笑。”她说道,“你笑一下我就给你抱一下。”
她说着,越发觉得自己义正言辞,又补了一句:“若我是个皇帝,就没日没夜地给你点烽火,等到狼粪都烧完了才停。”
陆极凉凉地说道:“其实狼烟并不是狼粪烧的。”
“嗯?”练鹊的笑容僵在脸上,“那是用什么烧呢?”
陆极正要开口,前方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姑娘——”他话还没说出口,练鹊已拉着他闪到了人群后远离官道的地方。
她柔软的手指贴在他的唇上。
“嘘——”她低声道,“不管是什么烧的,被他看到就要烧咱俩的粪了。”
粗鄙之语。
可是陆极听了,却又有些想笑了。
他冰块似的脸这些日子已破功无数回了。此时陆极心里也升起一个隐忧来——练鹊喜欢看他笑是因为他笑得少。若是以后他天天见她便笑,她因此看腻了可如何是好?
不过眼下,他还是抬眼从人群的缝隙中去看那架马而来的一群人。
为首的男人丰神俊朗,是最时兴的浊世佳公子。其后跟着的两男一女皆是容色出众。
练鹊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道:“那个人模狗样的是我师兄。那个耙耳朵的是我义兄。那个妖里妖气的女人是我嫂子。”
她说着,啐了一口。
“我跟那耙耳朵已经断绝兄妹关系了。我正儿八经的大嫂只有咱们西陵的王有寒一个。”
陆极配合地点点头:“待回去我便上门拜会。”
“好说好说。”练鹊又道,“那小白脸不怎么顶用,就是太守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