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贺瑫能看出来,安子归更喜欢这种相处模式。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开出停车场,从后视镜里看到安子归像平常一样闭上了眼。
她每天的食量和睡眠时间大概只够一个正常成年人维持活下去的程度,人前用化妆品撑着,人后基本就是这个状态,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精力。
一周了,他看着她进出医院进出心理治疗诊所,看着她按时吃药,但是也只是维持住她现在这个状态。
他怀疑她闭上眼会看到幻觉,因为她闭上眼之后,脸上的表情有时候会不太对劲,叫她也不会立刻有反应。这几个晚上偶尔会听到她发出被梦魇压住挣扎的呻|吟,但是等他进去查看,她早就醒了,一脸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很明显,问了也不会告诉他。
可是她又很爱闭眼,就像现在这样,他只是开出了停车场,她在车后排已经皱紧了眉头,两手紧紧抓着衣服下摆,呼吸开始急促。
“我们晚上吃春饼吧。”贺瑫开口。
安子归将近一分钟后才睁开眼,皱眉:“什么?”
“你去年双十一买扫地机器人的时候送了一个春饼机,一直没用。”贺瑫装作没看到安子归睁开眼后一脸的茫然和满眼血丝,“我昨天收拾柜子拿出来了,今天试试。”
安子归揉揉眉心,不想回答他这种家常问题。
不过这次她不敢再闭眼了,扭头看向窗外。
又下雪了,今年新城第二场雪,路上都是欣喜若狂拿出手机狂拍的南方人。
“车后座的口袋里有张名片。”贺瑫在安子归又忍不住想要闭眼的时候再次开口,“你拿出来看看。”
安子归探身,抽出一张白色的名片。
袁之薇,心理咨询师。
新城乃至全国都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也是石骏誉最大的竞争对手。
安子归看了一眼,又把名片塞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不打算换心理咨询师。”她拒绝。
“袁之薇是我们的校友。”贺瑫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我们学校快校庆了,她是这次的联络人。”
“她找我们几个以前一起在学生会的先聚聚,也提到了你。”快到小区菜场了,路开始变窄,人开始变多,贺瑫开得很慢,说的也很慢,“要去么?”
“冀文华应该也会去。”他找了个停车位,侧身倒车,正好和安子归面对面,“他现在在UL。”
一家很大的投资公司。
贺瑫会知道是因为他看到安子归最近在私下接触收购安心公关的投资公司,里面有UL。
“什么时候?”安子归有了反应。
贺瑫微笑:“明天晚上。”
“唔。”安子归等车子停好就率先下车,很反常地从左后座左边门爬到右边门——因为贺瑫在驾驶座转身看她,距离太近。
贺瑫转身熄火。
安子归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贺瑫却笑了。
慢慢来,他告诉自己。
他用了五年时间走远,总得要花上更多的时间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安子归会说谎这个点,文案里面有剧透(超级小声,之前还有宝贝私信以为我用错形容词了马上二更哦!爱你们
第二十章
新城公安局,会议室。
“安子归的人际关系都已经理清了,除了工作,她的人际关系很简单,父母离异,母亲再婚父亲移民,安子归这几年和他们基本没有来往。”
这是小赵第一次在会议上做简报,要发言的内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但是还是紧张,闷头闷脑地不敢看老赵的眼睛。
“她这一周的生活轨迹也非常单一,退掉了去香港的机票,她现在的重点工作是拆分安心公关,正在频繁接触投资公司。”
“她为什么要拆掉安心公关?”老赵问。
一心一意想要背完简报的小赵愣了半晌,张着嘴想了想:“资料上没提。”
老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小赵后背一凉,挺直了腰抓重点:“她这一周做了很多收尾工作,没有接新的公关案,结束公司,还找律师咨询了离婚上诉的手续。”
老赵低低地哼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过关了。
小赵心底舒了口气,又闷头闷脑地开始背简报。
“安子归身边的人也完成了第一轮排查,和她有过冲突的人都列出来了。”
PPT翻了一页,出现了十几张照片,其中有三张画上了圈。
“方蓝,三十五岁,海百公关公司执行总裁,和安心公关存在恶性竞争关系,曾经扬言迟早要找人做掉安子归。”小赵点了点其中一个圈。
“傅光,三十八岁,安子归家里保洁王梅的独子,无业游民,嗜赌,靠王梅做保洁的工资生活,有偷窃前科,偷过安子归家里的东西被安子归抓了现行并且报警。因为这件事积怨,也曾经威胁安子归让她走夜路小心。”
“谷珊,二十八岁,上周被安心公关辞退,现在在海百公关公司任职。因为费景明和安子归交恶,比较了解安子归,和安心公关的股东私交不错。”
这三个人,是目前和安子归关系最糟糕的三个人。
小赵喘了口大气。
刚才老赵的问题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还有这个人。”他磕磕巴巴地指着另一张没有画圈的照片,“段亮,45岁,安心公关的客户。”
“最近在打离婚官司的那个?”组里其他的刑警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最近各大媒体都在报道这件事。
段亮老婆学历不高,但是这离婚官司打得相当漂亮,也算是成功处理家暴问题的典型案例了。
“对,林秋的案子其实是安子归帮忙打的,从前期舆论铺设到现在妇联出面,都是安子归安排的。”
“所以段亮也算是安子归近期交恶的人之一。”
“安子归这人挺有意思。”同组开会的刑警翻完所有资料,感叹了一句。
和傅光都这样了也不辞退王梅。
放着段亮那么大一个隐形富豪的生意不做,反而掉头帮他老婆打离婚官司。
“她……”这个问题小赵能回答,“一直在错误的地方寻找正确的方向。”
所以过得累。
“继续吧。”老赵翻了一页。
“无限维智能科技所有视频第一轮筛选也已经结束,根据费景明敲诈账户的入账记录,所有敲诈人对应的敲诈视频都已经找到,除了我们已知的几例,一年前,还有一名被敲诈人死于意外。”
投影仪上出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笑脸。
“张志强,男,三十二岁,新城人。普通白领,死于交通意外。根据交警记录,事故原因是疲劳驾驶,高速变道冲上对面防护栏。”
“但是在这起意外发生的前一天,张志强给老家的父母打电话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列了清单,电话内容类似遗言。”
刑警一组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又是意外,又是事先就准备好后事的死亡。
可除了五花八门的敲诈视频,他们仍然没有找到这些人的共同点,现在敲诈人和录制视频来源的人也死了,案子还是没有头绪。
“从这周开始,把重点放在寻找受害者的共同点上,时间追溯到一年前,把他们的活动路线,社交情况都列出来,找到交叉点。”老赵合上本子。
“把张志强的资料调出来,问问安子归认不认识。”老赵接着安排,“安子归的时间追溯也需要做,看看她和几个受害人有什么交叉点。”
“她现在在做收尾工作本身就是一个危险征兆。”老赵表情凝重,“需要时刻关注她的动向。”
安子归的生活只有工作和贺瑫,她现在想把这两件事情都收尾,要么是要彻底离开现在的生活,要么,就是想结束生命。
因为费景明的死亡预告,老赵更怀疑是后者。
***
贺瑫挂了电话。
离学生会重聚还有两个小时,安子归还在房间里梳妆打扮,以前这种时候他都会凑过去,安子归很爱让他猜口红色号,笑话他的直男审美是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的保留节目。
但是他今天只能坐在客厅里,不断地消化林从凡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
安子归在给自己料理后事。
这是他最近越来越真实地触碰到的事实真相。
她在了结她的牵挂:公司里那些相信她的人,她负责给他们找到新的工作,他,她放他走。
她给精神医疗机构捐出了很大一批钱,她还签署了遗体捐赠意愿。
这一周时间,他多知道一点,就更害怕一些。
他甚至开始后怕,如果没有蔷薇庄园那场火灾,他一回家就和她离了婚,那么现在的安子归会在哪里。
林从凡让他密切关注安子归的精神状况,不要让她一个人待着,注意她吃的药。让他拿出多年安全监测的功力,每次出行都得检查交通工具,家里的电器天然气和锋利物品也要放在不容易拿到的位置。
林从凡仍然不太清楚老赵那边到底是什么案子,但是这些话,他交代的胆战心惊。
“肯定不是小案子。”
“也幸好你在她身边。”
“就算要离婚,也得等老赵这边有眉目了再离。你们俩那么多年的感情,就算是看在这份感情的份上,你也别抛下她不管。”
他怎么可能抛下她不管。
“走吧。”安子归从房间里出来,戴好耳环。
全副武装,现代化妆技术出神入化,她又会穿衣服,没有苍白瘦骨嶙峋的感觉,反倒光彩照人,烈焰红唇。
她就是打算去和人聊公司合并的。
就算去不了香港,她也一刻都没有慢下来。
她身后像是一直有一个滴答滴答的时钟,她怕自己来不及,所以不敢睡觉,匆匆吃饭,所有活人应该有的生理需求,她都靠药物完成。
贺瑫抹了把脸站起身,自然地苦笑着摊手:“我要不要换套衣服。”
他穿着半旧不新的套头毛衣,外套是她几年前给他买的羽绒服,这身衣服站在盛装的她面前,就真成司机了。
“穿这套。”安子归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西装。
“裤子大了。”贺瑫比了比。
安子归动作一顿。
贺瑫确实瘦了,但是她现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考虑他的感受。
她只是拿着那套西装,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撑不下去就走。
这是她目前最大的愿望。
“就这身吧,都是老同学。”贺瑫放弃。
他能看懂她的眼神,但是没打算理她。
“到了那边别到处宣扬我们快离婚了。”上了车,贺瑫叮嘱了一句。
安子归即将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从后视镜里盯着他,眉头皱成了一个问号。
“出席的男人当年有一大半都追过你。”贺瑫木着脸,“我要面子。”
安子归:“…………”
她倒是没想到,贺瑫彻底豁出去之后能那么直白。
“唔。”她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打算到时候看情况,如果能遇到打击他的事,多做做总是好的。
最好能把他对她的感情都打击没了。
贺瑫把车子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场。
安子归眉心的问号更明显了。
“坐前面来。”贺瑫拍拍副驾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