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都知道我会当皇帝——长恨歌行
时间:2021-02-05 09:32:47

  从行事做派上,四皇孙祁元询这位殿下,真个是值得夸赞,然而这位殿下也实在太执拗了些。
  天子只让他们复阅试卷,再拟名单,以张信本人的意见看,自然是要精益求精。
  若此次恩科,主考官当真偏颇南人,那秉公处理自然无碍,若是北人本身技不如人,他也要秉公办事,不可使无才之人,借机跻身仕途。
  他原先拟的第一份名单,与会试张榜的结果并无什么区别,皇孙看了,默不作声,只是摇头。
  送去的第二份名单,张信采纳了修撰戴彝、今科榜眼尹昌隆的意见,添了几个北方举子的名字——只不过戴、尹二人所列名册里,北方举子人数比他采纳的要多得多,名次也高了好些,张信虽是添了名字,却只令其列于末尾。
  皇孙看了,仍是未允。
  今日张信所进的乃是第三份名单,又增录了数人,这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但皇孙依然将名单打回。
  名单被打回数次,张信终于忍无可忍,开口询问皇孙该如何处置。
  四皇孙圈了一个数,示意他,会试增录的北方士子,至少也要有三十人。
  这简直是笑话!
  整个会试也才录取了五十一人而已!
  落第的北方举子之文采本就不如南方举子,何以要给出这样许多名额与他们!
  按照往科的实例来看,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的中试比例极为悬殊,北方士子只占总名额十分之一的,比比皆是。
  若是因北方士子落第后更会闹便放出这样许多名额给他们,何以平南方士子之心呢?
  南方文风更为鼎盛,便要受人如此欺辱么?
  张信回到厢房后,便动用他在此次封闭式阅卷的特权,直上奏疏与天子——毕竟他是原本被预定的阅卷主官——内中言北人之卷不通文理、多有错误,主考官刘三吾原定取士名额乃是秉公办理。
  又告太子长子、皇孙祁元询,偏颇北方士子,北人之卷多有不足,仍欲给其大量中试名额。
  虽然翰林院就在皇城东南,但是张信的这封奏疏,还得等到第二天再呈给天子。
  天子勤勉,每日都会批阅奏章,处理今日的政务,然而除非急事,否则的话,没人会在下午的时候又给天子上份奏疏。
  轻易上疏,就是给天子增加政务,不是急事,谁敢这么做?
  会试结果,当然是急事,但是负责人是皇孙殿下,就代表着张信不能轻易代表其他同僚上疏奏明结果。
  上疏的主要目的是告皇孙的状,张信是疯了才会刚写完就把新鲜的墨迹送到天子面前去!
  而且刚被皇孙驳斥完就上疏,很有阴谋报复之嫌。
  就是皇孙自己不在意,天子都会出手惩戒妄言之人的!
  告状这种事,拖到第二天也是一样的。
  正常上下班,却没想到第二天就被张信给告了的祁元询:……
  真不愧是状元,这是还没接受过社会的毒打吗?还敢和皇爷爷告自己的刁状!
  祁元询真是不明白,这状元怎么就能把他的好心当做驴肝肺!
  开科取士是好事,是喜事,虽然落第的北方士子闹得凶,但是天子将此事压下、令人复核试卷后,这些人也没再闹事,所以说,这件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地处理掉。
  恩科本就是超乎寻常了,虽然出了点差错,但最后还是有机会变得皆大欢喜的。
  只要增录北方士子,安抚落第举子群体的情绪就够了。
  也不知道张信是用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要求多了,还是脑子里有坑,都有同样复核会试卷子的人里,都有明白人建议他增录北方士子了,他还不听。
  送上来的几份名单,增录一点人就跟挤牙膏似的,还是挤那种用得差不多的牙膏,祁元询都看不下去,更不用说他那暴脾气的皇爷爷了。
  被告了刁状,被叫去皇爷爷面前的祁元询一点都不虚。
  于情于理,他都占理啊!
  张信这位前科状元刚入朝,还没见识过天子的大周驰名双标,但是没关系,祁元询这就让他见识见识,顺便让他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第23章 基调
  往常阅卷, 一向是锁院以示公平的,即使这次是增录,要遵循的也是这样的规矩。
  然而此番祁元询参与, 总不能把他也关到翰林院里,是以便改为了重兵把手, 祁元询与指定的阅卷负责人张信有进出之权。
  当然,张信本人还是很恪守职责的,轻易不会离开阅卷处, 就连送呈名单, 都是挑祁元询待在翰林院里的时间。
  所以这回被张信告了一状,祁元询还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和张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吗?
  让张信连阅卷避嫌不当随意外出这样的规章都不愿遵守了?
  祁元询被叫去天子面前的时候, 理应在翰林院阅卷的张信, 带着一沓卷子,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祁元询当场就笑了。
  怎么着,还想拿“证据”来证明他偏颇北方落第举子, 把关这件事把关得不合格?
  张状元,还真是甜呢!
  天子的神情很肃穆, 御书房的气氛也很凝重,祁元询收敛好了表情,进到殿内。
  既然是张信上表,那天子询问的时候, 自然也是张信先说。
  张信将带来的卷子铺陈好,请天子移足观看。
  祁元询在边上也看了几眼。
  馆阁体这种考试、公文书写范例的文体, 在他前世历史上,是明永乐朝时才出现的, 本世界和前世有诸多发展相似, 仿佛平行世界一般, 馆阁体自然不是现在就有的。
  如此一来,考生们考试的书写标范自然不是统一的,看上好几份,就和批阅奏折差不多,字都很多,笔迹也都不统一。
  北地久在胡人治下,不仅文风不如南方鼎盛,就连士子的书法,都比不上南方士子。
  南方士子可以参考的法帖多,练就一笔好字不在话下,北方从前比较缺少这些硬件条件,应考士子的字相比之下就稍逊一筹。
  当然了,科举应试,字也不要求写得多么有风骨,端正能看、卷面整洁就是了。
  可是张信带来的这几份卷子,也不知是应考士子考试时分到了臭号还是冻得身体出了问题,都有几处明显的错误。
  而且从文采上来说,说文理不通,是一点都没埋汰对方。
  这样的卷子要是能中选,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祁元询是见过封存的所有应考举子的试卷的。
  平心而论,主考官判得确实没错,北地士子里,除了几份文理稍好的卷子,能够模棱两可地上榜外,其余的卷子,落选是有理由的。
  可是事情凑巧成这样,已经激起了北方士子的怨愤,还这么死板地处理是不行的。
  天子看完考生卷子,张信又进言说北地学子之卷,多如此类,主考官之判,实则有理。
  他又将原本被祁元询退回的三份名单都拿了出来:“皇孙顾念北人之舆情,多次命臣下增录其人。臣下数度给出名录,皆被皇孙退回。臣下不解其意,请皇孙解惑,究竟如何处置才妥当,皇孙命臣下增录北人,至少比之会试五十一人,要有半数以上。”
  “如此行卷,臣,真无所可录!”
  “哦?询儿,张侍讲之言,你如何辩解啊?”天子的声音平稳,并不能看出他的喜怒。
  “禀皇祖父,江南自古文风鼎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孙儿自然也不例外。”祁元询回道。
  “既然江南文风鼎盛,你又何以令张侍讲增录如此之多的北方举子?”
  听着皇爷爷故作不知的询问,祁元询有点想笑。
  息事宁人,增录北人,这不是您自己定好的主意嘛,我只不过比他们要理解得多一点而已!
  当然了,祁元询也知道,天子的明知故问是为什么。
  北方士子告主考官的是科举舞弊、徇私,这已经不是纯粹的文学事件,而是政治事件了。
  卷子谁答得好谁答得不好,这是一目了然的,可是牵扯到政治,就已经不是试卷答得好不好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所以,与其说天子令张信与他对峙是要“解决”张信,倒不如说是让他来点醒那一帮固执得不看形势的江南文臣。
  祁元询淡定开口:“皇爷爷,自本朝开国来,历次科举,北人中试者,仅得什一,此非公天下之道。孙儿以为,南人善文词,而北人厚重,二者皆有可取之处。若仅以文采论高下,则北人稍逊,不如择其长处而论之。”
  简而言之呢,就是祁元询认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取得有些偏,北方人不擅长这方面,考虑到这一点,再去阅卷的话,标准就要改一改了。
  天子点点头:“吾孙所言甚是啊!”
  这话确实说得很有道理。
  南方的文人士子,因为从龙文臣多为南人,朝堂上也是南方文臣占优势,在科举考试方面多次占据大规模的优势,北方人只能忍气吞声。
  天子要治的是天下,不管南方士子还是北方士子都是为他效力的。
  北方原本就被前朝胡族统治多年,念前朝而不愿出仕者甚众。
  又因本朝科举不似前朝分榜录取,北人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人数相较于南方,已是稀少至极。
  北人中试者愈少,其地之士子在科举方面怠惰放弃者便愈多。
  如此情况,天子是早已注意到了的。
  这回出了个中试者全是南人的榜单,对北人自然是要多加安抚的。
  “陛下”,张信出言,“纵然殿下所言有理,可是增录半数以上,也实在是太过了!殿下有言,往届北人中试者,不过什一,何以此回增录如此之多!”
  “张侍讲此言差矣!”祁元询马上开口反驳。
  “南人、北人所长不同,论其高下,当分别而论。北地举子,亦为北地士子中的千里驹,千里挑一。以北地之丁户,其中佼佼者,难道不值这些名额么?”
  驳完张信,祁元询马上向天子施了一礼:“皇祖父,孙儿以为,当以南北之丁户为基准,分取南北科举之士。以十分论,南士取六分,北士也当取四分。如今南人取五十一,则北人当取三十四。”
  天子没有反对。
  饶是张信被气得面色通红,也改变不了事实。
  关于这一点,祁元询一点都不意外。
  作为天子亲孙,太子长子,他的立场当然是站在朝廷这边,为朝局稳固着想的。
  处理这件事的基调,他已经想清楚了,要做到公平,还要平息北方士子的怨愤。
  如此一来,他要做的,就不是绝对公平,而是考虑到南北方教育水平的不同,调整科举录取的名额。
  在人家硬件条件比不上的情况下,硬要让大家站在同一水平线上比试,这不是难为人吗?
  北方士子这次爆发,未尝不是因为南方士子占取了太多的进士名额,可以说是积怨已久。
  不管怎么样,都要好生处理,将此事抹平。
  与其只增录少部分名额,呈现出科举仍是南方士子占优的现象,倒不如直接定个规矩,适当照顾北人一些。
  祁元询觉醒记忆想起的前世,各省市就有划档录取、考入同一所大学的分数线各省市都不尽相同的情况。
  在他前世的“现代”,各地的教育资源就有差别,在这个时代就更不用说了,各地的教育资源差别只会更大,而不会更小。
  祁元询又向天子建议,之前的会试五十一人已经通过了廷试,就不用改变了。
  倒是后边补录的北地士子三十四人,也当举行一次廷试,其名次不与前一批人同论,而是重新排布。
  也就是说,如果祁元询的建议成真,那今年除了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恩科科举外,还将出现两批一甲进士及第、两批二甲进士出身和两批三甲同进士出身了。
  对前科状元张信来说,如此拉低功名含金量的建议,当然是不足为取的!
  这种荒唐的建议,四皇孙他怎么想得出来?!
  关于这一点,天子倒是没有马上答应,毕竟补录的三十四人姓甚名谁都还未曾出来。
  为此,张信与一众阅卷官,增录落第北方举子的速度陡然加快,不过三日,就将第四份增录名单送呈给了祁元询。
  祁元询看过之后,又比对了他们找出来的士子答卷,终于点头应允,将这份名单呈给了天子。
  名单进呈之后,天子应允,很快便发布出来。
  过了几日,应天府官僚士庶之间,便兴起一股流言,道皇孙顾念北人,数度增录,以至于文采远逊江南士子的北人,补录后得中者竟有三十四人之多!
  非但如此,这些补录之人,竟要新开廷试,一如寻常廷试,过后赐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
  如此作为,置江南文士于何地?
  北人、南人本就因今次恩科之结果有龃龉,此番南方士子议论祁元询之作为,北方士子感念皇孙相助,又不忿南人的做派,争执竟愈发强烈起来。
  而后天子依照祁元询原本的提议,新开廷试,而不是令已中的一众进士一同重考,更是让舆情发酵起来。
  京中流言愈演愈烈,关注点却不再是本届科举出了问题,而是南北文人相争了。
  这个矛盾原本就是有的,如今爆发出来,也不算什么。
  天子要的是朝廷稳定,文人相争,恰好给了朝廷仲裁的机会。
  因本朝于南地龙兴,京师应天府也在江南之地,朝中朝政多为南方文臣把持,天子未尝不想寻个时机处理这个问题。
  祁元询老神在在,相信这件事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事实也确实如此,舆情很快就平息下来。
  只不过天子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光幕就主动更新文字帮忙了。
  “宣武三十年丁丑科,试官刘三吾、白信蹈,取宋琮等五十一人,中原西北士子无登第者。及入对,以福建陈为状元,应天尹昌隆为榜眼,浙江刘仕谔为探花。
  下第者以三吾等南人为言。上怒,命儒臣再考落卷中文理长者第之。
  ……各阅十卷,复阅后上呈之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语。
  或言刘、白嘱信等以陋卷进呈。上阅卷益怒,亲试策问,又取山东韩克忠为状元,王恕为榜眼,山西焦胜为探花,共六十一人,皆北士也。考官信等俱磔杀之,等亦伏法削籍。故世称春夏榜,又谓之南北榜。——《周朝小史·宣武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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