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想了想:“正月里到底事多,不如等过了二月二。”
“也好, 宫里不太过花朝节, 二月十二又正好是你的生辰, 到时候回去看看也好。”
因又说起范云义到了金陵之事, 黛玉便坐直了身子:“他到底要怎样呢?难道就这样拖着周姐姐不成?”
正说着, 墨染就扣了扣门扉,轻声道:“回殿下娘娘,周太医来了。”
辛泓承就笑:“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然后也不让宫女进来倒茶, 而是亲自拿着一把小执壶给周眀薇倒了一盏茶。
“很当不起。”周眀薇走进来正好看见太子倒茶,就忙笑着摆手。
辛泓承便道:“范云义走之前嘱咐我照顾你”然后又对着黛玉的方向看了眼:“何况你妹妹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哪里敢怠慢,你坐着就是。”
黛玉脸色微红,起手抛了个贡橘过去砸他:“你这是编排我是母老虎呢,当我听不出吗?”
辛泓承单手接了, 然后剥开分给两人吃:“你们是有自己的话要说呢, 还是许我听着?要是不让我留下,我就去书房。”
黛玉抿嘴笑:“你留下做什么呢?难道替丫鬟端茶倒水吗?”
周眀薇也跟着笑了, 倒是辛泓承点头道:“很是,这屋子里不是银炭炉子, 就是滚烫的热壶,也不能叫你们自己拎着倒水,万一烫了怎么办。”
周眀薇忍不住打趣道:“听说太子爷在朝上可脾气大得很, 不好说话。双夷国之事,有人参钟侯爷先斩后奏,有逾越专断之嫌,听说太子当朝就把人驳了回去——怎么在自己家里这样‘贤良淑德,任劳任怨’?”
黛玉轻轻一笑:“还说呢,父皇为此还打发人来给他送了碗夏日才用的消火凉茶,又责他年轻气盛不稳重,还要上头父皇和皇祖父给他收拾首尾。”
她虽如此说,却并不带着烦恼,只是跟辛泓承两人相视一笑。
人贵在知心,虽然得了两句皇上的训斥,但辛泓承的意思黛玉明白,所以更不曾彼此抱怨。
周眀薇有点怔怔的,也有些羡慕的看着他们,到底不知道自己未来如何。
“对了,你来是做什么?”黛玉这才想起问周眀薇的来意。
“啊,是了,我是来说贾家的事情。”周眀薇这才回过神来:“今日我在太医院当值,贾宝玉匆忙到太医院求一位太医与他回去看诊。我倒是想帮他来着,一听是政二老爷病倒,又不是女眷,就罢了,最后是擅长急症的刘太医跟着他去了。”
黛玉忙问道:“二舅舅为什么急的得了病?”
周眀薇便将夏金桂单枪匹马勇闯贾府之事告诉黛玉。
今日夏金桂口齿伶俐地向王夫人阐明了荣国府被分出去的二房和皇宫里开府出来的二皇子,这两位‘二’的天悬地隔的差别,并且强烈建议贾家知难而退君子有成人之美,放过薛宝钗,让她有个好前程。
“如今天气又冷,政二老爷一个激动就气倒了。听刘太医回来说,倒是无大碍,就是气怒攻心。刘太医走的时候,薛家太太已经赶到了贾府,脸色不是脸色的,只怕还有的闹。”
黛玉略蹙眉,隔着炕桌上的小茶几推了推辛泓承:“你怎么说?这件事慎郡王怎的又掺和了进去?”
辛泓承挑了挑眉毛道:“果然有时候医院才是第一手消息的来源啊。以后就算周太医出宫去,我也要在太医院放两个人才好。”
这件事他还未听说,太医院倒是传开了。
消息灵通很重要。
黛玉对他日常歪了重点已经习惯了,只随口嗔道:“谁这会子又问你这个了,偏不捡着要紧事做——这婚事不是太上皇老人家做的保山吗,闹得不好看了,他老人家那里也过不去的。”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明正宫的小太监过来,说是太上皇并皇上请太子爷趁夜里就过去呢。
辛泓承起身:“皇爷爷对亲孙子都未见的这样通宵达旦的上心,可见对贾家的厚爱。”
若是贾宝玉自己支棱起来,肯走仕途,想必几年后就不在贾琏之下。
可惜,若如此便不是贾宝玉了。
辛泓承自行披上一件玄色狐皮滚边大氅,对两人道:“这一去不知什么时辰回来,我去书房睡吧,你可以留你周姐姐睡一晚。”
黛玉一笑:“甚好。”
年后她总要找周眀薇说说话,无奈宫里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甄然之事后甄贵太妃又病了,又有慎郡王一家子迁出去,弄得她也分身乏术。黛玉一贯心细,知道周眀薇惯会嘴上说的洒脱,但从范老夫人那里碰了钉子又送走了范云义,心里大约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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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正宫。
辛泓承一进书房,就见皇上裹着一件赤狐狐皮大氅,两眼略带无神的坐在临窗的炕桌前。窗子略开了一点缝儿,冬日的寒风丝丝缕缕渗漏进来,算是提神醒脑。
宣合帝实在无语。
不过是个臣子,不,贾宝玉还是个白身都不算臣子。为了他的婚事,太上皇夜里都不能消停,来到明正宫立时三刻就跟皇上商议起来。
辛泓承见父皇一副‘与我何干’但又不敢说的样子,就先低头笑过了这才进来请安。
太上皇老当益壮,精神矍铄,更因上了年纪反而觉少,脾气也急了起来。
“你来了就更好了。你二哥干的这糊涂事,你知不知道?”
辛泓承做懵懂无知状:“二哥做了什么?”
太上皇就拧着眉头:“你不知?”
皇上替儿子辩护道:“承儿自打过了正月初六,就一日不曾歇着的,不是在吏部就是兵部走动,再不知道原儿的糊涂事!”
秦戊凑上前解释了两句,辛泓承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太上皇就蹙眉道:“这才出宫第二日,他就不说安分守己的过日子去,倒自己遣太监往旁人家里去寻侧妃,连朕做保山的亲事都敢截胡。”
辛泓承难得为慎郡王说一句好话:“皇爷爷又没下圣旨,二哥未必知道。不是说这是其生母还在位时,替他看好的侧妃吗?想来与二哥也不相干。”
太上皇转头斥了他一句:“你们兄弟倒是一条藤上的了,再不是前几年乌眼鸡似的样子。”
虽然是斥责,但语气倒是和缓。
在太上皇看来,辛泓承肯替从前有过节的兄弟说句公道话,可见没有泯灭了兄弟情义,也可见心思仁厚,不是记仇赶尽杀绝的人,将来也不会闹出皇家兄弟相残的丑闻。
皇上实在是困得慌,就试探道:“正是承儿这话了,父皇实在犯不着寒冬腊月的动怒,等明儿叫秦戊去慎郡王府,训斥两句就是了。贾家薛家的婚事,是过了父皇的金口,哪里有更改的道理。”
太上皇点头,又对辛泓承说:“太子妃不是荣国府长大的吗?明儿叫她宣了薛家母女进来,也告诫告诫。”
到底是夏金桂去贾家闹得,太上皇总疑心薛家也有意攀皇家高枝,对自己指派的婚事有不满。
辛泓承只得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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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且不说薛姨妈并宝钗接了太监的宣召,忙忙地收拾了准备入宫,只说贾宝玉,也是清晨仍旧入宫来上书房。
五皇子见了诧异道:“令尊的病可好转了?我以为你今日来不了呢。”
听说贾政无碍后,又安慰贾宝玉道:“皇祖父断不许这样的事儿发生,不会纵容二哥抢了你的未婚妻室去做侧妃,你只管放心就是。听说今日还请四嫂宣了薛家人入宫。你只管等着成婚,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
他还以为贾宝玉是怕婚事被抢而忧虑。
谁知贾宝玉一夜过去,眼底虽带着乌青,但整个人倒是十分平静只道:“天子父母命自然不能违背。我自当遵从,还报父母生养之恩。只是我一生无能,闺阁红粉中不能周全,何况将来碌碌偕欲治世待人接物哉?若是一世不成家倒也干净,省的这等心里有丘壑的女子为我拖累,终生不得展眉。”
五皇子觉得他是被薛家刺激着了,就安慰了两句。再见贾宝玉下了学就往宝华殿跑去听佛经,也不劝他,只以为他去追求心灵的平静去了。
重华宫。
时隔一年余,黛玉再次见到薛姨妈和宝钗。
两人行过大礼,便由着宫女引入座中。
宝钗从前就与黛玉不甚和睦,又因为此时身份悬殊她也实在无话可说,就索性只坐了垂头不语。
黛玉也无意叙旧,只将备好的贡缎等物命宫人送上,言简意赅道:“既是皇祖父作保的婚事,如今薛大姑娘也算我的表嫂,这些玩物薛太太收下吧。”
薛姨妈忙起身谢过,然后又道:“太子妃容禀,昨日之事实在是我那败家破业的媳妇私自做出来的,将我也吓得不得了,赶着去贾家上门赔罪了。如今已将她关在家中闭门思过,再不许她外出走动。还请太子妃帮衬,看在亲戚情分上,在老圣人,圣人跟前提我们家分辨一二。”
解释过后,见黛玉也无旁话,薛姨妈只得起身告退。
等她们母女二人出去后,小萝才道:“姑娘,薛大姑娘从前就想入慎郡王府,咱们都是知道的。她们说是不知情的谁信呢?如今不成就推给儿媳妇一个,要是成了,她们只怕也欢喜的很,索性就坐在后头装不知道的。”
黛玉摇头:“与咱们无关。”
若不是太上皇发话,她此生大约都不会再见到宝钗,那些同住荣国府的日子,真的已然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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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边,红掌送了薛姨妈母女出来,到了重华宫门口,薛姨妈连忙给最上等的红封。
红掌受了后道:“薛太太,虽说您跟太子妃娘娘从前都在荣国府住过,可如今到底身份有别,在娘娘跟前还是不要你啊我的,自称一声民妇才妥当。”
薛姨妈面上一僵,然后才点头道:“是,是,这位姑娘说的很是。”
一直沉默不语的薛宝钗忽然抬头道:“还请你回去通传一声,我有话想单独跟太子妃说。”
红掌眼睛里露出诧异的和疑惑,脚步不动。
薛宝钗不顾薛姨妈焦急的眼色:“还请这位姑娘去通传,我与太子妃在一起长了几年,也算有姊妹情分,她肯不肯记得,肯不肯见我是太子妃的事,可姑娘去不去通传,便是姑娘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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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回府见
二月十二日, 花朝节,亦是黛玉的生辰。
一早起太后便命人送了一碗银丝长寿面来给黛玉,又给了一套十二只雕着十二月花卉的琉璃盏做贺礼, 各宫自然也各有礼物送来, 重华宫内忙了整整一早上。
因辛泓承早已回过太后,今日陪黛玉出宫去, 太后也允准了, 于是一早只留黛玉按着规矩往牡丹花上系了黄绸红绸后, 就放她出宫去。
美其名曰让她往各庙中去放堂舍钱, 实则一出宫, 两人便往荣国府来。
贾敏见了女儿自是欢喜。
辛泓承拜见过岳母后,便被诚惶诚恐的贾赦父子请出去上座吃宴席去了。贾赦的嘴好悬没咧到后脑勺,一时舌头都打架, 满脑子的奉承之言不知该说哪一句才好。
还是贾琏,到底做了一程子官,见了太子还说得上话。
辛泓承笑道;“今日只论亲戚,不谈朝政身份,大舅舅与琏二表哥无需拘谨。”
寒冬腊月,贾赦还是拿帕子偷偷擦了擦汗才挨着椅子边上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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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贾敏则问黛玉道:“刚出了正月时, 眀薇回府上来跟我说起一事, 说薛家大姑娘入宫的时候,非要单独再跟你说几句话。”贾敏看着女儿的脸色:“她一贯是个深沉也会说话的, 你又凡事爱度量,可别存了什么在心里。”
黛玉莞尔:“还是娘担心我。不过她也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将从小到大的苦楚跟我倒了一遍,不过是说,她不明白她这一生哪里不如人, 为何最后的终身却谁都比不过。”
薛宝钗是真的不明白:打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们,黛玉自不用说,迎春嫁了个本人有出息的进士,探春更是阴差阳错许给了镇国公府牛家,惜春虽说出家可也躲开了宁国府前些日子的丢脸祸端,落得自己甘心情愿的清净。
宝钗不知该去问谁,最后只得来问黛玉:“你说我哪里不如你呢。我还记得那年云儿跟你开玩笑,说你自然是比世人强,所以口舌不饶人,可她指着我说,哪怕是你也挑不出我的短处来。”
黛玉也记得此事。
那时候自己笑湘云说话咬舌子,湘云直接就反击道:“难道你敢挑宝姐姐吗?我算是不如你,她怎么不如你呢?”
宝钗见黛玉不语,就继续往下说道:“我自问才貌不输世人,这些年也都安分守拙,凡事不该出头的不出,该争的也会努力一争。可为何到最后,只有我过得不如人?”
说到后来,她似乎也不想要黛玉的回答,而只是想一吐为快:“太子妃,林妹妹,咱们好歹在一起呆了几年,素日再有不好,也都有同吃同住的一段情分。从今后我的日子不过如此,若以往姊妹间,我有得罪过你的地方,还请你多担待了。”
贾敏听完女儿的转述,点点头:“这也罢了,我原还恐她糊涂了心思,只想往王府里去钻营,闹出笑话来连累一家子。”
黛玉反摇头:“她不会。”
宝钗为人,正如她吃的冷香丸一般矛盾,明明天生带着一股热毒,却要用冷的丸药压下;心里明明是最心气高远不甘人下的,但又偏要安分偏要守拙。
如今她心里再不甘,也不会闹出事来,带累一家子,只会忍着守着,不断的退而求其次,继续去谋求现在能到手的最好的境遇。
正如她入宫不成,当日也肯继续客居贾家,走金玉良缘的路线一样。
黛玉望着窗外。
贾敏喜欢静,可从前贾母在的时候,最喜欢女孩子珠翠环绕的陪着她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