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满意点头:“文的交给你,武的我安排好了。”
大门外早已准备下箭道,内立了鹄子,栓了些诸如金麒麟,金并蒂莲等彩头。贾琏知道范云义娴于弓马,这些是难不倒他的。
算着时辰差不多到了,贾琏和卢长明两人便来到大门前头。方才贾琏已经悄悄在门缝里看了一回,并不认识另外一个锦衣文雅的青年,于是这会子卢长明又凑过去看。
他细细看了看,不由喃喃道:“倒是有几分眼熟,就是想不起。”
还不等贾琏发问,他脸色就变了:“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们这一科的状元!只因当日他刚刚高中,祖父就过身,他作为孙儿要守一年的孝期,所以就告了丁忧,如今想是孝期过了,还未及入朝做官——怨不得大舅兄都不认得。”
越说脸色越白:他刚还在想着放水呢,结果外头居然是位状元郎,别说放水了,只怕他全力以赴都不够!于是卢长明这会子急的冷汗都下来了。
无独有偶,冒汗的不止一个。大门外,辛泓承对颇为紧张的范云义道:“这样的冷天,我们两个都穿着貂裘,你急的直冒汗。你放心,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难道我们两个还给你叫不开门?”
果然时辰到了后,范云义轻松过了射箭一关,卢长明也被状元郎反问的无话可说。
贾琏都急了:“这才第二个问题,不能开门啊,你,你快把他驳回去啊。”
卢长明快要虚脱似的:“舅兄饶了我吧,我但凡能驳回他,当日状元不就该是我了吗!可见圣人眼光不错,他才学当真高过我十倍,舅兄,我真恨不得这就开门拜个师。”
贾琏:……
好在这时候,平儿亲自走出二门到前头来,在贾琏耳边说了两句话:“二爷只将这句话问了便是。”
于是贾琏便隔着门扬声道:“范大人,您这迎亲队伍文武双全,我们府上自然不如,只是我还要问一问大人的心意,才好开门呢。”
范云义的言辞掷地有声:“富贵固然与共,颠沛亦永相扶;生虽异日,死盼同期!”
荣国府大门正开。
平儿将话传回去后,周眀薇略侧首才将眼底的泪意忍下去,凤姐儿早已经拉着她笑道:“既如此我们就放心了。”
因时辰到了,贾敏便为新娘盖上盖头,由左右的喜婆搀扶着一路出了门,再由贾琏作为兄长背负上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建安伯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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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安静迅疾,转眼便由冬转夏,夏日复阴凉,几场秋雨下来,就又到了秋日。
这日皇上带了辛泓承去探望太上皇:“昨晚一场秋雨很冷了下来,偏生你皇爷爷昨晚老夫聊发少年狂,又是喝酒又是坐在外头石凳上拭剑,于是今晨就发热起来,我才宣了太医问过,好在不要紧。”
于是两人一下朝,就连忙去探望。
太上皇已经喝了药睡了。
只是睡梦中犹自不安稳,一时语调激昂说着再去杀两个回合,一时却又语调伤感,喃喃自语道:“你生了儿子就抛了我独个死了,我叫他做太子,他却还要杀父弑君!你又怎么有颜面来我跟前求情!”
太后坐在一旁,轻声道:“太上皇大约梦到了元后孝惠太后。”
皇上有点尴尬:太上皇病中梦里念着的,都是元后嫡子,偏生守在跟前的,只有继室和庶子。
这份尴尬里,还有点跟太后的同病相怜,于是皇上语气越发恭敬:“母后劳累了。”
“无妨,我叫了几位年轻些的太妃太嫔们来轮流侍疾——倒是甄贵太妃那里,我暂且瞒着她没说,她自己就病的迷迷糊糊,若一时吓着了倒不好。”
皇上默然:甄贵太妃病势沉重,太医院报了不过是熬着罢了,最好是撑一年,不好的话也就几个月。
为着这件事,皇上中秋节复了瑞郡王亲王的位份。
太上皇这次生病,也未必没有近来为甄贵太妃伤感的缘故。
“皇上和太子先回去吧,太上皇醒了本宫就命人去请。”
正巧皇上刚离开,黛玉就亲自送了防风寒的药来给太后用。太后便起身来至稍间,一边能听着太上皇的动静,一边喝了一碗褐色的苦药。
两人随口说了几句宫务闲话,太后便叫她坐下:“自从中秋过后,你也累的很,瞧着总有些疲乏似的。”
正说着,宫人便来报周菱并刘侧妃这两位孙媳妇前来问安。
太后便在外间见她们:“安王妃和刘侧妃也进宫来了,难得你们的孝心,那就且等等吧,太上皇服了药刚睡下。”
周菱忙道:“王爷们先去给皇上请安了,一会儿也过来。”
太后点点头,却侧首继续打量黛玉:“太子妃,你今日不舒服吗?这会子脸色也不好起来。如今时气正是寒的时候,你别病了才是,赶紧也回去找个太医瞧瞧,别在这里守着闹虚文了,等太上皇醒了,本宫替你答着就是。”
周菱一贯跟黛玉和气,也附和了两声,劝她回宫去歇着。
墨染牢牢扶住黛玉,等出了宫门,见后面几个小宫女只是远远缀着,这才低声问:“娘娘大约是有了身孕,方才怎么不说,也好名正言顺来叫个太医瞧瞧。”
黛玉咬了咬唇:“如今太上皇病了,太医院正是紧张的时候,我这会子大张旗鼓宣太医,结果是个乌龙怎么好?明儿请周姐姐进宫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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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周眀薇入宫后,给了黛玉一个肯定的答案。
于是不过一个时辰,太子妃有孕的消息就一阵风似的传遍了宫闱。
辛泓承还是在皇上跟前听说的,又是欢喜又是懊恼的捶胸顿足:妻子有孕他别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简直是第一百个知道的!
皇上看他这样子,兼之心中欢喜至极,忍不住大笑起来:“不错,朕等抱孙子很久了!”
辛泓承生怕皇上直接将生孙子的指标压下来,连忙替黛玉铺垫一下:“父皇,孙子和孙女可说不准。”
皇上自然而然:“肯定是孙子,你大哥二哥生的都是儿子,何况你了。”
辛泓承没法用现代科学跟皇上解释一下男女的问题,只能道:“父皇这样盼孙子,儿子都替孩子委屈起来,可见若是个女儿,她爷爷就不喜欢她了。”
皇上就顺手抄起一本请安折子打了他一下:“要做父亲的人了,还说这些浑话。”到底松口说:“孙子固然好,可若是孙女,也是朕头一个孙女,又是你的嫡长女,自然更是掌上明珠。”
两人居然就此讨论起来,一路讨论到了男孩的名字和女孩的小字。
还是秦戊在旁边提醒了一声:“皇上,这样的喜事前所未有,奴才不知按着什么例往重华宫送赏,还请皇上吩咐。”
皇上这才想起来,便命封了一份厚厚的赏赐去重华宫,又拍了拍辛泓承的肩膀:“走,去后头小佛堂里,给你娘的画像上香,将这件喜事告诉她。她若还在,必欢喜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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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太上皇虽还病着,但已经喝了一日药,退了热下去。正被迫在床上养病,忽然听了这样的好消息,当场掀了被子站起来:“好!好!真是大好事!”
慌得一众服侍的人跪了,还是太后将他老人家按回去:“您高兴归高兴,可别再着了风寒。”
太上皇喜得白胡须都发光似的,当场指了吴太医:“你快去给太子妃请脉,瞧瞧胎相好不好。”
吴太医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太上皇又摇头:“不,你别去了,你还带着朕这里的病气,一旦过给太子妃就不好了。”
吴太医起立一半,只得又跪回去,险些闪了老腰。
第114章 了心事
过了几日, 西北军中派上京述职的官员便到了,按着惯例向皇上汇报今秋的军情。
西北甘陕一带,不比北疆混乱,连年需要朝廷供给粮食。相反, 甘陕一带已经能自给自足不说, 连年还能给朝廷上贡, 甚至有闲暇之时还会往北疆大草原的方向上支援支援, 帮着打一打北蛮。
可以说杨家的势力,已经逐渐从西北蔓延到北疆甚至草原上。
不过西北苦寒, 虽然杨家世代挂帅,手握兵马颇多, 朝中也没什么眼红的——听说到了冬日,哪怕是西北的世族, 都得防饿极了的悍匪劫掠, 家里连小姐们都得会骑马预备着跑路, 稍微差些的六七品官员, 跟京中或者富庶之地官员的派势根本不能比,主母都得下田。
所以杨家愿意在那里守着,不单朝廷,许多武将世家也安心。也没什么人给他们下绊子, 免得杨家要是不成了, 还不知道谁要被拎起来堵西北的窟窿呢。
况且西北又是北疆跟京城的屏障, 若是北蛮哪一日真的势大,北疆失守,接着就得杨家拿命去填弥补战局,所以这份权势富贵也是当得起的。
朝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若非杨皇后出身杨家长房嫡女, 从前皇后位置也坐不稳,今日也不会是退居而是被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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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上京的是杨家二房,也是杨皇后的嫡亲次兄,因是皇上登基来第一回 入京,诰命女眷们自然也要紧着入宫拜见太后和太子妃。
因着杨皇后,黛玉从来待杨家女眷格外亲和。甚至让杨家插了个队,在一众拜帖里先挑了出来,许她们入宫。
黛玉自有孕后,就将宫务卸了许多,交还太后安心养着。
于是常去探望杨皇后。
如今杨皇后的身子也恢复几乎如常,只是容易劳累疲倦,正好黛玉如今也是如此,两人有次说着说着话竟各自睡了过去。
明日杨家二太太和同样上京述职的郭总兵的夫人要一并入宫,因听辛泓承说起过,这位郭总兵是杨皇后的表兄,郭家太太也是姓杨,算起来是皇后的族妹,于是黛玉便来探望杨皇后,也是问问皇后的意思,要不要见一见二嫂和表嫂。
杨皇后如今退居尚景宫,是诸外事不问的,听黛玉说起二哥上京,倒是欢喜,可听了郭家表哥也上京,却又带了两分怔忪。
邹女官和静素是知道杨皇后和郭大人表兄表妹从前一点心事的,又知道太子妃冰雪聪明,于是忙上来岔开。
杨皇后想了想摇摇头:“上回见了母亲,已经是大哥恳求的皇上的缘故,二哥又不比大哥了,初次上京面圣战战兢兢还来不及,就不要来看我了。”顿了顿又道:“你方才说郭夫人要带着嫡长女进宫拜见?算起来,这孩子也该有十三四岁了吧。”
黛玉点头:“是,听太子说起,郭夫人倒有进京相看女婿的意思。”
毕竟杨家郭家已经是世代的亲戚,再将女儿嫁回杨家也没什么意思。可若是在西北说给别的人家,又有些不匹配。于是这几年杨家几房的姑娘,便也有嫁在京中的——毕竟还有皇后和太子呢。
虽说如今皇后退居,但太子这两年对杨家的照顾,跟对自己母家钟家一视同仁,于是杨家也就更眼明心亮,愿意将亲事结在京城,近距离接触太子和太子妃。
黛玉并不知道杨皇后的心事,只是随口说:“听太子说,郭大人对这位嫡长女爱如掌上明珠,凡事比对兄弟们都要强,连只得一匹的千里驹,都先给女儿,儿子们都要往后排去了。”
邹女官见杨皇后只是格外留神听着,自己倒是心酸起来:男人的心也不过如此,娶了旁人生儿育女,从前的一点心意自然就化为乌有,去疼爱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倒难为娘娘,时时刻刻为他的高升得子喜悦。
可又知道,自己这点心酸埋怨是没有道理的。
原也是杨皇后入王府在先,郭大人娶亲在后,若郭大人真的还念念不忘,才是害死了两个人。
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杨皇后听了两句忽然道:“玉儿,明儿要是便宜,你就将这个女孩子带来我瞧瞧吧,我许久未见西北的女儿家了。”
黛玉点头:“母后放心,郭姑娘既非诰命,又是晚辈,我只留她住两天,然后悄悄带来给母后瞧瞧,是无碍的。”
说到这儿,又想起当日自己被杨皇后留在宫里居住,又请太医为她看诊的旧事,如今一晃也过了五六年。
于是便依偎着杨皇后静静靠了一会儿,然后颇为眷恋道:“母后,如今父皇也常打发人给您送东西,也常说起您的好处,若是您愿意,让太子在父皇跟前探探口风,您搬回凤仪宫去不好吗?也好让我们常孝敬您。”
杨皇后语气温和却也坚定:“不必了,你万不要承儿在皇上跟前为此事开口。且不说连累他挨骂,连我自己,也根本不想再回去后宫的。”然后又笑了:“只要你们过得好,我听着就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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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黛玉在重华宫见到了杨二太太和郭太太母女。
两位西北来的诰命太太都是爽快人,兼之黛玉是太子妃,也算杨家半个亲戚,于是跟在太后跟前的屏气敛声不同,话就立刻多了起来,敬重里又透着亲近。
尤其是郭大姑娘,爽朗的很,没两句话就快言快语道:“方才刚在太后娘娘那见到太子妃时,我都吓了一跳,好像祖母屋里那张美人图活过来似的,整个西北都没有太子妃这样好看的人!”
郭太太就有些头疼的喝止她:“娘娘跟前,你倒先称起我来了,要自称臣女。”
郭大姑娘就眼睛亮晶晶的笑:“是,臣女说错话啦。”
黛玉生在江南,长在京城,见惯了各色女儿家,但似郭大姑娘这样的真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大大咧咧淳朴自然,哪怕是长在北疆的周菱也不是如此。
周将军到底是从京城调过去的,周菱底子里还是个官宦贵女,只是掺了边地女儿的大方。
若说黛玉平生所见的姑娘,或如春花或如娇柳,都是精心培育过的名种花卉,那么这位郭姑娘便如同一株自在生长的林中树木。
黛玉笑道:“你愿不愿意去御花园玩,我叫人带你去好不好?”
西北女儿再如何爽快,郭太太也不能当着女儿就开始跟太子妃说挑选夫婿之事,于是黛玉便开口替郭太太将女儿引出去,果然郭太太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郭姑娘眼睛更亮,像是一只幼鹿。
黛玉忽然想起了甄然,若是甄然还活着,定然会喜欢这个女孩子。
思绪更放飞一点,若是甄然就生在杨家,会不会更快活。
她止住心里的伤感,只是含笑看着郭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