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说明不了什么,你们两个离开家的时间都超过二十四小时,这么长的时间内,拆开钟表逐件运走的可能性也是充分存在的,我们回去以后会重新细看一遍监控。”
旁边的小赵苦着脸。
从他实习开始,他每天的工作都是看监控,导致现在做梦的时候梦里场景的右上角老是刻着时间,动不动就快进。
“不过我还在考虑另外一个可能性。”老赵看向安子归,“昨天之前,你回家的次数多么?”
“如果不出差,我基本每天都回家睡觉。”安子归很合作。
“一般都几点回家,几点出门?”老赵继续问道。
安子归想了想:“不固定,不过通常晚上十点后回来,早上四五点走。”
“这么早?”老赵意外。
“嗯,我睡眠不太好,所以每天都这个点起床晨跑去公司。”安子归说这话的时候刻意忽略了贺瑫的目光——她没提离婚前,每天早上七点多都得假装自己刚睡醒的样子接他的叫早电话。
“周末呢?”老赵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最后一次白天在家是什么时候?”
“好几个月前了。”安子归皱眉回忆了一会,摇摇头,“抱歉,具体时间记不清了。”
老赵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你回来的时候会开灯么?我的意思是,我听你之前说过你的精神状态并不愿意在过亮的光照下待太久。”
所以第二次进问询室的时候,她要求把问询室的大灯关了。
“我一般只开过道的长明灯和卫生间的小灯。”安子归揉揉眉心。
“介意么?”小赵站起身,打算模拟安子归以前在家的灯光。
安子归摇摇头。
屋子瞬间暗了下去,身边贺瑫的存在感变得非常突出,安子归皱眉往另一边挪了挪。
贺瑫沉默了一瞬,站起身,坐到另外一张沙发上。
他不想给她压力,她身上的压力骤减,却奇怪的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老赵完全没注意两口子在干什么,他从玄关走到主卧门口,又从卫生间走到厨房冰箱门口。
“在这个光线下,贺瑫说的那些东西即使存在你也不一定能看得到。”老赵下了结论,示意小赵开灯。
“你的意思是……”贺瑫沉下了脸,“这些东西有可能一直在,只是因为我回来了王梅才把东西搬走的?”
“不一定是王梅。”老赵没否认贺瑫的猜想,“因为你发给我的那些照片,让我联想起了一些事。”
他把贺瑫发给他的那些物品照片递给安子归:“你看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特别熟悉的?”
安子归一张张的看过去。
都是鬼片风格的东西,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平时绝对不会接触也绝对不可能会放在家里的东西。
“没有。”她看完图片,答得很肯定。
老赵却不急着把图片拿回来,看着安子归:“你再看看。”
安子归怔了怔,低头拧眉继续看。这次看的速度慢了不少,一张张仔细地看。
“我……”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应该见过类似的东西……”
安子归的眉心越锁越紧:“但是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了。”
老赵和小赵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有没有听过一家叫做无限维智能科技的公司?”老赵问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听过。”安子归答得很快,“我知道它是费景明弟弟开的一家创业公司,安心公关给他们上过几堂公关培训课。”
“友情价的那种,不是长期合作,所以没有协议和合同,只有财务那边有入账说明。”安子归补充。
“唔。”老赵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又递给安子归一叠照片,“你能在里面找到费景明弟弟的照片么?”
“能。”安子归只在照片堆里看了两眼就抽出一张照片,“是他。”
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打扮的很潮,耳朵上有一颗银色耳钉,和费景明一样痞里痞气的。
“这是他公司内部装修的照片。”老赵又拿出一张图片。
安子归接过,动作一顿。
费景明弟弟公司前台柜台上,放着和她刚才看到过的风格完全一致的雕像,只是柜台上的雕像被扯断了手脚。
“这些雕像应该是一个系列的。”老赵接着解释,他现在查的案子里,有两个以上的受害者家里曾经出现过这种东西。
安子归不说话了。
贺瑫拿走安子归手里的照片,照片里科技公司前台桌子上面放了一排诡异的雕像,黑色的,和他昨天在家里看到的风格一模一样,只是这些的雕像都有头,脸上表情像是痛苦无声的呐喊。
“费景明有没有跟你提过他用来敲诈你的那些视频都是从哪里得到的?”老赵又问。
安子归摇头:“没有。”
“费景明所有用来敲诈的视频都是监控视频,这些监控视频都出自无限维智能科技公司。”老赵揭晓谜底,“公司的法人姓刘,是一个四十多岁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深山的男人,并不是所谓费景明的弟弟。”
“照片里的这个人,姓孙,叫孙其,是公安机关在内部公安网下发网上追逃[1]的犯人。”老赵的声音低沉缓慢,“一个月前,在家中烧炭自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1] 网上通缉,又名网上追逃、虚拟通缉,是指公安机关各部门、各警种在日常公安业务工作中,发挥各自的职责优势,发现可疑人员时,及时与公安网“全国在逃人员信息系统”或“全国在逃人员信息光盘”进行快速查询、比对、抓获在逃犯罪嫌疑人员的侦查机制。网上通缉令是公安内部使用,不对整个互联网开放。评论留言红包包嘿!作者摇着拨浪鼓吆喝着走过
第十七章
安子归觉得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来,后脑勺木木麻麻的。
四十八小时时间,她已经得知了五个人的死讯,三个死在火海里,一个死于意外,还有一个死于自杀,这五个人她都认识,都打过交道,她对他们最后的印象,都是活生生的。
她甚至在费景明临死前还和他通过电话,对方问她今天去不去跑山,她说她最近不太方便公开露面,接着就被费景明很不讲究地调侃了一番,大致意思就是笑话她不会用人。
“你这心眼真不适合做这行,也就看起来像个王者罢了。”这是他们之间最后一句对话。
她为什么总是记得这些画面,那些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留下来的最后一个场景,声音、颜色、触感,缠绕成梦魇。
贺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了回来,存在感仍然很强,但是她这次没有躲,像扑向热源的飞蛾,身体往后贴着他的胳膊。
她感觉贺瑫搂住了她,姿势熟稔自然。
她听到贺瑫开始说话,他问她:“要不要吃药?”
“不用。”她很轻地摇头。
不是低血糖,只是单纯地觉得冷,从身到心,从皮肤到血脉。
“我们继续。”她看向老赵。
老赵知道她的情况,表情并不意外,只是后面说的话语气多少软和了一些:“现在还无法确定费景明那段录音里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不是死亡预告,但从我们现在调查到的线索来看,这也不是一句可以直接忽略掉的话。我们今天过来,就是想重点聊下这件事。”
到现在,能够串起来的有问题的自杀和意外案件一共五起,死亡人数七人,都同费景明和无限维智能科技有关。
这个用盗用身份信息注册的科技公司,表面生意是外包开发,实际则是一家专门利用监控漏洞非法下载监控视频的黑客公司,他们利用大数据筛选视频,留下有争议的进行敲诈。
费景明则是这家公司的掮客,负责和顾客沟通,敲诈顾客,甚至在敲诈之后还能很好地维系好主客关系——不管是安子归还是宓荷,在给费景明钱之后都没有和他交恶。
费景明为人处世自有一套诡异的原则,他只敲诈视频里的东西,视频外看到的秘密他嘴巴很紧,并且为人十分仗义。而且他敲诈的内容五花八门,切入点刁钻,就像股东们决定卸任安子归的视频他的切入点居然是贺瑫那样,非常难以预料。
所以他们无法从已经死去的受害人角度了解费景明到底敲诈了什么,但是也基本排除了这些人会因为费景明的敲诈选择自杀这种可能性。
这一个个散落在时间线里像是毫无关联的案子因为费景明的死被连在了一起,这条线上相关的人都死了,唯一活着的,只有安子归。
她现在就坐在对面,被她的丈夫半搂着,脸色惨白,看起来强撑着精神,却终于和他第一次问询她的时候不一样了。
她有了情绪。
在自己家里,在丈夫身边,她不再穿着那身必须挺直腰背的晚礼服,脸上浓妆卸了,终于有了人味。
“这个辖区的派出所会增加在这附近的巡逻频率,我队里的刑警也会抓紧时间一一排查你身边可能产生威胁的人际关系。”老赵看着安子归,“但是同样,也需要你的配合。”
“我希望在一切还没有明朗化之前,你尽量不要单独行动,减少出远门的次数,维持在相对稳定的行动路线,一旦发现异常,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老赵顿了顿,“就像今天这样。”
安子归蹙眉:“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费景明应该是在跑山的时候路滑意外死亡的。”
这句话问得略微有些多余,老赵看了她一眼。
或许是她乍然听到那么多消息,精神有些恍惚。老赵心想。
“在死亡之前就已经预知到自己可能会死亡的情况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意外。教唆或者说引导他在那种天气下跑山的人,需要对这种意外负责。”老赵回答得很官方。
“费景明的事情,和我们家里出现这些东西又突然消失有关?”贺瑫开口。
老赵又看了贺瑫一眼。
“这个案子还在查,很多证据链都还没有闭环,作为警察,我不能说太多猜测的内容。”
“但是你们家的雕像和无限维智能科技前台的雕像是一个系列,再加上费景明死前说的话,这都不是巧合。”
“之后你如果还能想起费景明或是无限维智能科技公司的事,也请第一时间联系我们。”老赵站起身,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跟这两人说话很省心,理智,合作,也都知道轻重。
走到门口,老赵又停下脚步。
安子归还坐在沙发上,把他们送到门口的是贺瑫,他个子高大,沉默寡言,一边送他们一边回头查看安子归的状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林在派到辖区之前我是他师父。”老赵这句话是看着贺瑫说的,“小伙子挺踏实,做事也靠谱。”
小赵偷瞄老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聊这个话题。
“你有事可以多和小林聊聊。”老赵接着说,“不方便跟我们说的,你可以和他说。”
“你也看到了,受害者大多数都是死于自杀或者意外,身边的人在这种时候陪着她可能才是最好的保护。”
贺瑫瞳孔微缩,重重点头:“谢谢。”
老赵冲他笑笑,带着小赵走了。
电梯里,年轻的刑警想问又不敢问,熬得眼珠滴溜溜地转。
“人民警察最重要的职责是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老赵摁了负一楼地下停车场,“生而为人,人命必须关天。”
“明白!”小赵脸上一肃。
“这个案子如果要以安子归为突破口,她身边的所有社交关系都得摸个底朝天。”老赵揉揉眉心。
偏偏是安子归这样复杂的人。
一场硬仗啊。
***
老赵走了之后他们没有再对话。
厨房煤气灶上还煨着骨头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冷色调的厨房里充满了水蒸气,迷迷蒙蒙暖洋洋的。
安子归只喝了几口汤吃了一筷子娃娃菜两三块豆腐,贺瑫盯着她洗漱完吃了药关掉了主卧所有的灯,在黑洞洞的环境里钻进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