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极道:“我与岑公子倒也有一面之缘。”
他却将之前给岑邧喂毒药一事隐去不说了。
练鹊又扯了扯陆极袖子,道:“咱们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快走吧。”
谁料马上的风忱却突然喊停。
温秉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他。
风忱顿了顿,没有说话。
而混在人群中的练鹊却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蛰伏许久的蛊虫再度活跃起来。
显然,风忱是母蛊的携带人,应该是子母蛊距离太近,引得他身上的蛊虫做出回应了。
练鹊不敢说话,却抓住了陆极提着篮子的手,装作要帮他提篮子的样子在他腕上轻轻勾画了几道。
陆极动了动唇。
那边风忱久久没有回话,温秉笑容不变,语气却不大好。
“风先生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在这官道上拖拉岂不是与民不便?”
他从容儒雅的样子倒是颇得民心。
不少被赶到四周的民众都露出认同的表情。
孟青遥道:“阿忱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想必是他身上的母蛊有所感应。说不得那练鹊便在附近。”
“……”风忱没有看练鹊这个方向,他咬了咬牙,却道,“其实……我想如厕。”
此话一出,便是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孟青遥都露出诧异神色。
“阿忱?”她算是很了解风忱了。
此人容色出众,同时对容颜的在意亦不下女子。有的时候孟青遥甚至觉得他像个开屏的公孔雀。这样的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下说他要如厕?
孟青遥:“……这几日阿忱为了寻人作息有些颠倒。”
“想来坏腹也是常事。”她尽力描补,艰难地说着自己也不大相信的话。
面上无光。
风忱侧过头,朝她笑了笑。
孟青遥:你自己说的还怪我?
温秉低笑一声。
他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既如此,风先生可先自行离开,我们三个去寻人便是了。”
练鹊差点没笑出声来。
“陆极你听见没?”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这蛊中圣手、苗疆圣子哈哈哈哈居然也会坏腹。”
陆极道:“听见了。”
这男人的面不改色在此时便有些扫兴了。练鹊有的时候觉得他无比可亲可爱,有的时候却也嫌弃他不解风情。
她道:“我们快走吧。”
说到一半,这才解过味来。
风忱自然是用毒用蛊的高手,莫说是坏腹了,这些年他大概是都没有感染过风寒吧。他这么说,不过是突然良心发现,要放她走罢了。
她突然便止了笑,将篮子换到另一个手提着。
那原先的手,紧紧抓住了陆极的手。似乎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失去全身的力气。
“我们快走吧,好哥哥。”她好像还是在调侃陆极。
陆极侧目看去,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没心没肺的,还是那样地令他见之心喜。
他的手紧了紧,坚定地回握住练鹊柔软的手。
“嗯。”
可就在此时,温秉的声音却不远不近地响起。
“小贼,往哪里跑?”他抽出腰上的剑,飞身便近了。
四周随扈立刻动起来,将这个方向的出口堵死。原本还在看戏的民众们立刻慌乱起来。
“贼?什么贼?”
练鹊想起他们给自己安上的“大盗”罪名,怒极反笑。
“我看你这个欺世盗名之徒才是真正的贼吧?”练鹊这大侠的脾气本就不好,这些日子也窝囊够了。此刻她抓着陆极的手,只觉有无尽的力量往上涌。
恨不得立刻将这温秉手撕了才好。她抡起手里的篮子便要去接温秉的剑,身侧数道剑影缓缓浮现,回环交错。
却被陆极抢先了。
陆极将她揽着,提脚便向后一跃躲开了温秉的这一击。
练鹊道:“侯爷何必怕他们,咱们一起做过一场便是。”
“岑秀认得我。”
练鹊的心一下子冰凉。
是的,陆极本就是深受皇帝忌惮的大将。若是此番被人发现他不好好在封地呆着却来了汝城这样的军事重镇,恐怕整个西北一系都讨不了好了。
陆极的声音很轻:“抱歉。”
练鹊摇摇头。她知道他是在为此刻的不战而退道歉。
陆极将她的性情摸了个门清。江湖儿女风里来浪里去,本就毫无拘束。兴致来了殊死一战也是常有之事。练鹊自然也是这样。
可是她同陆极在一起,便像是本来无拘无束的鸟儿被拴上了一条链子。做什么都得瞻前顾后。
但练鹊却觉得,陆极的道歉毫无必要。
你肯来救我,我也可以为你收敛这样的任性。
她看着陆极的侧脸暗暗想道。
然后她震惊得脸都扭曲了:“侯、侯爷,你怎么还抓着肉呢?”
陆极在一手揽着她的同时,居然另一只手还将两只篮子的肉全部提着!
作者有话要说: 鹊鹊:我本来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力气大,没想到侯爷也是个高手
侯爷:抱着老婆溜情敌哈哈哈哈嗝
第54章 奔离
“……”陆极不防心上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带着纯然的不解问,“姑娘不是说要带些肉回去?”
练鹊一愣。
“是这个道理,可事急从权。如今那些子人跟在咱们后边, 再提着肉岂不是太不尊重?”练鹊倒不是怀疑陆极的力气, 只是她斟酌许久, 最终牺牲了颜面, 喊道, “我这人身上赘肉本就不少, 比……比那猪肉还重。侯爷若是抱不动了莫非还要丢下我带着猪肉跑不成?”
陆极此刻一只手托着练鹊, 一只手提着两个篮子, 听了这话手一瞬间抽了抽。
练鹊:……侯爷为何掐我屁股?
她双手勾着陆极的脖子,仰起头就能看到后面一群人驾马奔来。只是因为周围有不少民众,所以疏散废了些功夫。
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练鹊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师兄沉冷的面色。他这副样子倒是颇为气急败坏, 比之先前真实了不少。
练鹊正要开口骂他,却听陆极沉稳地劝道:“姑娘,你莫要乱动, 陆某定然带你离开。”
他的大手还托在练鹊臀上, 虽然没有么么狎昵的意味,却也足够暧昧。
练鹊是觉得暧昧的。可春寒料峭,陆极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她裹上了, 真真令她生不出半点旖旎心思。
“我、我知道了。”练鹊连忙答道。她还是第一次体验被人抱着逃命的感觉。
怎么说呢?虽然情况很危急, 可她居然是被人抱着跑的!这对于提刀就干的白女侠来说确实是一种颇为新奇的经历了。
她试着凝出剑影向后方的追兵扔去。练鹊属实是个爱在细节上讲究的人。比如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凝出的剑影也像是模具里倒出来的, 分毫不差。
剑影擦着温秉的脸颊划过去, 在他脸上擦出一道血痕。
温秉抬手擦拭了一下这血,看着练鹊的眼神越发地幽深了。
谁料练鹊却似毫无所觉一般,笑道:“师兄武艺越发稀烂了, 若师父知道定会将你逐出师门!”
……
陆极真是拿她这性子毫无办法。他无奈地拍了拍练鹊。
声音低而轻。
因着他一手揽着练鹊的缘故,他的唇便在练鹊的锁骨旁开合。一阵热气喷在她的锁骨上。
陆极将脸侧过去,不敢唐突佳人。可惜练鹊完全察觉不出他的君子端方,还觉得他在情敌面前手段突飞猛进,实乃孺子可教也。
“真有你的啊,侯爷。”她甚至没心眼地夸道。
陆极倒不觉得奇怪,脚下微顿,正好就卖了个破绽给温秉。温秉自然不肯放过,提剑迎上,剑势利若游龙直奔陆极。
那一剑来得极快,亦极为华丽,在场诸人大多数只看到了一星虹光,那剑便已逼近了。甚至有好事者手已至身前,正要叫好。
可这样的一剑在练鹊眼中却太慢了。陆极亦不是吃干饭的,他脚下微挪,便躲开了这一剑。
练鹊怕陆极吃力,便凝出数道剑影。剑影瞬出,环绕着便要向温秉攻去。
温秉勾唇,笑道:“师妹这剑意能伤我一次,岂能再成功第二次?”
语罢手中动作不停,竟是身法鬼魅地躲开了那数道剑影,有漏网的也被他悉数用剑劈下。剑出如流星,寒光湛湛。错眼看去,竟成了个水泼不进的圆。温秉一身文士打扮,身形却利落非常。玉带纶巾,广袖宽袍,赫然是天上仙君模样。
这便是遥天宗一脉的内功《剑经》修炼到第九层大成的表现了。
练鹊却十分不以为然:“师兄这些年的武功大约都喂了猪罢,不然怎么还是没有长进?”
从前她同温秉两个格外亲厚,这些话从来都是不说的。每每论剑练鹊也自觉留了一手,让他输得漂亮些。可今时不同往日,她像倒豆子一样,将当年的腹诽悉数吐露出来,一定要将这温秉怄倒。
温秉眉眼疏朗,从来便是以笑脸见人,听了这话也不见气。他唇边惯常挂着笑意,可此刻却透出些冷然的味道。
“如今我已是遥天宗第一人,你饶舌又有何用?”他抬剑,直直地指向抱着练鹊的陆极,“西陵侯爷,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若今日卖了我这个好,他日朝堂上你我才好相见。”
陆极冷着脸道:“我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又有何德何能成了西陵侯?”
周围仆从纷纷驾马,将二人团团围住。不明所以的民众被驱散,站在老远的大石上眺望。
温秉此刻已是成竹在胸,笑意也真实两分。
他道:“侯爷还是先将我师妹放下来,咱们再谈。”
练鹊一听,将陆极搂得更紧了。她反身便问温秉:“这是我的未婚夫君,我们便是亲近些,也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吧?”
“师妹,昔日你我同在师父玄机子门下,而今师尊先去,我便管着你的婚姻大事。若此人真是乡野村夫,以你的身份为他哄骗,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又何来未婚夫君之说?”温秉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你丢下我这个师兄,效仿红拂,私奔他所,如何令我不怒?”
练鹊气笑了:“我高堂尚在,哪里要劳动师兄管我的婚事?且不说师兄是否有此资格。我看上的人,便是我父母双亲,再加上黄土里我祖父母、太公祖宗一并来了,也管不到我练鹊。”
“你自个叫父母宗族困得不自在,何苦也来拿这个为难我?”
温秉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
“风忱。”他唤了一声。
风忱也在那马上一干人等之列,他闻言应了一声,神情沉痛。
可温秉却不给他伤怀的时间,直道:“大丈夫行事何须犹豫?只管动手便是了。”
风忱从怀中取出一支翠绿的虫笛来。
练鹊眼见不好。她跟在风忱身后学过一段时间的毒蛊之术,知道这虫笛是他惯常用的,只稍加催动,便可令中蛊人生不如死。
她想动,却被陆极扣在怀中。
“陆——”她的声音转了个弯。
此刻是万万不能叫他陆极的,一旦承认了这个身份,那必然会带给陆极数不尽的麻烦。
可练鹊是真的着急上火了,她向来便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因为太强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哪里这样忍耐过。
陆极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模样。他道:“你脚上还有伤,身子尚且亏空着如何与他们打?”
“你信我便是。”
那一头风忱已吹动了虫笛。笛声婉转凄恻,直往着练鹊脑门里头钻。
练鹊捂着脑门,眉头紧锁。
眉头紧锁……嗯?
她缓缓放下手,有些茫然。怎么不痛了?
却听陆极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淡声音:“不要乱动。”
练鹊被这样的情形吓到,只得乖乖靠在他身上。偷眼去看时,风忱脸已经黑了大半。
只见他那翠绿的虫笛竟从中间裂开,露出焦黑的芯子来。
练鹊是知道的,这虫笛是南疆特有的一种极为名贵的竹子制成,因为遴选过程复杂,往往数十年才得一支,极为稀少。往日风忱都是当做宝贝一般供着,谁知道竟突然坏了?
“侯爷早知道?”她笑得嘴角都有些压不下去了,眉眼间盈满的雀跃令整个人生动起来。
“嗯。”陆极应了一声,转而对温秉道,“今日多谢温家主来送,只是我与她还有要事要办,就不多陪了。”
“陆——”
温秉才刚开口,就见陆极信手将另一个手里的篮子扔了出来。一前一后两个篮子沉甸甸的,扔出来时便夹着风。温秉挥剑斩去,篮子应声而裂,里头的东西也四散开来。
温秉侧过头,躲过了一块半肥的五花肉。
他张口便要反唇相讥,却没想到下一块便接踵而至了。没想到这陆极看着正人君子,做事却颇为不拘小节……倒是跟他师妹行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练鹊也没想到陆极这篮子里全是碎肉,四处喷溅时竟颇为奇诡。她打量着陆极这男人,见他还是八风不动的冷静镇定,便觉得有趣。
正要调侃他呢,便听陆极说:“抓稳了。”
话音刚落,那头温秉挥剑将肉斩断时却突然斩到了一块硬物。里面逸散开灰白的气体。
顷刻间便将眼前笼罩。
陆极腾身而起,将马上之人打落,翻身上马。练鹊武功亦是不差,原本被他单手抱着,相当于是坐在他一臂上,此刻却慌里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陆极道:“姑娘确实不重。”
“不过马上颠簸,接下来恐怕还要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