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疑惑道:“二嫂这话就说的有趣了, 老祖宗手里定下的规矩,过年的份例自然是公道的。难道二嫂那里的月例有一回错了日子?东西有一遭是不好的?”
因徐莹年后就要搬走, 黛玉从不给她任何生事的机会 ,凡一应份例里的,都给足数质优的。
徐莹也知道在宫里, 凡事不能说先祖定下的规矩不好,于是只道:“太子妃何必拿话来激我,横竖请你容情些,念着我们宫里有怀着身孕的,给些方便。越发说破了,你私房钱多得很,给我些用怎么了?唉,想来太子妃进宫半年,自己毫无动静不说,还霸拦着重华宫中无一人有喜,自然是不能体会我们宫里的花销大的苦楚。”
这话一说,别说黛玉当时沉下脸去,身后的墨染和小萝都气的咬牙。
黛玉将茶盅搁在案上:“慎郡王妃日日编排我端着太子妃的架子,既如此,我便端一回!这宫里,原本管得到重华宫的也只有四位正经主子,便是皇后娘娘退居,也尚轮不到郡王妃来管太子宫中。”
见徐莹身后的宫女瑟瑟站着,黛玉就直接点了道:“你去将你们宫中王嬷嬷即刻请了来,这就带着慎郡王妃回去将宫规抄十遍为是。王嬷嬷若再有不能教引的,本宫便只得回了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歇着,派旁人去教慎郡王妃规矩才是。”
徐莹气得发抖:“你,你又不是太后娘娘,如何管的我!”
黛玉冷笑道:“论情我是弟妹,管不得嫂子,可慎郡王妃三番两次的胡搅蛮缠,早已无情可论,如今只论道理和高低便是。”
重华宫中上下对这位慎郡王妃都烦透了,如今见黛玉动了真怒,几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便先围上来,牢牢看住徐莹。
横竖随徐莹责骂拉扯,她们也都站的稳如泰山,只围的风雨不透。
徐莹根本突破不了这层包围圈。
不多时,王嬷嬷就满脸是汗的赶了来,难为她大冬天的热的像个冒气的烤地瓜一般。
她后面还跟着脸色不甚好看的刘侧妃。
听过了原委,王嬷嬷简直心力交瘁要吐血,甚至当场老泪纵横:“奴婢也是个人,不是铁打的身子。但凡眼睛一错,王妃娘娘便不见了影子。奴婢也不好满宫里撒网似的找,每每提心吊胆。天可怜见的,如今才多久,奴婢的头发都全白了。太子妃娘娘要是可怜奴婢,就请回了太后娘娘,另换了人来吧,奴婢是无用了。”
连黛玉一时都无语。
原以为受折磨的是徐莹,结果真正憔悴的却是人家王嬷嬷。
好在徐莹还算怕王嬷嬷,或者说怕她背后的太后,于是起来甩着袖子就忙着走。王嬷嬷又跟黛玉磕头行礼的赔罪。
黛玉见她果然憔悴了许多,年纪老迈还跟在徐莹后面收拾不尽的烂摊子,也觉得可怜起来。
“罢了,你先跟着慎郡王妃去吧。”
刘侧妃倒是留了下来,脸上带了些不好意思:“当日我在娘娘面前信誓旦旦,说替您看住王妃,不叫她给您添烦乱,结果……”
黛玉摆手,先叫她坐了。
又见她通身不过一身姜黄色的葡萄纹妆花袄,脸色也略略有些发黄,就关怀了两句。
其实刘侧妃也不是不尽力,凡宫宴大场合,徐莹但凡要找事,她都会拦着。只是徐莹到底是人,不是个兔子,刘侧妃也看不住,一个转身就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黛玉原以为辛泓承还在后殿等着,又不便多留有孕的慎郡王侧妃,于是露出端茶送客的意思。
刘侧妃却道:“还有一事,我也才听说,不知太子妃娘娘知道否,总要先说给您才安心。”
小萝便将其余的小宫女都带开,只留了墨染。
刘侧妃说话向来简断,不搞云山雾罩那一套:“娘娘可知,原本的二皇子妃该是去和亲的玉成郡主的。只是赏花宴那日,王爷跟如今这位不着调的王妃娘娘玩表兄妹私会那一套,叫瑞王爷拿了个正着不说,更让太子殿下撞破,闹到了太上皇和皇上跟前,以至今日。”
黛玉还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
那时她跟辛泓承尚无婚约,哪里说得着这件事。
刘侧妃说完这话才起身告退。
可巧宣合帝听了辛泓承的话,打发秦戊出来探查一番。适逢刘侧妃从重华宫出来,就顺口砸实这件事,这才由宫人扶着去了。
而重华宫的太监则如同见了青天大老爷,连忙喊冤:“秦公公瞧瞧,连慎郡王侧妃都看不过眼呢。您也知道,满宫里再没有人说我们太子妃仗势欺人的,唯有慎郡王妃,隔三差五都得闹上一出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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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因把这件事存在心里,晚间给太上皇请安的时候,就斟酌着提了。
太上皇和太后正在下棋,原本皇上来请安,也只是口中应着让人上茶,实则两眼只瞅着棋枰,抓着一枚黑子苦思冥想。
忽然听到徐莹这事,就将棋子掷入盒中:“当日朕说什么来着,到底是皇子正妃,总要慎重些。偏你拿儿子像是拿贼,捉住了儿女私会就要锤死一般,非将徐莹指给原儿,如今弄了个这样的鱼头过来拆。闹出笑话来,丢的不还是辛家的脸。”
皇上垂首做受教状。
太后莞尔,对皇上道:“你父皇这是棋盘上要输了,正巧你碰了过来,拿你出气。”
有太后解围,皇上也就笑了:“原是儿子之前办的糊涂,怨不得父皇生气。”
太上皇叫妻儿这样一笑着打岔,火气就下去了:“那就年后再理论,没有赶着年下办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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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
白日皇上宴过群臣,下午便在后宫摆了戏酒算作家宴。
太上皇与太后做了东上首,皇上独自做了西侧上首,就有点寂寥,不免想起从前杨皇后在时的情形。
于是便命秦戊去给杨皇后送一桌新年席面。秦戊领旨而去,心道:嗯,人去方知好处,进而念念不忘,果然是皇上!
两重妃嫔并皇子公主们向上磕头行礼后,才男东女西归坐,即刻便有宫人挨桌献上屠苏酒、吉祥果、如意糕等。
因是过年,就先演了两出《八义》《西游记》等热闹的戏文。
众人都是看熟了的戏码,便都不曾上心。于是皇上先起头给太上皇敬过酒后,瑞王等王爷,辛泓承等皇子也都按着次序起身给太上皇敬酒。
因辛泓承是太子,自然是他为首,太上皇笑着勉励了两句后,就将酒一饮而尽,其余人敬上的酒便只沾了沾唇。
落在旁人眼里,自然是太上皇看重太子殿下,都心里知道表面不说。
唯有瑞王好了伤疤忘了疼,此时笑嘻嘻道:“父皇偏心,只拿着孙子当宝,拿儿子就当草,就是不肯喝儿子的酒,简直是厚彼薄此。不行,不行,儿子这一杯您也得干了,否则儿子就不走了!”
太上皇见他酒气满身,连厚此薄彼这个成语都说颠倒了,不由嘴角微抽。
要不是惦记着是大年三十,几乎要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要抽人的手!
还是甄贵太妃见事不好将儿子拉走。
不过经瑞王这一闹,气氛倒是更活络了,越发显得人声嘈杂,语笑喧阗。兼之殿外一刻不停的爆竹烟火,戏台上的戏文铿锵,自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的热闹。
黛玉入宫半年,虽已习惯却还是不甚喜欢这样的热闹,又惦记着远在双夷国的甄然,此时不知如何,于是便只强打着精神跟旁边的周菱说话。
一时敬拜完毕,太上皇和皇上散过压岁钱后,便摆上合欢宴来。
外头的灯烛也都亮起,儿臂粗掺了香屑的灯烛将殿内映的恍如白昼,越发显得屏开鸾凤,褥设芙蓉。
太后一时笑道:“这过年的戏文就是热闹,唱的本宫头疼。”
皇上忙道:“拿戏单子来,请母后点新戏。”
太上皇也道:“今日是家宴取乐,不必非按着宫里那十六出单子唱下去,也都听的够够的了。你只管点喜欢的,之后叫她们也都点去。”
太后果真拿过单子来点了一出,然后递给女官。
女官便用一只连枝洋漆茶盘捧着戏单子,走下台阶,来至黛玉身边请她再点。黛玉自然起身谦让,虽说按着身份该是她,但上头还有两层妃嫔长辈呢。
旁人还未开口,甄贵太妃先笑道:“太子妃果然谦和懂礼。”然后又对太上皇道:“只是太子妃懂事知道尊敬我们长辈,我们却也想爱惜孩子们,今日便叫她们这些小辈儿先点两出新鲜的可好?”
旁人也就罢了,与皇上平辈的几位王爷却忍不住对视一眼:当年甄贵太妃在宫里何等得意,也只比太后差那么一点罢了,如今老了老了却给太子妃这样的晚辈卖好起来。
于是倒把太子的地位重新评估了一番。
见甄贵太妃这样说,太上皇也点头,女官便忙蹲身给黛玉奉上戏单子。
黛玉翻了两页,因素日确实不太爱看戏,又见周菱兴致勃勃往戏单子上瞧,索性递给周菱:“大嫂怀着孕,先点出喜欢的,给腹中侄子听吧。”
说的众人都笑起来,周菱也就不矫情,当真接了过来,摸着肚子笑道:“乖孩子,来日可得记得婶母今日疼你啊。”
按着次序,黛玉是这一辈第一席,然后再是周菱徐莹刘侧妃这样按次坐下去。
周菱此时捧着戏单子,正津津有味的选着呢,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抽了去:“大嫂怎的这样拖拉,那不如让我先来吧。你自己想好了再说。”
周菱两手骤然空空,不免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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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众人则是惊了,慎郡王妃这,这是作甚?怎么还伸手抢起戏单子来。
太后之后第一出戏,哪里轮得到她点!
太子妃是身份尊贵掌管宫务;安王妃是身怀有孕,又是太子妃特意让的,都算是有理。可徐莹又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先点?
于是一时气氛诡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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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男东女西的坐法,东边许多男人的目光就集中在慎郡王身上,眼里□□裸写着:你媳妇就这?就这?
辛泓原怄的低头灌酒。
皇上大怒。
他素来是个最要龙脸的人,此时当着太上皇后宫里他的一众母妃们,又当着一众没坐上龙椅的兄弟们,自然更要个家庭和睦的样子。
方才甄贵太妃格外给面子,黛玉和周菱又这样妯娌亲厚,几人的表现都让皇上面上有光。谁料龙颜上满意的笑容还没咧到位置,徐莹就冲出来打脸,让皇上被人看了笑话。
依着皇上的脾气,本就要发作的,兼之又想起年前之事,更是作恼,于是便立刻横了秦戊一眼。
秦戊格外机灵,片刻后,便做出个惶恐的样子重新进来道:“皇上,徐庶人病重,太医说怕是不好呢。”
徐庶人便是先明妃娘娘,果然慎郡王的酒杯当场就打翻了。
一时合欢宴上一片寂静。
皇上“唔”了一声:“她虽有罪过,到底生育了皇子,今日又是新岁。罢了,叫太医去照看,另外,着慎郡王妃去照料吧。”
忽然被点名的徐莹:???
太后也淡淡开口:“是了,慎郡王妃既是儿媳妇又是内侄女,去照顾徐庶人是最妥当的。既如此,这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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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终事成
大年初一, 诰命入宫拜见后,甄老夫人就往女儿处闲坐、
甄贵太妃就将合欢宴上的笑话讲给她老人家听。
“等过了正月十五,慎郡王就要搬到宫外去了, 可太后娘娘今晨就当着六宫明说, 慎郡王妃还是留在宫中继续照料徐庶人——就差一道圣旨废了这王妃。不过看在当今皇上是个爱面子的,不肯废了才娶了两年的儿媳妇, 于是只用侍奉疾病遮掩过去, 倒显得皇室女子孝敬似的。”
甄老夫人却叹了口气:“偏是瑞王爷闹出来, 让这样的人捡漏成了慎郡王妃, 不然咱们然儿入宫, 不比她强百倍?”
甄贵太妃也有些黯然,勉强劝慰道:“母亲,外头不知道, 咱们却知道,明妃是因为害了孝义皇后才废的,皇上深厌——有这样一个母亲,在皇上这一朝,慎郡王自然没有前程,且他又与太子龃龉颇深, 真有太子登基的一日, 他自然更寥落些。说不得还没了下场,然儿不嫁他也好。”
甄老夫人知道女儿在劝慰自己, 也就不做声,可心里想的却是:总比嫁到海外异邦去强的远, 只能盼着她平安了。
可惜这世上之事多半事与愿违。
正月五日,浙江就传了八百里急报入京:双夷国国王、玉成郡主于新年宫宴上为人毒害,双双身亡, 皇城内大乱。
这个国王只留下三个儿子,大的十岁,两个小的才都五岁,并非同母。原本的王妃又为了给甄然让位,成了侧妃,一时三子都变成了庶出,人心浮动若潮水,自然大乱。
可惜乱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听闻天/朝昌远侯爷已然带水军登岸。
原东夷国的臣子们还没反应过来,钟侯爷就已然带兵直入前西夷国皇城,带领天/朝“正义之师”开始“无偿帮助”双夷国平定大乱,安排黎民百姓。
双夷国大惊,仍旧想派使臣向天/朝皇帝表示,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家事自家解决吧。
然而人还未出皇城,在城门处就被人拦了下来,钟侯爷代表朝廷表示:谁拦着他的军队乐于助人,就跟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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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正月初十再送来的战报,便是钟侯爷带兵将两国安定了十之七八的文书。
皇上拿着钟侯爷的折子笑道:“昌远侯是个不夸大的人,他说成了十之七八,只怕是大事已定。”
辛泓承笑道:“儿子先贺过父皇开辟疆土了。”然后又与皇上论及安抚甄家之事。
皇上这才把喜色收了收:“甄老夫人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悲痛卧病——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到底玉成郡主是她家嫡女,总不能赏点药材就完了。”
于是正月十一,皇上便追封玉成郡主为公主,礼部又上节烈两字为谥号,虽未升甄家的爵位,却许了他府上爵位再传两代的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