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交的转岗申请批了。”贺瑫安静了一瞬才重新开口,“但是矿那边还需要收尾,全部手续办完得半年左右。”
“嗯?”安子归安静了下来。
他得走了。
一个多月了。
贺瑫又安静了一瞬。
“子归。”他决定把话说出来。
他说过的,他们要错了重来,以前为了对方考虑总是摁压下自己真实的情绪,为了不要吵架总是互相迁就,那些都错了。
他得重来。
“我知道你最近很悲观。”他看着安子归,“身体不好,记忆力衰退,左手又一直动不了,做什么事都得有人在旁边帮忙,再加上老赵那边的线索断了,看起来好像又陷入死局。”
“悲观是正常的,我能理解,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我只经历了一个多月,你却经历了一年多,所以你听过老赵的话之后就再也不跟我聊将来,你闲着没事干就碰我耳朵不管不顾地把日子过得像是没有明天。这些,我都能理解。”
“但是为什么还要提这两个字?”他问她,“为什么还会觉得我会跟你提这两个字?”
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觉得他们会离婚?离婚是给感情破裂的人用的,那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用的。
可他们不是。
安子归撇开眼。
贺瑫冷着脸又把她的头扭了回来。
安子归下巴用力,继续撇开眼。
贺瑫手就放在安子归的下巴下面,两人都用了力,安子归的脸颊被他挤出了肉,难得的红了一块。
“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又让你想起了这两个字?”贺瑫对她从来没有那么固执过。
离婚是他的心结。
整整半年都是他的梦魇。
安子归抿着嘴。
“你不说我们就一直这样耗着。”贺瑫固执到幼稚。
他很奇怪,她病了噩梦了吐了要死了他都没什么情绪,但是这种细枝末节,他却会一直抓着不放。
“我快死了。”安子归说,“所以这时候离婚也可以。”
贺瑫放下手,面无表情:“说人话,用我能听懂的话来说。”
安子归:“……”
她发现自己被贺瑫宠得太厉害了,贺瑫就这么两句话就激得她差点骂脏话。
但是她骂不了,她现在左手动不了上厕所得让贺瑫帮忙穿裤子。
太现实了。
她一直恍恍惚惚飘飘渺渺的心就被贺瑫这样一路拽到了现实里。
“你不碰我。”她听到自己又莫名其妙的开了口。
“啊?”贺瑫张着嘴,一双很严肃的眼睛瞪成了牛眼。
“你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我。”她心里的小人嚷着让她自己闭嘴,嘴巴却仍然在动,“你帮我脱裤子上厕所,帮我洗澡,帮我换衣服,但是都没有反应。”
贺瑫:“……”
安子归嘴唇都在抖。
她到底说了什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以前发烧了你抱着我帮我捂汗都能有反应。”她又说了。
她他妈的还不如死了。
“你……”贺瑫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么频繁的碰我耳朵是想看我有反应?”
安子归又抿起了嘴。
她完了。
太丢人了,她在他面前所有的矜持美好都荡然无存。
“我……我以为你是心情不好才这样的。”贺瑫不知道为什么就结巴了。
“我心情不好为什么要碰你耳朵?”安子归反问。
豁出去了,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怎么知道你一直奇奇怪怪的……”贺瑫这句话都几近嘀咕了。
她认识他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情绪,特别真实的情绪。
贺瑫抹了把脸。
看着安子归,忍不住又抹了把脸。
“我……”贺瑫说得异常艰难,“我不是……”
安子归反而淡定了,微微仰着头,仰着下巴:“你什么?”
问出来了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尤其是看到贺瑫不知所措之后她心里莫名的觉得畅快,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正面情绪了。
贺瑫都快要被她气笑了:“就算我不提你不提,我们也都知道你现在病得有多严重。”
这句话用这样的语气说出口,好像也没那么严肃。
“你瘦成这样,精神那么差,手又断了……”
不知道为什么,安子归嘴角泛起了一点笑意。
“你不要笑!”贺瑫皱着眉,也忍不住了。
“我他妈又不是禽兽。”他终于还是骂了脏话,“你现在碰一碰就断了,我怎么碰?”
安子归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一边笑一边叹息:“我好惨。”
“嗯。”贺瑫抱起安子归,拍着她的背。
安子归把头埋在他怀里,把笑出来的眼泪藏到他的衣服里。
“你刚才想跟我商量什么的?”安子归搂住贺瑫的腰,闷声闷气。
“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矿里。”贺瑫下巴搁在她头顶上,“但是那边条件艰苦,我又怕你吃苦。”
“所以想在那边市里租一套房子,你住在那里,我每天上下班来回。”他用商量的语气,“很快的,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收尾也用不了太久,说不定不用半年我们就能回新城了。”
“换个环境么?”安子归抬起头。
“好啊。”她听到自己回答。
试试吧。
这个神奇的男人一直绕过正事,却一直在给她希望。
所以,试试吧。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二更
第三十六章
“真不用租房么?”贺瑫皱着眉,“中介我都联系好了,房子就在市中心的新小区,装修还可以,我们过去就能直接入住。”
“不用。”穿得棉乎乎的安子归坐在行李箱上环顾四周,“你一直住在这?”
条件是真的很艰苦,平房,一间里屋一间外屋加起来统共不到四十平米,还是烧炕的,刚进来人冻得找不到鼻子。
“之前的宿舍改建,这里算临时住房。”贺瑫忙着烧炕,“带家属的员工会给好一点的房子,我之前一个人,就随便住了。”
安子归伸出右手抹了一下板凳,决定暂时还是坐在行李箱上比较稳妥。
“真不租房?”可能是换了个地方,贺瑫感觉安子归轻松多了,连带着自己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他就把这里当成睡觉的地方,一个单身男人住肯定不会太干净,再加上这里离矿近,空气里有粉尘,一个月多月没回来整个屋子都是灰,还都是黑漆漆的灰。
“省着点花。”安子归扭头,“你不是说还得买房么。”
贺瑫:“……”
这理由挺蠢的,但是安子归提到了将来,他突然就不想反驳。
“有水么?”安子归站起身,“我把里屋擦擦。”
“我烧点热水再说。”贺瑫点燃了炕,往大铁锅里一勺勺的加水。
安子归觉得新鲜,探头探脑的看。
她从没见过贺瑫工作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贺瑫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
夫妻闹到说离婚就离婚的地步,有些疏忽真的是双向的。
“你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安子归问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贺瑫一个趔趄,差点把手里的烧火棍塞到嘴里。
“……你其实也搞不清楚我具体是做什么工作的。”安子归一点都不理亏,“你在我办公室的那次,不也一个人闷头在那看了一个下午资料么。”
她都知道。
双向的,他们一开始都以为只要在意对方爱对方就够了,工作的事情毕竟跨界太远,也相信对方能做得好。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贺瑫住在这样的平房里,手抹一抹就一层煤炭灰,烧水用的是热得快,两个脸盆放在古老的铁质脸盆架上,洗澡没有热水器,都是烧开了水再端进去。
他们对彼此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挺好的,想你了,等见面了再说……
结果……
都好个屁。
“以前煤矿事故多的时候,我主要工作是排查事故原因。”贺瑫打开抽屉给安子归拿了本手册,“现在的主要工作是排除隐患,改善矿工的工作环境,定期下井进行安全生产检查,看看瓦斯浓度、通风情况、工作流程等等。”
“然后这附近有一些散乱关停的小煤矿井,会有人为了赚钱偷偷重开,所以也得定期检查。”
贺瑫想了想:“哦,还得处理一些举报什么的。”
所以他一年到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这里,一小半时间在煤矿安监局办公室,一点点时间回家。
“调岗以后呢?”水烧开了,安子归接过贺瑫递给她的抹布,热乎乎的。
“用左手试试。”贺瑫让安子归把擦桌子当复健,“调岗以后会去唐栋那边,主要还是负责一些化工生产的安全检查,处理协调重大事故之类的。”
“危险么?”安子归左手划拉了两下就算把凳子擦好了,扭头开始擦桌子。
“我的工作没做好,生产线的一线员工会有危险。”贺瑫看不下去了,拧了块抹布又把安子归擦过的地方重新擦了一遍。
安子归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圈,放下抹布,又重新坐回到行李箱上,托着腮看着贺瑫。
他显然也没指望她打扫卫生,刚才给她抹布纯粹就是想让她动动左手,现在屋里开始暖和,他一个人忙得脚不着地。
所幸房间不大屋子里东西也少,拖完地抹完灰再把床上的四件套都换了就能勉强住人。
“我们明天再去市里买点日用品。”贺瑫把最后一块抹布洗干净晾好,最后又问了一次,“真不租房?这地方不比新城,想要找能拎包入住的房子不容易。”
“懒得动了。”安子归打开行李箱,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她最终还是没能失业,UL那边保留了她的职位,她那位宿敌方蓝先生带着谷珊在每次谈判都失败后憋着坏水给安心公关下绊子,她没能全身而退,每天仍然焦头烂额。
但是袁之薇说这样挺好,有事忙而且是感兴趣的事,对她的帮助会是积极正面的。
她没什么意见,反正死马当活马医。
而且忙累了睡着就比较不会看到那个转过身的女孩。
“那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回一趟办公室。”贺瑫帮她倒上热水,又帮她拿了两个靠枕可以垫着腰。
安子归挥挥手。
贺瑫站着没动。
安子归扭头。
“办公室就在院子右边的那幢大楼里,三楼,最大的那个办公室。”贺瑫掏出笔抽了张纸在上面画地图,“你要有事找我直接过来。”
“哦。”安子归收了那张纸。
贺瑫还是没动。
“小厨房里那个煤气罩得把煤气阀开了才能用,你如果饿了直接给我电话别自己去弄。”他又说。
“嗯。”安子归准备开始回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