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粮有成例,但是皇太子又觉得可以再提高一些待遇,让人去沿海地区采购一些海货,户部的资金支持便有些撑不住了。
不管什么东西,数量以数万、数十万计,那要耗费的资金就恐怖了。
这一次可以说是天子御驾亲征,皇太子表孝心,保障从军士兵的战斗力,若是回回都这么干,在常规的军粮之外还增加支出,在国家每年的收入是固定的情况下,祁元询毫不怀疑户部尚书能拿根白绫吊死在他面前以示抗议。
所以军粮保障,祁元询思来想去,日常不见多少肉,紧急行军又都是需要耗费大力气去炮制的肉干、饼块,紧急行军的且先不说,日常的军粮,能否先把食用的肉的分量提上来呢?
这事搁在东胡人身上就很好办,打仗嘛,部族也跟着一起迁,边行军边杀牛羊,绝对新鲜。
大周这边日常补充肉类食物,只能是在驻防的时候现杀,对于后勤,又是一重考验。
思来想去多日,皇太子悟了!
能保鲜、数量不能像肉干肉脯一样越做越少,反而要多,为什么不尝试一下罐头食品呢!
他记忆中的罐头,来源于西方,多是金属制的,可是在金属大规模流行之前,罐头食品的鼻祖,是玻璃罐头。
玻璃大周有,而且存在的时间还不短,所谓水精、水玉等,就是玻璃的别名。
只不过中原之地,一贯擅长的是造瓷,号称丝绸与瓷器之国,玻璃在此地的发展便不尽如人意。
而且大周烧制的玻璃与泰西玻璃颇有不同,大概是作为原材料的砂石种类有所区别的缘故。
祁元询不是个会难为自己的人。
要是他为了解决大周的军粮蛋白质等肉类能量提供不足的问题,还得再去“发明”玻璃或者革新玻璃的制造工艺,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大周的瓷器那么出彩,后世厚实一点的瓷碗是烤箱烘焙中很受欢迎的对象,祁元询就不信了,各种巧夺天工的技艺都能在瓷器上展现出来的手艺人,难不成连他只是很简单的容器要求都完成不了?
而能够承受烤箱那种程度的高温、本身的诞生就经历了上千度的高温烧制的瓷器,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
皇长孙正在读书。
再有半刻钟,按照他出阁读书的课表,上午的课业便要结束了。
出阁读书后,除却特定的节假日,一应读书应当风雨无阻,就连身负监国之职的皇太子,都会在早朝结束后,按照惯例回来听东宫官们讲课。
和读书时间因为监国理政有所减少的皇太子相比,皇长孙的日常就非常的枯燥乏味了。
每天的上午,他都是在念书中度过的。
饶是皇长孙对读书没有排斥的逆反心理,甚至乐在其中,也盼着午膳时间早点来,能早点下课,让自己松快活泛一会儿。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却希望老师们再认真负责一点,让他温书、练字的时间能更多一些。
甚至于他还身体力行地将自己对知识的渴求明确地表现出来。
与其去吃午膳,还不如多温一会儿书。
不单单是已经读书了的皇长孙,便是东宫的其他皇孙,也都是这么个想法。
皇太子的忆苦思甜教育在给儿子们品尝军粮的时候就开始了,即便孩子们都拉了肚子,证明他们精贵的肠胃忍受不了与日常饮食相违背的食物,皇太子依然乐此不疲。
而在皇太子起意要改进军中的军粮后,这种折腾就升级了。
兴庆宫的上皇不管事,但是军粮关系到军队的战斗力,是以还特意叫了祁元询过去问话。
祁元询据实以告,并且将自己的初步成品展示给了太上皇看,得了一个“不坏”的评价,这么一来,皇太子折腾得就更起劲了。
粉肉罐头,便是皇太子的成果之一。
薄厚均匀的肉片垒在盘子里,宫中做菜是很舍得油盐调料的,原本颜色透着一股粉的肉片,双面被煎得金黄,令人看着就颇有食欲。
皇长孙被太子唤去文华殿一同用餐,同样在殿中分席而坐的,还有他的几个弟弟。
从口感上来说,粉肉罐头的肉自然比水泡饭等军粮要好吃得多,而且,这可是难得的肉。
然而,宫中是日日都能吃上肉的,皇孙们对肉类的渴望本身就不强,再加上“粉肉”的制法,是加了面粉还是生粉之类的料的——皇长孙只知道这是肉糜混合一些麦粉之类的东西制成的,具体的名称,他是真不清楚——不算纯粹的肉,也不怎么吸引他们。
更何况,“粉肉”制成后便被批量装进了罐头里,加热后用木塞将瓶口封死了,这是为了所谓的保鲜,可是在宫中的人看来,何必将日子过得这么苦呢?
每日吃的餐,其他菜都是正常的,只有一道粉肉,味道多变——显见皇太子还在令人摸索——且日日都是有的,皇孙们的腻味劲儿就别提了。
皇太子才不管矫情的儿子们到底在想什么呢!
粉肉者,便是他记忆中的午餐肉,将猪肉再加工之后的产物。
虽然里头加了淀粉,不是纯粹的肉类,但是在能量补充方面,绝对是比纯粹的素食要好的。
加上罐头这个保鲜利器——瓷器虽然易坏,但是便携程度上来说,已经还是有提高了——祁元询对自己的改进工作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作为皇太子的孝心,一批肉罐头、水果罐头和海货,便被送到北京,天子驻跸的地方。
天子龙颜大悦,罐头中装的午餐肉,也以“万胜肉”的名头在军中传播开来。
按照中原大地一贯的命名方法,午餐肉放在本朝,指不定就得像东坡肉那样,以制作或者发扬光大者的名字来命名。
可是“太子肉”这种名头听起来又实在是过于惊悚了,军中以得胜后方能吃肉的旧例,将此肉命名为“万胜”,这说法便这么叫开了。
之所以“万胜肉”的名头一下子就传起来,也实在是因为这种军粮设计对渴望肉类的军中士卒们的吸引是实打实的。
第63章 发现
乾圣七年的二月, 天子正式发诏,诏告天下他要亲征胡虏,细数了对方不从王化的种种贰行, 又罗列了大周必胜、东胡必败的五点原因,气势上就足足的。
周人号称发兵五十万来攻,东胡王庭也纠集了东胡诸部的力量严阵以待。
光幕的剧透在这一点上实在是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如果说原本的光幕时间线上,东胡人要面对的是一个大周勋贵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基本意思可以看成大周皇帝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东胡被打服了认输大家还有可能好好说话——现在面对大周皇帝的亲征大军, 那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大周这是要用东胡开刀啊!
上一个被大周用来慑服四夷的安南, 现在连国号都保不住了。
自从安南被并入大周后, 安南以南诸国安静如鸡,年年朝贡的殷勤连北地的草原东胡诸部都有所耳闻, 可想而知这震慑的效果有多好。
眼见着东胡要成为大周杀鸡儆猴的下一个对象, 由不得东胡诸部不着急。
这是要延续宣武帝赶尽杀绝的策略啊!
当年的原廷王室逃亡到草原之上, 好歹还保留着一定的有生力量, 这茫茫草原, 如何演变出现今这般龙蛇起陆的乱象——别失八里汗是占了身份的便利被迎立的宗胤, 本部的实力并不能使诸部都信服——都要“归功”于大周在宣武年间的数度北伐。
在这样的紧张之下,东胡人更是难得的团结一心, 齐心抗周。
然而东胡王庭积弱, 人心分散, 面对五十万的周军兵马,其抵抗竟如同螳臂当车,激不起一点的水花。
战报接连送到别失八里处,他急得唇上冒出了数个小水泡, 连日不能好好休息。
别失八里虽为大汗, 但是直属于他的只有他的本部, 能提供帮助的也只能加上一些亲近原廷嫡宗的部族,本身的势力就弱,如今还遇上这一出。
作为大汗,他的目标实在是明显,只看伤亡情况,别失八里也能发现,周军的主力是在向他的方向追击的。
别失八里心中暗恨。
中原之地便是极东了,当年他逃亡,便是往西逃的,那里还留存着东胡初代大汗的子嗣们建立的其他汗国。
原本他的本部应该在东胡营阵的中心,至不济,也不应该在这么偏的地方掠阵。
只是某些权术纷争不足为外人道,最后还是他主动选的营阵西边,至不济,沿着斡难河一路西去,顺着黑水效仿祖先再建功业,也未必不可。
可是谁知道周帝竟要先拿他的王庭本部开刀!
报上来的伤亡每日都在增多,别失八里的心都在滴血,那可是他的根基啊!
然而让他向周帝投降却是不可能的。
别说太师——这位才是东胡的实际掌权者——还在东胡营阵的东边镇守,别失八里一旦投降,东胡马上就会做出反应,就是别失八里自己,也做不出这么厚颜无耻的反应。
打到最后才投降,那是大义,为了保存本部的有生力量投降,周帝会怎么安排先不说,他在东胡内部的声望将会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他只好遣自己的心腹往其他诸部那里传讯,让他们好歹派人来支援着他。
别失八里到底是汗王,说话多少有点用,他们这一部已经是往西边遁走的架势了,好歹在被追击的时候,得到了一些人马补充。
经过周朝长达三十余年的削弱,自十余年前彻底被打完了有生力量之后,东胡诸部的实力与多年前已经是相差甚远了。
再加上降于周人、主动为周人作先锋的兀良哈部——由于临近中原周人之土,兀良哈部在东胡诸部中,是对中原最恭顺的,虽然时不时与东胡诸部眉来眼去,但到底只是墙头草,没有出过头。如今周帝发兵甚众,兀良哈部自然站在周人这一方积极参与大战——别失八里心中已有不祥的预感了。
证实他的预感的是与骤起的兵戈声一并更新的长生天的启示。
天上的光幕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周帝此次出征将会“大胜”归朝,别失八里作为汗王,得到的史书记载只有寥寥数字的“仅余七骑”,逃亡至草原西部,被非黄金血脉的东胡臣部瓦剌部族长杀死。
瓦剌部同兀良哈部一样,并非初代东胡大汗的黄金血脉,是以没有号令草原的权威,在向周朝称臣要好处这件事上,瓦剌部做得一点都不心虚。
别失八里抑郁了。
光幕的更新简直就是要让他在现场见证即将成真的历史,原本就让他的本部兵马抵抗得很艰难的周军与朵颜三卫——这是周军收拢内附的东胡诸部后开设的——战斗力更增强了几分。
战争的恐怖之处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然而,他们正在进行中的这场战斗,却被提前剧透了结局。
这对别失八里部的东胡战士们的情绪影响是很大的。
那种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背水一战的气势,猛然间就被冲淡了许多。
别失八里看开了。
只剩下七骑护送他逃遁离开,忠于他的本部力量完全折损在这次的战役中,那他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就为了在之后成为傀儡,成为史书记载中被瓦剌部杀死的的一个小小的符号吗?
就算是做一个象征的木偶,他也不要让那些看不顺眼的人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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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开了之后,别失八里看待周军步步进攻的攻势,也没有那么心急如焚了。
他的王部败了之后,与周军抗衡的就变成太师阿鲁台的部族势力。
有一说一,阿鲁台能在混乱的草原上脱颖而出,号令诸部,能力是没得说的。
各类阴谋阳谋用得也比别失八里纯熟。
在别失八里主动投降后,阿鲁台面对周军攻势的“称降”就显得一点都不意外。
然而乾圣帝也是用兵多年的良将——如果他不是皇帝的话,光凭行军打仗,也能挣下不小的军功来——对这种“诈降”抱有很强烈的警惕心。
阿鲁台的打算不仅没有成功,甚至还被严阵以待的周军狠狠地痛击了一把。
周历乾圣七年六月,阿鲁台部屡败于周军,终至溃散,阿鲁台率家属远遁,周军大胜,班师回朝。
别失八里虽然是投降,但他是战败投降,属于周帝的俘虏,所以不可能一上来就好吃好喝地供他,他和其他的俘虏们还得经过周人的太庙献俘等等程序。
作为原廷的嫡系,他在周人那里也还是有地位的,不可能在献俘之后就被送去见长生天,按照十几年前的旧例的话,周帝若是大方,他还能受封一个爵位,作为象征在周朝被看管起来。
别失八里已经将方方面面都想清楚了,被送往京师的路上心情也还算安稳。
周人对他也不算虐待,虽没给他吃肉喝酒,但吃穿总还是让他不用发愁的。
由此,别失八里发现了周人军中的一个明显变化。
负责看管他的士兵隔一段时间便会换一批,看他们的身量,却并不总是汉人。
东胡人的身量是最高的,然而周人不会将看守别失八里这样的任务交给兀良哈、鞑靼诸部,所以别失八里见到的都是典型的周人。
不管是中原的南人还是北人,应征入军中的,身量总不至于特别矮,一批批调换下来,基本上别失八里见到的都是都是符合这个条件的周人。
然而还有几批人,肤色较之中原汉人要深许多,身量要矮一些,也说汉语,可是这几批人的汉语听起来都差不多,不似周人,口音总有细微的差别。
想来这便是原安南、周人所设的交趾省征发的士卒了。
按照别失八里的想法,这些交趾士卒,于大周而言,便相当于他们东胡诸部征伐别部之后得来的战利品,待遇同本部的人是不能比的,唯有其中最优秀的人才,才有脱颖而出的机会受到看重。
可是交趾士卒的卖力程度,比之纯正汉人的周军也不逊色,让别失八里好生疑惑。
同样是行军打仗,兀良哈等部为周人出力的同时为本部攫取草原利益,这一点别失八里还能想得通───所以大战的时候,拼杀最激烈的便是朵颜三卫等东胡人。
可是交趾人是为了什么?
沦为阶下囚的别失八里每日也只能动动自己的脑袋瓜进行思考了。
推己及人,他觉得不至于所有的交趾人都是乐意的,那么何以交趾人入军后的表现如此踊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