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倒是招的黛玉伤感起来,落了两滴泪。
贾敏就劝道:“我知道你面上最不会弄虚作假,可到底是表兄妹不同姓,你不好为此伤心太过,尤其是在太子跟前,免了他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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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贾宝玉出家一事,最受打击之一的却是太上皇他老人家。
总觉得自己兢兢业业,在上书房教育了一程,居然还没有把贾宝玉的性情掰过来,最终这个生的最像旧日心腹爱臣的孩子,别说没有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居然是遁入空门去了!
太后在旁无所谓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又不比许多苦孩子是从小没有吃穿,才被家人送入庙里做了和尚。贾宝玉正经是读书识字的大家子出身,若是精研佛法,没准将来我朝会添一位大师高僧也说不准,不比做官差呢。”
辛泓承在旁听了替太后总结道: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贾宝玉做官是不行了,说不定能另辟蹊径做个高僧。
太上皇唉声叹气:“也只得如此了。朕近来总想起,当日他们跟着朕驰骋沙场的样子——如今贾家是寥落了,犯罪摘匾的不肖子孙也有,遁入空门不顾家业的也有,倒是甄家还好些。”
辛泓承低头:山高皇帝远,您等范云义从江南回来再说这个话才好。
果然,太上皇对贾家的惋惜,对甄家的期许,在月余后听了甄家的罪状后,全部化成了恼怒。
皇上私下对辛泓承道:“若论罪过,甄家在这次倒霉的十几家里能排前三,全族男人挨个抄家流放,只怕都冤枉不了几个。”
盐务,开矿,铸币,漕运,海运,边贸生意,这些朝廷最来钱的命脉,甄家俱有涉猎。
这些年甄家就是名副其实的江南无冕之王,任何尖儿货不过了他家,都到不了御前。
皇上私下对着儿子露出的,是对甄家毫不掩饰的厌恶:“说来他们家真是辜负你皇爷爷多年信任爱重。历年赏赐臣子,甄家都是头一份,甚至跟宗亲比肩。朕还未登基之前,甄家故意将你外祖一家子撵到福建去,朕这个王爷出面求情是半点用都没有,满朝上都应和甄应佳的话,可见他们甄家何等威风!”
更因为钟家远在千里之外,孝义皇后重病乃至过世,都再未见过家人一面,抱憾而终,临死前口中还喃喃念着娘。
这在皇上心上,始终是过不去的槛,让他十分厌恶甄家。
辛泓承心道:也难怪甄家要壮士断腕,拼着得罪了太上皇也要在现在了结了此事,否则就以他们家跟皇上,跟钟家的梁子,等以后肯定更没有好下场。
然而既然是断腕,就难免切肤之痛。
太上皇虽然雷霆大怒,但看着甄家一条条刺目的罪名,终究怕皇上下了狠手。于是索性自己一道朱笔定了甄家十数人的命运:“甄氏世袭官员,罔知法纪,本该重刑,然念其属功臣后裔,亦从宽革去世职,派往海疆效力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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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接了太上皇的旨意就生闷气。
辛泓承劝道:“到底还是革职流放了,父皇别恼。”
“这算流放?这处海疆就在江浙沿海,甄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江浙仍旧有势力,他们这些人到底是去流放还是去游玩都是个未知数,说不得去了海疆过的日子更好呢。况且只革职不抄家,连罪名也只是一个含糊的罔顾法纪!”
辛泓承劝道:“已然很好了,甄老夫人还在,皇爷爷绝不可能抄甄家的家。”
谁知他话音未落,秦戊就慌忙走进来:“回皇上,殿下,甄老夫人殁了。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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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预期跟现实还是不同,甄老夫人自甄家罪名闹出来后,虽有了准备,到底不免忧愁惊吓,又觉得老来家族离散,实在是愧对先夫。
因而两日前一病不起,今日便过身了。
皇上蹙眉道:“我去看看你皇爷爷,免得悲伤过甚伤了身子。倒是你,亲自出宫去一趟吧。”
辛泓承一愣:“儿子这就去?”
按理说出殡当日,辛泓承去祭一祭就算是给了甄家脸面,这会子甄老夫人刚刚过世,太子就亲去探望,岂不是太抬举甄家了?
皇上抑郁道:“去吧,甄老夫人对你皇爷爷来说,与生母也差不多了。她骤然离世,你去探望一番,落在他老人家耳朵里也是你的心意,省得来日有小人在他跟前挑唆。”
辛泓承点头:“是。”
“再叫太子妃免了这月宫中一切宴饮,所有妃嫔俱要谢妆减膳,更不许私下传戏玩乐。”
辛泓承再应一声,也就回重华宫去换素服,将此事告知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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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新气象
甄家从正门起到内宅所有门户, 扇扇大开,原本的朱红色都被白纸糊住,连屋檐上的琉璃瓦都盖了白布, 可见是早有准备。
大门前的牌楼高高竖起, 孝棚也俱已搭建完毕。
甄老夫人上京原本是为着甄然和亲之事,所以只带了二房的主母, 甄然死于海外后,这位甄二夫人就病倒了, 别说不能用心料理丧事, 只怕劳动了她起身, 甄家就又要再添一门丧事。所以连哭丧都是四个丫鬟架着她,丝毫不敢放松。
而甄家赫赫扬扬做官的几房当时都留在江南未上来,只带了庶出不成器的小五房上来伺候老太太, 如今这样的丧葬大事出来,虽提前有了准备, 小五房的老爷也慌得无头苍蝇一般。
正乱的不可开交,又听说太子的车架亲自到了,这位甄五老爷更是险些绊一个跟头。
连忙把身上的孝服整理了一下,带了两个大管家出门迎候太子爷。
好在瑞郡王府派了几个管家过来,更有太上皇从宫中指出两位内务府的官员来帮忙料理丧事,甄五老爷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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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老夫人的过身, 果然令太上皇极为悲痛, 原本健壮抖擞的身子骨也猛然衰老起来,行动都要拄着拐让人搀扶。
而对甄家的惩治也一拖再拖, 谁也不敢这会子去太上皇跟前提出将甄家绳之以法。
直到冬日来临,甄老夫人出了五七,做大道场掩灵后, 太上皇才下了旨意,将甄家男子凡涉罪者都仍旧按律革官,只是流放都免了。又将甄老夫人的三个亲子,即甄贵太妃的几个嫡亲的兄弟叫上京来,各自赏了一个闲职,叫他们安分守己,为国尽忠。
辛泓承是跟在皇上后面听这道旨意的,果然见自家父皇一出门就默念:“不生气,不生气。”
然而一路念到了明正宫,还是气的砸了个花瓶。
“还赏官?甄家这般的大罪不罚,朕如何叫群臣心服?”
辛泓承劝道:“甄家此事,朝上长眼睛的臣子,都知道是皇爷爷顾念旧情,必不会背后针砭父皇的举动。”
果然以贺琅这位吏部尚书为首的官员,都连忙上书恭维皇上“仁慈待下,明慎用刑”,这才让皇上心里好过了些。
太上皇也深知自己这次是为情分所困,赏罚有失偏颇,于是便松手放开,让皇上自己点臣子去江南接手甄家的权柄。
皇上一口气把自己的心腹安排过去不少,然后又恐太上皇多心,连忙又从这次逃过一劫的世家中点了两三个人过去当牌坊,其中就有贾琏。皇上对辛泓承道:“荣国府是养育过太子妃的——叫他自己放明白些吧。”
辛泓承明白了,然而贾琏不明白。他诚惶诚恐,从礼部一路摸到吏部,借着送糕点的名义来请教辛泓承。
贾琏带来的正是两碟子牛乳糕,一般点了红豆沙,一半点了绿豆沙,红绿相映在清冷冬日霎是好看。
辛泓承正好就拿出来摆了摆:“这红豆是老臣之家皇祖父的信臣,这绿豆则是父皇的心腹。琏二哥哥看,若这会子全是绿豆自然不好看,总要红绿得当才是,不过这红豆原是为了好看才点缀的。”
贾琏听了一阵子红豆绿豆,不甚明白,只得喏喏应了。
好在他不灵,家里的媳妇极灵。
等回府跟王熙凤说了,凤姐儿却是立刻明白过来,恨不得把贾琏留在家里,自己去外头做官,于是连夜跟贾琏分说清楚,然后第二日还让下人送了一整食屉绿豆牛乳糕去礼部,又由贾琏亲自提给辛泓承。
“太子殿下放心,臣虽然穿着红豆的皮,但绝对是一颗如假包换的绿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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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太后将黛玉叫了去,先将一串西洋贡上的猫眼石项链给了她:“这石头亮的惊人,倒是小姑娘带着好看。”然后又说起今年过年的事宜。
“眼见得你嫁进来也要过第二个年了,偏生这两年事情都多,也难为你。再有今年宫里的人倒是齐全,可太上皇心里头不自在,也很难大办。可若真的素了,又没有个名目叫人笑话。”
黛玉也曾在心里想过这事儿,此时便回:“大礼上自然不能减薄,只好将酒宴戏曲少些,只说为甄贵太妃的病体祈福吧,横竖上一回也有此事的。”
上次是甄贵太妃装病皇上怄她,这次甄贵太妃却是真的病了。
母亲离世兼之家族富贵尊荣不在,让甄贵太妃抑郁难解。
太上皇本来还叫她唯一的亲子瑞王多多进宫来开解,然而瑞郡王的脾气,只有让甄贵太妃更添气的,于是病情一直缠绵不愈。
她到底也是近六十的人了,这次一病不起,只恐不好。
果然太上皇对甄家就更加宽和了些,又赐还了两处京里的宅子。
太后点头:“好,就这样办吧。再者正月里多加几场佛事,多点几盏海灯也就全了太上皇的心意了。”
因说起佛事,太后又笑道:“可见世上事难说,当时贾宝玉出家,太上皇恼的什么似的。可这几个月,他常往宝华殿去敬香,偶然跟贾宝玉论起佛法里,两个人倒是说的投机,如今他常召了贾宝玉去讲经呢。”
太上皇是戎马一生,老来才思因果造化,初初接触佛事。而贾宝玉却是天生有佛缘似的,经文一见便通,又不像那些做久了的和尚一样言谈虚无缥缈亦或是畏惧君王闭口不言,贾宝玉现在跟太上皇唠起佛法来,两个人还真的颇为投趣。
黛玉听了也觉得心安,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宝玉如今这样才是真的快活了。
前几日初一,她随着太后去宝华殿敬香祈福的时候,曾与宝玉偶遇,只见他穿着最普通的僧袍,对自己双手合十,眼睛清亮目光柔和。
太后不是个笃信佛法的,不过是随着宫里的旧例来上香。对贾宝玉的兴趣比对佛事的兴趣还要大,见他果然言行举动与僧人无异,是了却红尘的样子,就对黛玉道:“听说释迦摩尼出家前,亦是有妻有子,然而却还是在菩提树下悟道成佛。大约这便是佛缘,尘世间是留不住的。”
黛玉便想起母亲进宫来告诉她的消息:王夫人原本深恨宝钗过门,贾宝玉就出家去了,还真想给一纸休书。
谁知道薛宝钗过门后已然有了身孕,既如此贾政断不许王夫人任性作为,反而道:“可见咱们一生没有儿子的福可享,珠儿早夭,宝玉遁入空门。好在孙子辈总还不错,你看兰儿读书上进不比十个宝玉都强吗?等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若是个男儿,便叫贾桂,正是兰桂齐芳的好意头,咱们家以后复起的前程都在他们两个身上了。”
贾政终于认清真相,自己这辈子做官是到头了。
原本指望着元春的夫君帮衬,后来又指望探春和亲的时候皇上的恩典,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元春和探春如今都算是高嫁,然而却自顾不暇各有各的愁闷。以她们的本事,总能将现有的日子过下去,可要说再回头帮衬母家,实在是不能了。
贾政在看清现实后,终于将全部的热情投入到了教养孙儿上,也是暗戳戳憋了一口气,想要让贾母看看:你放弃了二房,保全了大房,可来日还是我们二房的儿孙更有出息,您将来总会后悔的。
不过他的斗志也是痴心错付。
贾敏与黛玉说起来,全然是不在意的笑:“说到底,大房二房与我什么相干,我心里只在乎你的日子顺不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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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散开的思绪,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来奉茶打断。
她略欠身道:“劳动于姑姑了。”这是太后身边积年的老人,服侍了几十年,连皇上都得客气叫声姑姑,辛泓承和黛玉这种晚辈主子,更是从来待她客气的很。
于嬷嬷笑道:“太子妃尝尝这茶,是娘娘亲手制的。”
黛玉笑着点点头。
于嬷嬷眼角的鱼尾纹细细散开,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对着太后道:“娘娘您看,太子妃这些时日,瞧着倒是气色颇佳,不似去年这时候,总有些娇怯怯的,瞧着让人心疼。”
太后也打量了一番黛玉:“是了,这样的红霏霏的脸色多好看呢。”然后又叫于嬷嬷去将今岁新得的两件银红羽纱银鼠皮里子的大氅拿了来:“这样的颜色,正该衬你们小姑娘。”
黛玉起身谢过,然后又亲昵笑道:“一件也罢了,难道两件都给了我?听说今年公主们还都没得呢。”
太后莞尔:“她们还小,穿不起大氅,何况本宫这里也自有她们的。这两件一件给你,一件你去给周太医那孩子。如今她在荣国府等着出嫁,也不进宫当值了,倒是让你给她捎出去的好。”
黛玉又替周眀薇谢恩。
待回了重华宫,黛玉便命太监往荣国府去送大氅。
除了太后独独赏给周眀薇的一件,黛玉这里也有冬日里得的皮子,专门做成了几件斗篷和大氅。最好的一件紫貂滚边的墨狐大氅自然给了母亲,其余邢夫人和王熙凤都是一般的貂裘。
邢夫人和凤姐儿接了宫里的赏,都十分喜悦:如今荣国府未败,她们婆媳俩要这样好的大衣裳也不是没有,只是宫里赏的自然都是上用的花色,针工与外头的不同。
虽说有的上用并没有官用的精细好看,但图的就是这么个名声。
正好要到年节下走亲访友的时候,她们穿戴了出去,旁人见了上用的大氅自然会羡慕。
邢夫人眉开眼笑:“当日太子妃刚到咱们家来的时候,我就看她极好,果然是个最有造化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