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权财缺一不可,有权能压人,有财才能用人。
辛泓承似乎是为难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道:“原来在王府,习射学的马虎,如今进了宫骑射师傅极好,可惜我的马不过是普通的马匹,这点小事也不愿去求父皇……”
他似乎是羞愧的说不完此言,于是顿住。
只是言尽于此,诸位巨头也就明白了。
大皇子二皇子要马,都有母家给弄,三皇子病弱从来不习射的。辛泓承作为四皇子又是嫡出,若是马匹不如兄长,肯定觉得丢人。
但他从前只是王府嫡子,入宫才半年肯定处处也要花钱,想来是没有足够的钱。
别说太上皇微微心软了,皇上更是心里又酸又苦。他果然将此事忘掉了,以小见大,这可怜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啊,都是没有娘的缘故。若钟氏还在,昌远侯府就是承恩公府,到时候自有人进京可以帮衬他。
哪里至于今日这般,要一匹好马都得自己想法子!
秦公公都不需要看,就知道皇上又开始思念钟氏了。
而作为知道内情的人,秦公公很替大皇子二皇子捏一把汗。
两位皇子并不知道,他们这一状,告的居然是皇上!
皇太后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招了招手,语气柔软:“承儿过来,皇祖母送你一匹马好不好?”
此言一出,大皇子二皇子一个明里咬牙一个暗中咬牙:这一局,辛泓承算是翻盘了。
没娘怎么了!辛泓承这些年几乎是占走了整个爹呀!他们的委屈又有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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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诸位皇子散去后,太上皇留下了皇上。
太后也知情识趣的将皇后带走了。
“贾家占了林家的财产,朕知道,你对他们家有些不满。”太上皇开门见山。
皇上能生出辛泓承这种儿子,在做戏上那是半点不差的。何况他可是给一个铁血帝王做了三十多年儿子,还能平平稳稳封王,最后更能捡个漏当皇上,水准可见一斑。
皇上露出些微恼意:“父皇既问起,儿子也就直说了。这事儿摊到哪一家勋贵头上,倒都是这样做的,不会将绝户财全部交给朝廷。可贾家未免胃口大了些,一万两,父皇,荣国府给户部就报了一万两!他们是当儿子傻吗?”
太上皇一哂:“好了,朕知道,他们贪心了。可贾代善当年是救过朕性命的,些许钱财,朕不会治罪贾家。何况他们家子孙凋零,一个也不像贾代善,朕想赏赐官职都赏不下去,只是些许钱财,随他们去吧。”
皇上气息一滞:“儿子知道了。”
显然还是有些气闷在的。
太上皇目光炯炯,一点不像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你初登基眼里揉不得沙子。但要知道,做皇上其实就是做家翁,许多事要睁眼闭眼,给臣子们喘息的余地。”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皇上做思考状半晌,然后才郑重受教。
太上皇见此也就满意了。
他回身摸了摸墙上挂着的宝剑——这是当年他出征时用的。他不由又想起了贾代善,想起了那些戎马生涯。
太上皇叹了口气:“本来朕想着给他们家一些恩典,又听甄贵太妃说了,他家有个女儿在后宫呆了十年了,还是太后身前的女官。朕看了看才貌也出众,就想着给你做个嫔妃,也算给他们家体面。”
皇上对此事早有风闻,也不意外。
只听太上皇继续道:“不过如今贾宝玉进来做了伴读,也算他们的体面。至于那贾家姑娘,你看着办吧,喜欢就要,不喜欢就好好赏赐了送出去,叫她嫁人吧。”
这也算是太上皇的让步了。
皇上连忙应下:“多谢父皇体谅,儿子知道了。”
太上皇想起方才的事情,又忍不住笑斥:“承儿那孩子真是叫你惯坏了,当面揭他二哥的短,一点不留情面。”
皇上也跟着笑了:“父皇不知道,那孩子跟朕都敢还嘴的,何况跟泓原这个哥哥”顿了顿:“何况是泓原欺负弟弟在先,说的话不中听!”
太上皇指了指他:“也是你有些太偏心嫡子了,在王府也就罢了,如今做了皇子,对儿子们要不露偏颇,好生考量教导才是。”
未来,这里面是要出个太子的。若偏爱尤甚,必然有兄弟阋墙之祸。
皇上不敢还嘴,点头应了。
心里却很不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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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辛泓承停下揉了揉膝盖。
大皇子虎虎生威瞪过他一眼后早就走远了,唯有二皇子,等在一旁。
辛泓原生的身姿挺拔,面庞清俊,微微勾起的狐狸眼越发显得眉目灵动。
“四弟,疼吗?”他露出微笑。
辛泓承站直身子,也跟着笑了。
他生的像极了皇上,眉眼俊朗,眼瞳幽深狭长,盯着旁人像是一只初初长成的小豹子,带上了十足的攻击性。
“二哥,今日的事多谢了。”
这句谢意没听出来,倒是满满的威胁语气。
二皇子充耳不闻,只是温言笑道:“咱们自家兄弟,不用多说。我那里有上好的药酒,回头叫人给你送去,涂涂膝盖。今日的事,是哥哥们多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们呀,也是怕你走了歪路,来日见罪于父皇。叫朝臣揭破了只怕不好,不如咱们自家人说开。”
二皇子向来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要是大皇子,现在没准还被他感动了。
辛泓承懒得再说,摆摆手:“药酒你自己留着吧,你们肯定有用。”
饶是风雨不动的二皇子都不免微微一怔。
第26章 天子怒
等在寿安宫金阶下的范云义,看着辛泓承走过来,眉目间一片电闪雷鸣。
范云义明白,辛泓承是不能吃亏的脾气,别人打他一拳,他必须还别人三刀。这件事,大皇子二皇子已经深深得罪了他。
“才半年不到,兄弟之间那点微薄情分就一点不剩了。”
在王府这许多年,日日在一起读书,虽然有龃龉争吵,但到底也有情分。可今日二皇子对他的陷害,明明白白就不准备给他活路了。
范云义声音依旧平板:“正常,这可是皇位。咱们那里,为了两套房子兄弟成仇的都不少。”
辛泓承的面上带了些锋锐戾气:“不过这回,他们两个要倒霉了!”
大皇子二皇子告的不是辛泓承,而是皇上本人!辛泓承反应的快,替他亲爹背锅认罪,是一点儿错都没有的。
况且……他们真正的错处,不在于告状,更在于闹到了太上皇跟前告状!
“职场守则,最忌讳越级告状。他们这是自己作死,居然跑到皇祖父跟前去告我,明摆着不就是怕父皇包庇我吗?这件事别说我没错,就算我大错特错,父皇罚了我也不会饶了他们。”
这是瞧不起谁呢。亲爹还戳在这儿呢,你们就按着亲爹的头,去找上面的太上皇做主。
这是打皇上的龙脸呢。
“二皇子聪明,怎么能出这样的昏招?”范云义纳罕。这可不是二皇子的水准。
辛泓承淡淡道:“又不是他出头,这不是挑唆了大傻子去吗?父皇若是问,他巧舌如簧一定能推脱出去。你信不信,大哥到现在都觉得去找皇祖父是自己的主意,我这位好二哥肯定还假惺惺劝过呢。
这在父皇跟前一说,不但无过,还有功劳。”
辛泓承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可惜了,他今日急切,在父皇面前给我上眼药。那他就等着倒霉吧!”
皇上若细问此事,二皇子可以推脱狡辩,皇上若是大怒,问都不问呢?
明正宫御书房。
晚膳后,皇上将今日生事的三个儿子都叫了过去,拉着个脸一一看过去。
二皇子见势不妙先发制人,叩首道:“父皇,儿子没用,既劝不住大哥,又不曾早点发现四弟缺银两,以至于他犯错……”
他才发挥了这一句,皇上忽然暴怒起身,一脚将他踢倒在地,回头又将大皇子也踹倒。
随后指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儿子痛骂:“欺凌兄弟、不敬君父,真是长本事了!还敢狡辩,难道朕没有眼睛耳朵吗?你个做大哥的,当着满屋子长辈不依不饶状告弟弟,你个做二哥的,更是见缝插针给弟弟扣罪名,朕都睁眼看着呢!朕还没死呢!”
皇上深吸了口气:“好,好,你们都欺负他!你们就是欺负他没有娘!”皇上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然尾音发颤,连着眼眶都有些烧红。
二皇子的心直直地掉下去。
无论谁家兄弟,都有个争执吵闹,做父亲的就算恼了,骂一顿也就算了,过后照样都是儿子。二皇子知道今日一顿痛骂是跑不了了,可他没想到,父皇骂到最后,居然是真的为辛泓承伤心不忿。
何至于!就因为两个哥哥欺负了下弟弟,生气也罢了,父皇是惶惶天子,是皇上啊!居然真的为他伤心!
二皇子心中说不出的愤怒悲伤与嫉妒。
他终于明白,或许先皇后和四皇子的分量,比他估计的要重得多,那今日之举,实在是莽撞冒失了。
得想个法子,弥补自己的过错才是。
辛泓承才不管二皇子复杂的心理建设,他只是做担忧状:“父皇,您别这样,免得伤了身子——亲自动手太累了,叫人传板子吧。”
秦公公:……
皇上这才想起,辛泓承也在一边跪着,于是龙爪一挥:“你没错,别跪了,那边坐着。”
这话在皇上说来很正常,他知道辛泓承没错,今日还是给自己背锅,当然心疼。
可在剩下两位皇子听来,简直要吐血:老四收受贿赂,在皇子伴读上做手脚,怎么就没错了!父皇口口声声我们不爱护弟弟,可辛泓承拿五皇子伴读之事做买卖,难道就不是欺辱弟弟?!父皇未免偏心太过了!他是亲儿子,难道我们俩是捡的吗!
大皇子梗着脖子:“父皇,儿臣不服!皇祖父圣口明断,四弟就是错了!”
然后又挨了一下龙蹄。
二皇子识时务,立刻端正跪好,闭着嘴不说话了。
皇上继续咆哮:“皇祖父明断?很好,很好!你们两个孽障眼里是没有朕这个父皇了!”
二皇子震惊:自己没说话啊,这怎么还连坐呢?
辛泓承也震惊:大哥这是自己在送人头啊!
二皇子辛泓原立刻要开口解释,决不能给皇上留下这个不敬父皇只尊上皇的印象,这可太糟糕了。
辛泓承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扑上来凄凄切切劝慰道:“父皇,别打了,叫有心人再传到皇爷爷那里,只怕要不好。”
二皇子差点没给他恶心吐了:装,你就会在父皇跟前装!
皇上却很吃这一套,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两个儿子:“你们两个记好了,但凡方才这里的一个字传到了寿安宫,你们就不必在宫里念书了,都给朕滚出去成婚开府!”
连大皇子都不敢说话了,二皇子更是只能咬牙暂且认了。待来日皇上心情好了再解释吧,今日当着辛泓承,越解释越吃亏。
“身为兄长不知爱护弟弟,身为庶子不知敬重嫡子,还跪在这里现眼做什么?还不快滚!”
这两句话说的极重,几乎是两个巴掌打在两人脸上,连二皇子都变了脸色,心里十分伤痛。
嫡子,又是嫡子!
都是皇子,谁又比谁高贵。难道父皇您自己不是庶子吗?
当然这话只要他们还没疯,就不至于问出口,只能磕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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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合帝转头看着辛泓承的脸,这是他跟钟氏的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孩子,长得像极了他。
他看了一会儿,千言万语堵在心口说不出来,最后只能说了一句:“你娘若地下有知,你连匹好马都没有,肯定又要伤心了。”
此言一出,连辛泓承都鼻子一酸。
他记得那个温柔美丽的女人,她美的像是一朵静夜中卓然绽放的昙花,也如昙花一般迅疾的凋零了。
他五岁穿过来,六岁多一点,钟氏就病逝了。
她在榻上拉着儿子小小的手,病的迷迷糊糊,并没有来得及交代什么后事,最后一句话还是:“不要,不要再去水边玩,承儿长大了,不淘气了好不好。”
她心心念念就是自己没照顾好儿子,以至于儿子顽皮落水险些不治。
可惜,她不知道,她的儿子早就消失在水中。
父子两相顾无言。
秦公公默默退了出去,结果一出门就踩在了一个想进门的小太监脚上。秦公公脸色骤变,压低了声音道:“找死呐,什么时候就敢往里闯!有什么要紧事吗?”
里面皇上父子正在怀念先皇后呢。
小太监也吓死了:“公……公公,是太后娘娘那边送了个女官来,说是太上皇赏的。”
太上皇的事当然是大事,别说这小太监,秦戊也不敢耽误,只能再折回来汇报。
“哼。”皇上冷冷道:“收下吧,位份改日再说。”
辛泓承心里有数:这肯定就是贾元春了。
他故意问道:“父皇,今日这事在皇祖父眼里,我跟贾家谁都有错,为什么只骂我罚我,还要给贾家恩典?”
皇上就随口说了两句太上皇的意思,然后语调依旧凉凉的:“说是让朕自己看着办,但人却接着送了过来。”
其实皇上也误会太上皇了,这不得送过来让皇上过过目吗?喜欢再留下。不喜欢就送走。
可惜在皇上眼里,太上皇这就是压着自己给贾家脸面,必须纳贾元春为妃的意思。
“给了个伴读,居然还不足!”皇上这句也不知说谁。
辛泓承最会因势导利借机谋福利,于是立刻道:“父皇若是心里不快,不如赏林大人一个谥号,再给林大人的独女一些封赏,皇祖父心里也就明白了。”
皇上背着手:“是了。”
不得不收贾家女儿给个位份,是他孝敬太上皇,而再给林家恩典,便是他做给太上皇看,他仍旧不太喜欢贾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