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着呼延卓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温亭晚似乎从中看出了些细微的东西,她唇角微勾,说出自己心中的猜想。
“你很怕他?”
呼延卓的双眸剧烈震动了一下,“胡说八道,我怕一个死人作甚么!”
他掩下被看穿的窘迫,拂袖而去。
“萧溯......”
温亭晚反复琢磨着这个名字,她总觉得她所知的一切冥冥之中可以与什么东西联系在一起,可就像是缺少了什么细小的部件,所有的东西都是七零八落,无法拼接。
或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是夜,温亭晚又发了梦。
只是这一次,她却像一个观戏的看客,站在滂沱的大雨中,却淋不湿半分。
她看见雨滴砸在泥泞的道路上,溅起鲜红的血花,横七竖八的尸首顺着蜿蜒的小径铺开一路,路的尽头,一个身披盔甲的男人持剑站在那里,雨水从他的头上浇下,洗刷他面上和盔甲之上的血迹,纵然狼狈不堪,他那双鹰眸仍死死地锁住眼前的女子不放,他缓缓伸出手。
“阿环,我来接你回去。”
几步开外的油纸伞微微上移,露出伞下之人精致的面容,温亭晚倒吸了一口气,因那人几乎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只眉宇间多了几分妖娆。
她眸色冰凉,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萧溯,你是不是会错了意。我乐环对你不过只是一时痴迷罢了,如今我放着好好的大夏圣女不当,凭什么跟你回去,是要再冒死为你采一次天山雪莲还是再为你取一次问心剑?”
萧溯的眸中透出悲伤,“我知道你说得不是真心话,从前是我不好,往后我都会好好待你。”
乐环摇了摇头,“当初你救我的那份情,我也算是报给你了。萧溯,你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我骗了你一件事,我曾对你下了虞族的禁术易情术,你对我的情意原是属于我的,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假的而已。既已两不相欠,我们此生......不要再见了吧。”
易情术!
乍一听到这三个字,在温亭晚脑海中缠绕难解的红线倏然理顺散了开来,所有的一切都完美无瑕地拼合在了一起。
滂沱的大雨一瞬间倾泻而下,像一道帘幕,将那些场景隔绝开来,最后她只能看见乐环决绝地上了马车,留给萧溯一个残忍的背影。
床榻之上,温亭晚缓缓地睁开眼,却是眸色清明。
来自草原部落的将军,南疆巫女出生的圣女,还有圣女口中的易情术......
原来老道给她的那本话本中的故事竟然是真的,那应该就是乐环与萧溯的故事吧。
可为何乐环会与她生得这么像,是巧合吗?
温亭晚屈膝坐起来,夜色寂寥,连一点虫鸣之声都没有。
身在异国他乡的浓浓无助感随着凄凉的夜色一同向温亭晚袭来,想起梦中萧溯来救乐环的场景,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呢喃。
“殿下......”
有了呼延卓的许可,呼延珊时常光明正大地来她殿中小坐,她那俏皮的模样,总令温亭晚想起景姝,景姝很是喜欢和她撒娇的。
可她毕竟不是景姝,每每呼延珊同她说话,温亭晚都只是干巴巴地回两句,但呼延珊也不觉得无趣,自己一人便能讲上好久。
这日,呼延珊兴匆匆跑进殿内,献宝一般把手上的东西给她看:“圣女姐姐,你瞧,我今日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呼延珊把手心打开,其上赫然是一支纹样质朴的白玉兰发簪,虽说是平平无奇,却是吸引了温亭晚的注意,因这发簪的式样分明来自于大骁。
“这个你哪儿来的?”她问道。
见温亭晚难得生了兴趣,呼延珊把发簪递给她道:“我就知你喜欢,这是自骁国到大夏行商的人带来的,之前有人引荐给我,我看过了,这一批首饰的样式都很不错,我就想着让圣女姐姐你也来挑一挑。”
说罢,呼延珊拍了拍手,便有一人垂首进殿来。
即使弓着背,也依然能看出身形高大,看他远远地从庭中行来,温亭晚一瞬间竟有些恍惚。待走近了,那人一抬头,却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温亭晚失落地垂眸为方才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感到可笑。
商人捧着一个木匣,对呼延珊恭敬地行了个礼。
“将饰物的样式给圣女大人看看吧。”
“是。”商人应声将木匣展开来,从木匣中挑了一件,旋即半蹲着身子呈给温亭晚。
温亭晚无精打采地抬眸看去,却怔愣在那里。
商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一支金累丝镶宝牡丹花步摇,只听他用那低沉熟悉的声儿问道。
“圣女大人喜欢这式样的首饰吗?”
第67章 真追妻之路5 你怎么才来
眼前人的面容她虽从未见过, 可那眸光望着她似漾着一汪春水一般温柔,又似烈火一般灼热。
温亭晚鼻尖泛酸,眼泪霎时涌了上来。
见她这模样, 商人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末了,将手中步摇往外推了推, 神色如常地问道:“圣女大人不喜欢吗?”
温亭晚纤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将步摇接了过来,哑声道:“喜欢。”
“圣女姐姐这么喜欢吗?”呼延珊看温亭晚双眼通红,“喜欢到都要哭了。”
温亭晚以手掩面,生怕身侧的阿兰看出端倪,忙笑道:“可别说了,怪丢人的,还不是没见过世面, 见到这么漂亮的步摇就……”
“圣女大人喜欢便好, 听闻这步摇还是从骁国皇宫中流出来的,是皇室之物,小人也不敢卖给寻常百姓,便只能卖给九公主了。”商人道。
“好了好了,多少银两,待会儿自会有宫人给你送去。”
呼延珊挥手示意他退下,商人却不走,还特意指着步摇上镶嵌的一块蓝宝石道:“步摇金贵,圣女大人佩戴时万莫小心,尤其是上头那块蓝宝石,若是摔了一回,只怕不好再镶嵌。”
温亭晚心领神会, 与商人对视了一眼,轻轻道了声“好”,然望着商人离去的背影,她目光胶着不舍,最后还是强忍着别开眼去。
待呼延珊离开,她随意寻了个由头,将阿兰也遣了出去。
拨了拨步摇上的蓝宝石没有拨动,她干脆将步摇举高,旋即放手,任它坠落在地。
步摇上的珠玉碎了一地,蓝宝石也从步摇上摔落,露出藏在后头只手指粗细的纸条,温亭晚捡起来,上头只寥寥几个小字。
“封祭大典,必来相救。”
温亭晚将这八个字默默念了无数遍,眼泪在眼眶中盘旋打转,她用双手捂住胸口,这些日子以来的无助,恐惧与绝望如潮水一般悉数漫上心头。
就像是在水上挣扎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绝望逢生的欣悦令她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候在门外的阿兰有些烦躁地撇撇嘴,心道,有何好哭的,还不到真正该她哭的时候呢。
转瞬便到了圣女封祭大典那日,温亭晚以白纱遮面,穿上了繁复庄重的白衣白裙,几乎看不出她身怀有孕。
掌仪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妇人,面容严肃刻薄,温亭晚先是被领着去了呼延珊口中所谓的祠堂,在那里,她见到了上一任圣女乐环的画像。
果真与她生得十分相像,若不是心里清楚,她怕也会误认为画中人是她。
可她知道,她们终究不一样。
在祠堂施了拜礼之后,温亭晚便被人扶上了马车,听说真正的封祭大典在京郊的祭坛。
马车缓缓驶出了夏国皇都,温亭晚将那支摔破的步摇揣在袖中,咬唇惴惴不安。这一队去往祭坛的仗仪少说也有几十人,其中不乏呼延卓安插的高手,太子该如何救她。
恰在此时,忽听外边一阵喧闹,温亭晚掀开车帘查看,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匹受惊的马,将整齐的仗仪队伍冲得四散逃亡。
“你们是……”阿兰喊到一半,就没了动静。
车帘被猛地一掀,温亭晚下意识攥紧了步摇,将尖锐的一头露出来。
“晚儿,是我。”
看到太子熟悉的面孔,温亭晚的脑中分明还一片空白,身子却快一步扑到了他的怀中。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明明该说她没想过他会来,她以为他真的忘了她,下江南风流快活去了。可话到嘴边,只剩下饱含满腹委屈,抽抽噎噎的一句。
“你怎么才来。”
景詹心疼地紧紧搂住她,歉疚道:“是我来晚了。”
虽也有不尽的思念要抒发,可景詹知道如今不是时候,他双臂一使力一把将温亭晚抱出了马车。
四下的十数名暗卫还在厮杀,他将温亭晚抱上了马,护在了身前,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直直往南方而去。
“殿下,我们要去哪儿?”
这是夏国国土,太子这样直截了当地带走她未免太冒险,呼延卓要抓他们简直如瓮中捉鳖。
“别担心,我们要去的是夏国干涉不了的地方,只是路程有些远,马上颠簸,恐会让你吃些苦头。”
夏国干涉不了的地方?
温亭晚不言,只将身子贴近景詹的胸膛以作回应。景詹垂首看了温亭晚一眼,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身子前倾,令两人靠得更紧了一些。
不多时,只听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似在追赶他们的脚步,温亭晚的心猛然一提。
“应当是我手下的几名暗卫赶上来了。”景詹解释道。
她回首后望,果见骑在马上追赶他们的是方才护在马车周围,掩护他们离开的人。
又策马疾行了半个时辰,身后一阵更大的动静渐近,似有万马奔腾,震得地动山摇,宋禹喊道:“殿下,他们追上来了!”
“还有多远?”景詹头也不回,只直直望着前路。
“穿过那片子便是。”
听到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温亭晚慌乱不已,努力咬唇都止不住身子微微颤抖,她索性闭上眼将头深深埋下去,便听景詹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安慰道。
“别怕,有我在,这次我死也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他话音刚落,抱着温亭晚一个侧首,一支羽剑刷地擦耳而过,景詹拉紧缰绳,猛夹马腹,身下红缨如箭离弦穿林而过。一束耀眼的光迎面而来,光芒褪去,眼前便是一望无际的苍茫原野。
温亭晚突然发现身后的动静好像消失了,回头一看,却惊奇地发现呼延卓和其后的一众士兵都止于那片林子的出口,就像是林子和原野之间有什么阻挡的屏障一样。
“温亭晚,你跟那个男人走有什么好,他终究会负了你。”呼延卓高声吼道。
景詹勒马调头,锐利的双眸如利刃般凝视着呼延卓,似想当场将他千刀万剐,他讥笑一声,“呼延卓,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哄骗她。”
“什么哄骗!”呼延卓神色一慌,眸光都带着几分闪烁,他转而对温亭晚道,“别因为这个男人来救你就感动不已,当圣女有何不好,至高无上,受万人敬仰。”
他方才的神情举止已然出卖了他,联系到往日的种种古怪,温亭晚狐疑地蹙眉.
“你倒是真有脸说出这样的话,什么至高无上,万人敬仰,怎么,你是想让她死了再受万人叩拜吗?”景詹冷笑一声,“今日的封祭大典,封圣女是真,祭祀也是真,只是你没告诉她圣女便是那个所谓的祭品吧。”
呼延卓面色黑沉,抿唇不言,无法反驳,算是默认了此事。
温亭晚忽得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她并非巫女,也不懂巫术,不过平平常常的普通人,呼延卓带走她又有何用,更何况她身怀有孕,呼延卓居然全然不在乎这个孩子。原来她不过只是一个祭品罢了,既然是祭品,终归是要死的,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们别以为逃到这里来,我就拿你们没办法,你们不可能一辈子躲在这里不出来。”呼延卓彻底撕下他虚伪的面孔,面目如魔鬼一般狰狞。
景詹没有理会他,只拉着缰绳,背过身去。
眼看着几人的策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原野尽头,呼延卓只能投以愤愤的目光却无可奈何,少顷,才对身后的侍从道:“回宫,找国师。”
也不知在原野上骑了多久,夜色逐渐笼罩四野,目之所及处突然出现点点灯光,如星火闪耀,凑近些,便看清了是一片营帐,似乎是什么小部族的聚居之所。
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藏蓝衣裙,带着繁复银饰的婆婆候在那里,甫一见到温亭晚,她怔愣在那里,皱纹满布的双眼里霎时盈满泪水,
“阿环......”她呢喃着,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叹道,“真的很像。”
景詹将温亭晚从马上抱下来,便见一人从营帐中走出来,见到他们,语气轻快,就像见到远来客一样,“哎呦,回来啦。”
“你怎么会在......”
温亭晚愣了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老道,她在老道和太子之间来回看了看,默默垂眸。
“劳烦婆婆为我们送些饭菜来。”
景詹没有为温亭晚解惑,只将她抱进了其中一个营帐,放在了榻上,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温亭晚缓缓摇了摇头,“就是很累,想休息了。”
“先吃些什么垫垫肚子,然后再睡。”景詹坐在榻前,像哄孩子一样哄她。
温亭晚沉默了半晌,还是问出了口:“殿下,你知道易情术的事了,是吗?既然如此,殿下为何还要来救我?明明都是假的,殿下对我的喜欢也是。”
景詹轻轻笑了一下,表情倏然变得很认真:“其实,换回来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易情术的存在了。”
温亭晚朱唇微张,惊诧不已。竟然那么早!怪不得那晚太子那么生气。
“但我不是因为易情术的事而生你的气。”景詹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是我忘了那年秋狩的事,误以为你喜欢的人是景彦,才会......晚儿,对不起,那夜对你说了那样的话。”
温亭晚敷衍地笑了笑,瞥过眼去,似乎并不愿意聊到此事。
景詹知道,他当初说出口的话有多伤人,也不渴求温亭晚这么快就原谅他,“我对你的感情我最清楚不过,与易情术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