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晚垂眸思绪万千,她从没有想过,太子会真心地喜欢上她,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无措,毕竟她是曾下过决心远离他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茫然间,婆婆躬身进来,将装着饭菜的托盘递给景詹,“我们族内的食物,也不知你们吃不吃得习惯。”
温亭晚微微颔首:“多谢婆婆。”
婆婆摇头对她笑了一下,只是这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像是欣慰又像是怅惘。
“纵然有再多的话要问,也等吃完了再说吧。”
见温亭晚看着婆婆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景詹舀了一勺饭送到她嘴边,想要喂给她,温亭晚忙躲避着,“我自己来。”
“我喂你。”景詹将勺子举高,态度坚定。
温亭晚只得乖乖地将嘴凑过去,羞红着一张脸咽下了小半碗饭。
可很快她便察觉到异样,她盯着景詹始终空出来的右手暗暗思量了半晌,突然道,“殿下,可否将那碗汤递给我,我想喝汤。”
“好。”景詹想也未想便去拿汤,伸出去的右手却凝滞了一下,继而不动声色地放下勺子,用左手将汤碗端了起来。
温亭晚看着递到嘴边的汤碗却不喝,视线缓缓下移,面色凝重。
“殿下,你的右手,怎么了?”
第68章 真追妻之路6 我可能要生了
景詹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右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是神色如常道:“没什么,我惯用左手的事你不是知晓吗?如今不在宫中, 我自不必伪装。”
温亭晚强笑了一下, 低头抿了口汤,并没有拆穿他。
太子确实同她说过, 他惯用左手,可从前无论在宫内还是宫外,他都不会放松警惕,教人抓了把柄。再者如果只是惯用左手,他何必多此一举,将勺子放下再去端汤碗呢。
喂了她大半碗饭,太子才将自己的那份吃了,从始至终, 他用的都是左手, 右手连碗都没有去扶。
吃饱喝足后,倦意便渐渐上了头,景詹半扶着温亭晚躺下,为她掖好被角,正想离开,却被温亭晚拽住了手,低首便见她眉间拢着淡淡的愁云,一双眸子湿漉漉地望向他。
“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
被呼延卓带走的三个月里,她几乎每日都在心灰意冷和提心吊胆中度过,就像乘在海面孤独无依的小舟上,失了桨,便只能随风飘荡, 担忧着不知何时一个巨浪袭来,将她吞噬。
好不容易寻到一份落地的安全感,她便有些患得患失,害怕一觉醒来都是假的,只想牢牢将这份安心抓在手上,确实自己真的从呼延卓手上逃出来了。
“好,我不走,陪着你。”景詹牵着她的手,在榻边坐下。
温亭晚这才静下心来,细细描摹太子的容颜,虽是俊朗如斯,她却发现太子消瘦了许多,眸底青黑,面色发白,显而易见的憔悴。
她犹豫了半晌,忽得往榻内让了让,“殿下,要随我一起休息一会儿吗?”
景詹怔愣了一下,脸上旋即出现的受宠若惊令温亭晚觉得有些好笑,他点点头,面向她侧躺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温亭晚有万千疑问,关于那具假的尸首,关于父母亲的,关于呼延卓为何不能进入这片原野,可最后她还是选择与他有关的问题。
“殿下不是下江南了吗,为何会在这儿?”
“是呼延卓告诉你的?”看着温亭晚眼中发自内心的疑惑,景詹勾唇轻笑,不知该作何心情,她并不相信他,似乎很坚定地认为他不会来救她,“那是我请求父皇放出的假消息,不仅是为了掩盖我离开东宫的真实缘由,也是为了迷惑呼延卓,让他放松警惕。”
不用太子解释,温亭晚也能猜到,想必将尸首葬于皇陵一事也是如此,为了令呼延卓相信他的计划成功了,所有人都以为温亭晚这个太子妃死了。
“葬入皇陵的那副棺椁是空的,我始终坚信那人不是你。”景詹的神情很认真,他盯着温亭晚,踯躅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晚儿,我能抱抱你吗?”
乍一听到太子的要求,温亭晚懵了懵,太子的眸光灼热,似燃着一团烈火,但她知道,那并非□□,她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下一秒便被揉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
太子将她搂得很紧,似乎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样,她听到他的呼吸凌乱又急促,她甚至觉得太子是在拼命忍着泪意。
温亭晚不知道的是,从在夏国皇宫那次,景詹易容见到她时,就想这么做了,只是那时人多眼杂,他只能克制。现在他只想好好确认,时隔三月,他的晚儿又回到他身边了。
嗅着太子身上熟悉的幽淡的青松香,倦意席卷而来,温亭晚甫一闭上眼便深深沉入了梦乡之中。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透过营帐的缝隙,见外头天光大亮。她只觉神清气爽,好久都没睡得如此舒坦了。
方撑着坐起来,却见帐门一掀,婆婆从外头进来。
“醒了。”婆婆将手中的衣裙递给她,“我瞧你身上的衣衫繁冗,不好行动,便向族内的妇人借了一套,也是她有孕时穿的,应当是合身。”
温亭晚接到手上细看,衣裙还很新,其上花纹绣得精致,都是骁国不常看到的纹样,她微微颔首道:“多谢婆婆。”
婆婆眯眼笑看着她,又流露出和昨日一样的眼神。温亭晚想起婆婆初见她时喊的那个名字,忍不住问道:“婆婆认识乐环吗?”
婆婆张着嘴惊诧了一瞬,满布皱纹却依然和善温柔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怀念,“认识,论起来,乐环还是我的嫂子。”
嫂子?
温亭晚曾听呼延珊说起过,乐环嫁过人,她嫁的人便是萧溯,若是如此......
“婆婆是萧溯的妹妹吗?”她试探道。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婆婆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沉默着,许久哽咽道:“自从认识哥哥的人一个个都走了以后,倒是很久不曾在归然听人提起过哥哥的名字了。”
原来,这里便是萧溯的部族,归然,倒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温亭晚想起她做过的零零碎碎,却始终拼不完整的梦,“婆婆,能不能跟我讲讲,萧溯和乐环的故事?”
“他们的故事啊......”
婆婆轻叹了一声,叹声似穿过几十年的漫漫岁月,回到那个没有多少人还铭记的过去。
从婆婆的口中,温亭晚大致知晓了故事的始末。
故事的开始倒是同老道给她的那本话本中所说的别无二致,只是从不知晓易情术的婆婆的角度看,萧溯对乐环的爱,以及乐环对萧溯的冷漠来得有些突然。
乐环与萧溯成亲后不久,曾回了一趟南疆虞族,想是在那一回她知道了易情术的真相,归来后坚持要与萧溯和离。萧溯不愿,她便在一日夜里不告而别。
萧溯走了很多地方,却始终找不到乐环,直到三个月以后,他突然听说了虞族覆灭的消息,与此同时,夏国即将举行封祭大典。
新一任的圣女,便叫乐环。
萧溯单枪匹马闯入封祭大典。一路杀红了眼,想带乐环回去,得到的却是乐环的冷漠以对。
萧溯黯然神伤了一阵,不久以后,他却收到了一封来自乐环的求救信,他带着大批人马前往相救,却不料中了夏军的围剿之计。
可归然族人个个骁勇善战,即便围困,在萧溯的指挥下,也能轻轻松松杀出重围。
城楼之上,夏国人眼看战况逐渐处于劣势,便以乐环威胁萧溯,逼归然降伏归顺于夏国。
据那日的参战的归然人说,那日的乐环身着白衣,衣袂翻飞,翩然欲仙,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她只对着萧溯凄然地一笑,抓住那把架在她脖子的剑,狠狠一扭头,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从城楼上跳了下来,即便被萧溯接住也于事无补,奔涌的鲜血染红了她半件衣衫。
她是在萧溯怀里死去的。
乐环死后,发狂的萧溯闯进夏国皇宫,亲手砍下了皇帝的头,以慰乐环在天之灵。
这便是为何呼延卓在她提起萧溯时会那般恐惧,萧溯是他们夏国的噩梦。
因乐环不愿死后尸首被尘泥污染,萧溯便按照她的遗愿,火化了她,带着她的骨灰离开了归然,说要带着她游山玩水,自此便再也没有回来。
“可为何夏国人无法进入归然?”温亭晚疑惑道。
“乐环之所以去夏国当圣女,为的便是替族人报仇,虞族其实是被夏国人灭的族。虞族之所以几百年来为夏国人提供圣女,就是因为夏国皇室掌握了虞族的一个秘密,并以此相要挟。可后来虞族反抗,并试图摆脱夏国,反被夏国灭了族。夏国试图掩饰真相却被乐环发现了端倪。”
“不过这些,我多是听说,真真假假,也无法求证了。”婆婆继续道,“乐环之所以选择去死,不仅仅是为了我哥哥,她其实暗暗以自己的命下了两个诅咒。”
“诅咒!”温亭晚想到呼延卓所说的国运衰败一事,“她诅咒了夏国什么?”
“第一个诅咒,她诅咒夏国日渐没落,不过百年便会自取灭亡。”婆婆缓缓道,“第二个诅咒,实则是在保护归然,她诅咒所有企图对归然不利的人都不得好死。”
温亭晚惊了惊,这诅咒确实够狠,怪不得像呼延卓那样的人都不敢踏进这里一步。
原来乐环直到死都还在想着如何保护归然,保护萧溯,可这样的诅咒真的有用吗?
似看出她的疑惑,婆婆笑了笑,“乐环到底是巫女,这么多年以来,凭借着这个诅咒,确实没有人敢进犯归然,所有试图侵吞归然的人缺失如诅咒所说一夜暴毙或意外身亡。”
温亭晚有些奇怪,“萧溯杀了当时夏国的皇帝,难道夏国就没有派人追杀他吗?”
“有,但都不是哥哥的对手,久而久之,便没人再敢来。”婆婆又叹了一声,流露出悲色,“自那日哥哥走了以后,我再未见过他,也不知这几十年间他过得好不好。”
温亭晚想起她做过的梦,但她不知她的梦是不是真的,因为在梦中,离开归然没有几年,濒死的萧溯便抱着乐环的骨灰跳进了波涛汹涌的海面。
可她不能告诉婆婆这件事,她总得给她留一个美好的念想。
“有可能当年,萧溯带着乐环走遍了大好河山之后,在一个清幽的山林间住下,平淡安宁地度过了他的余生。”
婆婆闻言笑了起来,眸中似掺了星子一样璀璨,闪着希冀的光,“如果真是这样,便好了。”
温亭晚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
婆婆走后,温亭晚换了衣裙,起身走出了营帐,帐外是一片广阔的原野,荒凉的大地上已开始泛出星星点点的绿,春意冒了头。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蔚蓝苍穹,她只觉眼前这景色十分熟悉,她沿着原野走出一阵,突然发现她走到了梦中萧溯带着乐环骑马的地方。
她怅然地站在原地眺望,一遍遍回想着梦中的场景,耳畔真的出现了哒哒的马蹄声。
远处一人骑着枣红色的骏马而来,与梦中萧溯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那人在她面前勒马而止,唤的却不是“阿环”。
景詹翻身下马,见温亭晚一脸恍惚:“晚儿,怎么了?”
温亭晚从梦境中跳脱出来,看着眼前的景詹,笑着摇了摇头。她上前摸了摸红缨,却忽得眉头一皱道:“他踢我。”
景詹不明所以,“红缨……没有踢你啊。”
温亭晚见景詹一头雾水的样子,笑出了声,拉过他的手,覆在小腹之上,“是他踢我。”
说罢,腹中的孩子很配合地又是一脚,景詹猛然缩回手,愣在那里,似是吓了一跳,但又觉得很神奇,再次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孩子踢过的地方轻轻地碰了碰。
看着景詹的反应,温亭晚不由得笑起来,从孩子第一次踢她的时候,她就想过给景詹看,没想到隔了这么久才真的实现。
然还未笑多久,她便觉下腹一阵坠痛。
景詹见温亭晚蹙眉一副痛苦的模样,慌乱道:“可是他踢得太重了?”
“殿下,我可能……”她疼得弓起身,额间泛出冷汗,“我可能要生了……”
营帐内,不时传出女子的痛呼声,景詹在帐前跺来跺去,两个时辰内第三次欲闯进帐去,又被宋禹一脚拦住了。
宋禹无奈道:“殿下,女子产房男子是不可入内的。”
景詹面沉如水,横了他一眼,“你何时学了这些个迂腐的东西,孤不管,孤要进去看看。”
他还未提脚,帐帘一掀,婆婆从里头走出来,也是挡在了他的前头。
“婆婆,晚儿如何了?”景詹急急问询。
婆婆蹙眉摇了摇头,“这孩子不过七月有余,此时生产确实早了些,不足月而生,不仅对孩子不益,也说明产妇身子有亏。”
景詹沉默了半瞬,他知道温亭晚为何身子有亏,她被呼延卓掳走,在马车上颠簸了数月,昨日还在疾驰的马上坐了这么久,孕后期几乎是不得安宁,这个孩子早产倒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他颇有些自责,若他当初能好好保护温亭晚,不至于让她吃那么多苦。
“你就别进去了,你插不上手,徒给我们添麻烦的,而且这生孩子时间长,其中艰险自不必说,你且得做好准备。”婆婆叹息了一声,转而回了营帐。
景詹木楞在了原地,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凉了个透。
什么叫准备?
他方想扯住婆婆问个明白,便听身侧老道的声音响起,“怎么?太子殿下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吗?”
他吊儿郎当地走到景詹面前,“这妇人生产从来是九死一生,殿下难道没听说过吗?这妇人生产的时候常是会遇到一个难题,便是稳婆问你,是要孩子还是要大人。若是太子殿下,会怎么选?”
“孤只要她!”
景詹想都未想,直接将答案脱口而出,倒是让老道愣了愣。
老道本还想为难为难他,不料景詹答得如此干脆,他摸摸鼻子,轻咳一声,“那待会儿,殿下可别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