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晚掀开幕篱一角,抬眸眺望着,四四方方的雕花窗框住远方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苍茫雪山,她将手覆在小腹上,不知该作何心情。
她本以为直到临产前她都会安安静静地待在宫中,不曾想却要在孕期跨越了两国之境,经历这么艰险的事,倒是可怜孩子,要陪她一起受苦。
天色暗得很快,入夜后,整个镇子却热闹了起来,充斥着新年的爆竹声,贺喜声,可对温亭晚来说怕是此生最糟糕的一天。
她即将被人胁迫着离开国土,去一个她不曾去过的地方,在一群她不认识的人中,以一个莫名其妙的身份生存,渺茫的前路令她心生畏惧。
阿兰扶她上了马车,温亭晚倚着车窗,最后深深地往外看了一眼。
半个时辰后,一行骑马的人在同一家客栈门口停下,宋禹挥手招来门口的小二问询:“你们这可还有空房?”
“有有有,客官来得真巧,不久前刚有人退了房,正好够几位住下。”
宋禹向景詹投去询问的眼神,见景詹点头才道:“好,要三间上房,再给我们上些热菜来。”
一行人翻身下马,进了一楼大堂,甫一坐定,小二便凑上来,殷勤地问道:“客官可有什么忌口的,例如不吃姜之类的?”
听到“姜”这个字,景詹眸光一凛,“为何要特意问?”
小二叹了口气,“今日有一位客官说自己不喜姜,怨我上了放了姜的菜,大闹了一场。我们掌柜的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才让我们以后问问客人们都有什么忌口的?”
宋禹看出景詹的异常,疑惑道:“爷,有什么问题吗?”
景詹不答,继续问小二:“那位客人可是以幕篱遮面,还怀着身孕?”
“对对对。”小二忙点头,“虽幕篱遮得牢牢的,但看她坐卧行走确实像是有孕的样子。”
“他们还住在客栈吗?”宋禹也听出问题。
“他们刚走,大约在半个时辰之前,好像往苍连山方向去了,你们说奇不奇怪大过年的……诶,客官你们去哪儿啊?”
小二话音未落,景詹一行已飞快站了起来。
温亭晚不喜姜,景詹早已将她这习惯深深印入脑海,乍一听到小二提起,他便下意识将那人与温亭晚联系在一起。
他们一路几乎循着温亭晚留下的痕迹而来,可总是晚一步,日赶夜赶却还是落下一天半天的行程。
这是头一次,他离温亭晚那么近,他一定要在她进夏国之前将她带回来。
那厢,马车行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之间,温亭晚却疑惑不解。苍连山陡峭,马车到了一定的路段上不去,她身怀有孕,呼延卓不可能带着她翻山越岭。
呼延卓似看出了她的心思,“我们不爬山,有别的路可走。”
他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外有人道:“二皇子殿下,属下已探查过隧道,其后的事也安排妥当了。”
听到外头人的称呼,温亭晚淡淡瞥了呼延卓一眼,却没有多么惊诧。
二皇子殿下?他果然是夏国皇室的人。
“好。”
呼延卓应声后,马车再次开动,车厢内明显幽暗下来,看来便是进了所谓的隧道。
“这条隧道是几十年前留下的,也不知是谁开凿,我当年发现时便已存在。”呼延卓看着温亭晚,那双琥珀色的瞳眸深邃,像野兽看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猎物一样嚣张,“等过了这条隧道,便是大夏的国土了。”
温亭晚垂眸,鸦羽般浓密的长睫颤了颤。
是啊,等过了这条隧道,她就会彻底变成一条砧板之上任人宰割的鱼。
也不知在隧道上驶了多久,忽有一匹随行的马驶到车窗前,急切道:“二皇子殿下,后面似乎有一群人赶上来。”
呼延卓蹙眉道:“是谁?”
“隧道里太暗,看不出来,或许也是想通过这条密道去大夏的人。”
温亭晚听说后面有人,心头一动,正想掀帘探看,却被呼延卓按住了,只听他沉声道:“让车夫加快速度,无论是谁,按原计划执行。”
“是。”
温亭晚隐隐觉得不安:“你要做什么?”
呼延卓没有答她,从袖中不知掏出什么塞进了她的耳朵了,周围的一切声响突然就消失了。
虽听不见,但她还是能感受到猛烈的震动,她杏眸微张,意识到什么,猛地挣开呼延卓的手,掀帘往后看去。
马车已驶出了隧道,隧道出口的□□被点燃,山石滚滚而落,把隧道出口彻底堵住了。
山石落下的瞬间,她仿佛看见缝隙之间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和那张令她熟悉的脸。
呼延卓伸手拿掉了堵在她耳中的东西,声音中带着几分嘲讽:“你莫不是在期待什么,死心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温亭晚扯开嘴角苦笑了一下,没错,想是她眼花了。
毕竟,太子如今正在去江南的路上,恰是快活自在的时候,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隧道之中,一片狼藉,宋禹从地上站起来,看都没看被他护在身下的老道,慌忙在黑暗中找寻。
“殿下!殿下!”
“我没事……”一个低沉的声儿从角落里响起。
宋禹点燃火折子,才看到坐在角落中面色苍白的景詹,鲜血染红了他半件衣袍,宋禹惊道:“殿下,你受……”
“人都没事吗?”景詹打断他。
其他几名暗卫闻言皆应了声。
“红缨呢?”他又问。
宋禹过去查看了一眼,“还好,幸好殿下反应及时,只被是飞溅的砂石擦伤了。”
景詹舒了一口气,突然想到什么,蓦地勾唇笑起来,“我看到她了……”
宋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太子妃吧。
“可惜又迟了一步,如今晚儿进了夏国的国境,事情便有些麻烦了,”他抬眸看向宋禹,“大骁在夏国设有密探,明日我们去夏国,想办法混进去。”
宋禹没有应声,只盯着景詹的伤处,凝眉劝道:“殿下,您先去处理伤口,您伤得不轻。”
“孤没事。”
景詹疼到额头泛出冷汗,但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宋禹这才看清他右臂和后背的衣衫都烂了,露出的伤口血肉模糊,想是方才的爆炸所致。
“殿下……”
宋禹只是景詹手下的一个暗卫,他望着景詹坚毅的背影,终究不敢劝什么。
一只手忽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宋禹转头,便见老道笑道:“小哥,奉劝你一句,今后千万不要爱上女人,贫道我活了几十年,看过的男男女女无数,像这般陷入情爱的男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是变成傻子,就是变成疯子!
第66章 真追妻之路4 萧溯是谁?
元宵前后, 传言似潮水般涌了开来。
宫中人人都在说,二皇子殿下也不知从哪里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却将她整日关在自己的宫殿中, 谁都不许见。
阿兰自御膳房端来饭食, 一路走来,不少人拉了她企图从她口中套出些什么,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贴身伺候那女子的,定知晓许多内情。
“去去去,里头那位可不是二皇子殿下的侍妾,身份尊贵着呢,莫要随意胡扯,也不怕掉了脑袋。”阿兰驱散众人,径自进殿去。
殿内,温亭晚正对着插在白瓷瓶中的几只红梅出神。
她通身的装束都换成了圣洁的白色, 分明未施粉黛, 依旧眉若远山,唇不画而朱,一张面容美得惊心动魄,红梅点点衬得她的皮肤愈发净白如雪。只可惜美人秀眉微颦,周身似笼罩着淡淡的愁云,挥散不开。
阿兰只望了一眼便怔愣在那里,待回过神,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温亭晚隆起的小腹上。
她倒是头一回看见,怀了孕的女子还能美成这般的,真是教人妒恨。
“圣女大人,用膳了。”
阿兰将碗碟筷箸摆放好, 作势去扶温亭晚,却被她轻飘飘地避开了。阿兰的手无措地悬在半空,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自打入了大夏,这位圣女大人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整日枯坐着不说话,也不搭理人,只偶尔遣她去寻些书卷来看。
温亭晚扶着腰在桌前缓缓坐下,过了六个月,腹中的孩子长得飞快,沉甸甸的肚子令她坐卧都成了问题,虽是不雅,但如今她落座时也只能将双腿叉开,夜里入眠也需侧躺着。
她方拿起筷子,便觉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踢了她一脚,她勾唇轻笑道:“怎么,你也饿了?我们这就吃饭。”
她夹了两筷子青菜后,又将筷子伸向一块油腻腻的红烧肉,犹豫了半瞬,才皱眉送进嘴里,胡嚼几口,吞咽下去。温亭晚不喜油腻,素来吃得清淡,但她知道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多少还是得沾些荤腥的。
膳毕,阿兰收拾了碗筷,为温亭晚上了一杯清茶后,便离了殿,没一会儿温亭晚便听见殿门闭合及落锁的声响。
她嘲讽地笑了笑。
什么圣女,她对呼延卓来说,不过就是有价值的囚犯罢了。
来了这几日,陆陆续续从阿兰口中探问,她大抵能猜到呼延卓为何要将她抓来了。
夏国不似大骁,鉴于几十年前的夺嫡之乱,便再未设立过太子,如今朝中继位呼声最高的便是呼延卓和另一位四皇子。但四皇子母家尊贵,势力庞大,非呼延卓可比。因此他才会另辟蹊径,求助国师,找寻什么圣女,企图以此功谋天子之位。
温亭晚坐在临窗的小榻上,刚欲翻开书册,便听两声沉闷的扣响,似乎有人在敲木窗,旋即一个甜美婉转的女声儿响起。
“有人吗?”
温亭晚打开窗闩,雕花窗扇吱呀开了一条小缝,挤进来一个小脑袋。
那人乍一看清温亭晚的面容,朱唇微张,眸中满是惊奇与感叹,“真的好像啊,你和祠堂中的那副画像上的人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见温亭晚不言,只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那人歉意地笑了笑道:“抱歉,圣女大人,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大夏的九公主,我叫呼延珊。”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宝蓝的衣裙,明眸善睐,大抵十二三岁,与景姝年纪相仿,但与景姝不同,这个孩子的笑容就像是沙漠中的烈日,热情地耀眼。
温亭晚只轻轻点了点头,旋即问道:“你方才说的祠堂中的画像,是指上一任的圣女吗?”
“是啊。”呼延珊点点头,“祠堂里挂了历届圣女的画像,我幼时顽皮,时常在祠堂罚跪,因而对那些画像很熟悉,我记得上一任圣女乐环是所有圣女中生得最美的,方才见到你,我还以为是她从画中走出来了呢。”
乐环......
听到这个名字,温亭晚心下生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蓦然想起梦中那个男人唤的一声声缠绵凄婉的“阿环”。
“最后一任圣女她是怎么死的?”
呼延珊皱了皱眉,思忖了片刻,“不清楚,那已经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听人说,上一任圣女是病死的,而且是暴毙身亡,具体如何我便不得而知了。”
病死的?可温亭晚分明记得她梦里出现的女子死的时候流了一地的血,并非病死的。
“我很好奇,她和我长得能有多像,我可以去看看那幅画像吗?”温亭晚问道。
她直觉呼延珊会答应,因为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很单纯。
果然呼延珊听闻此话,往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可是门锁着,要不你从窗户这儿爬出来,我带你去祠堂。”
温亭晚为难地垂首看向自己的肚子,“我可能爬不了窗。”
呼延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似乎才发现她怀着身孕,她睁大了眼,指着隆起的小腹道:“你,你,难不成是二皇兄......”
“不是他的。”温亭晚打断她的猜想,“是我和我夫君的孩子。”
“夫君?你成亲了!”呼延珊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被二皇兄锁在这儿,原来是怕你逃出去。”
温亭晚有些疑惑:“你不惊讶吗?要成为你们夏国圣女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而非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
呼延珊摇了摇头,“我们大夏向来不注重女子贞洁,我父皇后宫不少妃嫔都是二嫁。对了,我好像听宫人偷偷说起过,上一任的圣女乐环在继任圣女前,也是成过亲的,她的丈夫好像是草原部族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叫什么来着......”
她皱着眉冥思苦想间,温亭晚却怔忪在那里,一个名字随即脱口而出。
“萧溯......”
“对,好像就是这个。”
呼延珊反应过来,刚想询问为何温亭晚会知道,便听宫墙外传来一阵口哨声,她浑身一个激灵,做贼一般不安起来,“我二皇兄来了,我先走了,等改日我再来看圣女大人。”
温亭晚眼见呼延珊手脚麻利地依靠宫墙边的树爬了出去,旋即只听“哎呦”一声。过了半晌,呼延卓从殿外走了进来。
这段日子以来,呼延卓将她锁在殿中,几乎没有理会她,可今日,两人透过这扇小窗四目相对后,呼延卓突然朝温亭晚的方向走去。
他开口便道:“看你近日听话,我会命阿兰卸了门锁,也会常让珊儿来陪陪你。十日后便是圣女的封祭大典,你好生准备准备吧。”
听他的神色口吻仿佛是给了多大的恩赐,温亭晚冷眼看着他,忽得嗤笑了一声。
“呼延卓,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吗?每日囚在笼子里,还得乖乖听你的话。”
呼延卓面色黑沉,一言不发,折身而去,还未踏出两步,便听身后温亭晚问道:“萧溯是谁?”
脚步倏然一滞,呼延卓转过头,眸光凌厉阴鸷,“你从哪里得知这个名字的?以后在宫中,决不能提起这个人,听懂了吗?”
一个六十年前的人,为何不能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