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不肯留下贾政,生怕他继续缠磨老太太,功亏一篑。于是不由分说扯了贾政就走。
见两人都走了,贾敏唇角才略微勾起一抹笑容,对鸳鸯点了点头。
鸳鸯脚步轻快地将元春请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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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心底一片冰凉。
贾赦贾政不知道自己在,可老祖宗肯定知道的。但还让她听到这些话,后来更是说出不敢管她婚事,就是说给她听的了。
就在元春从王氏那里过来的路上,还盘算了许多话要说。
想要勾起老祖宗当年的疼爱之心,再说说这些年的惦念之意,最后顺势留在贾母这里住。
她明白,自己的年纪,婚事上怕是难了。正因为艰难,所以家里的用心和不用心,会是天壤之别。
她原来有底气,觉得祖母最为疼爱自己这个孙女。
可如今……元春眼里是伤心也是心寒。
就因为自己从宫里出来了,所以老祖宗觉得自己不中用了,不但不为自己着想,尽力为自己谋一个好婚事。居然还甩手不管了,把自己当成个烫手山芋甩给爹娘。
也不想想,当年是谁替自己拿主意,要自己进宫做女官才耽误到现在的。
要是自己成了皇帝妃嫔,老太太肯定会仗着自己的势作威作福,可如今自己没成,她居然就能狠心说出不管的话。
要是贾敏能听到元春的心声,肯定要笑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把别人的帮助当做理所应当,要是别人帮的效果不够好,不够粉身碎骨奉献自己,反而会被他们埋怨:什么啊,一点忙都帮不好。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能为我再努努力呢,怎么就不能做我的垫脚石呢?
典型的吸血鬼心理。
不过贾敏现在不知道元春所想,她也不在乎。
她只想把整个二房挤出去,来日再寻个好时机分个家。
元春走到正堂。
因听了方才的话,她没法按构思中的流程走,凑到老太太跟前撒娇落泪。于是只是拿出规矩来,叩拜了祖母。
出乎她意料的,祖母居然也没有心疼的叫人赶紧把她扶起来,然后好生安慰她的苦楚。
元春心底的怨从三分增加到了五分。
贾敏打量了一下这个大侄女:咦?进宫十年,不说长进,怎么还将在家里的灵气也磨没了?除了相貌美丽些,元春整个人公侯贵女的气质居然已经消磨不见,若不是看脸,一打眼过去,跟一个普通的侍女没什么区别。
不得不说,皇太后会调理人啊。
贾敏感叹了一句:同样是无儿无女作为继室,杨皇后过得什么日子,失宠的天下皆知,可皇太后却能得太上皇百般敬重,从前做皇后时,将几个有宠爱有儿子的妃嫔拿捏得老老实实,谁都不敢当她的面作妖。
这就是个人的本事了。
“回来了就好。”贾敏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虽说你刚从宫里回来,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但你母亲既然病了,你就去帮衬着她收拾收拾吧,明日你们两房换过来,也不好闹得鸡飞狗跳。”
刚刚跪拜完站起来,准备坐下细说的元春不由愕然: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赶她走?
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按她设定好的套路走,再加上今日眼见母亲晕厥,父亲和大伯的争吵,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委屈,让元春心里最后的理智也有些烧没了。
她眼中不由留下两行热泪:“祖母,是不是因为我被送回府,没有做成嫔妃,所以您觉得我没有用?连见我都不想见?”
鸳鸯替贾敏添水的手不由一顿。
好大一顶不慈加对皇家不满的帽子盖下来啊。
贾敏望着元春的脸。
三个月前,她来到荣国府。那时候想将邢夫人放进来管家,给王夫人添麻烦都需要先装样子夸一夸王氏,用话堵住她。
因为那时候她掌不住荣国府,稍有不慎就会被架空,被人算计。
可现在,三个月过去了。
荣国府内所有掌握实权的人,都是她的人。
对于二房,她不想要,也不需要再虚与委蛇了。
元春仍旧在落泪,哭的无比凄凉:“老太太,孙女在您膝下长大,您若是真的嫌了我,觉得我无用,便告诉我……”
“是,你是没用。”
元春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沾着泪珠,怔怔看着上面让她陌生的老太太。
怎么会?
祖母一向最喜欢子孙和睦,也喜欢人围着她撒娇吹捧,说她慈爱。所以方才她才以退为进,做出可怜的样子,一面哄老太太心软,一面也叫贾母明面上不能对她不好,否则便是瞧不起她,便是不满天家的做法。
可老太太方才说什么?
贾敏仿佛怕她没听见一样,重复了一遍:“你确实没用。”
然后伸手将同样吃惊,以至于快把茶倒出来的鸳鸯的手扶住。
贾敏语气淡淡,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包子馅儿好不好吃一般:“元春。府上的情况你应该知道。虽说是国公府,但朝中无人,在勋贵遍地走的京城算不上什么。所以府里能做的不多,顶多是给你们一个台阶,剩下的就靠自己了。所以你入宫,只能做个女官,就像是你弟弟,入宫做伴读,做了五皇子的伴读。”
“这个起点,不能说高,但比起许多人家来也不低了。十年光阴,你自己一无所成,不是没用是什么?”
要是人的脑子里,真有理智这根弦,鸳鸯发誓,她能听见元春的这根弦断了。
只见她红着双眼望着贾母道:“祖母!您知道皇太后身边有多难?我只能循规蹈矩做一个女官!您要真的为我好,当年为什么不求甄贵太妃,将我放在几位有皇子的妃嫔身旁,或者甄贵太妃自己也是有皇子的,跟着她也好,为什么偏要求在膝下无子的皇太后那里!”
那样的话,她最不济也是王府侧妃!不至于全无结果。
鸳鸯心道:嚯,后宫是史太君开的啊,还能管女官调度。
她忍不住开口就想问一问。
贾敏轻轻摆摆手,示意鸳鸯不必,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元春:“要不是当今皇上,当年的循王爷生母刘妃早早薨逝,你是不是今日还要怨我,不能开了天眼,早将你放到刘妃娘娘身边,这样你现在就是尊贵的皇妃了是不是?”
元春一噎。
对上贾敏的目光后,心里却更是愤怒了。
贾敏的目光她熟悉,宫里的贵人们,嫌了看自己养的鸟雀或者猫狗叫唤,就是这样的眼神!
贾敏语调依旧是不紧不慢:“元春啊。你怎么知道,当年我没有求过甄贵太妃,将你放在她身边呢?”
元春如遭雷击。
贾敏的声音明明很轻,却像是响雷一样打在她头顶:“可惜,她婉拒了并将你放在了皇太后跟前。这代表什么,你心里明白吧。”
明白吗?
元春明白。
贾家送女儿入宫,连伺候的丫鬟都带着,谁不知道冲着什么来,肯定不是一门心思进宫当女官的。
甄家贾家世代交好,史太君这样的身份亲自求上门,甄贵太妃不能不给面子。
但却始终不肯自己留下元春。
说明什么,说明她看不上元春!不肯给自己儿子!
贾家的心思她知道,要是攀不上太子,肯定也要给女儿找个皇子府塞进去,所以甄贵太妃早早杜绝了元春到自己儿子身边的可能。
元春瞬间就想明白了,脸上几乎像是挨了两巴掌。
她忍不住道:“瑞王那样荒唐透顶……”
废太子谋逆后,太上皇宁愿挑选生母早逝的循王登基,也不肯将皇位交给甄贵太妃的儿子瑞王。
甄贵太妃自己对此都没有意见,连争一争的想法都没有。
就是因为瑞王实在是太不成器了。
他的聪明全都用在吃喝享乐上,后来更添了许多无法无天的荒唐习性。
据说瑞王曾经为了好玩,半夜三更带人去乱葬岗挖了许多无主的坟,消息传进宫,当真是把太上皇气个半死。
反正瑞王此人的荒唐,是踢寡妇门,挖绝户坟这种事都干的出来的。太上皇每次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就糟心。
可就是这样,甄贵太妃居然敢看不上自己,不肯自己做瑞王侧妃?!
元春简直要一口血呕出来。
贾敏似乎看不到她的难看与愤怒,只是轻轻吹了吹茶水,对鸳鸯说道:“这新得的老贡眉,给玉儿那里送两罐去。”
这还是辛泓承托了范云义送来的,是一种带着枣香味道的白茶,茶汤醇厚,香气馥郁,也是今年的贡品。辛泓承自己总共得了四罐,就送到荣国府四罐。
贾敏不知道他的心思,还以为是同盟的友好往来。
这样的好东西,自然先紧着女儿。只是黛玉因为常日要喝药进补,素日在茶上有限,这才就给了两罐。
鸳鸯答应着,也不管地上站着发呆的元春,就到里间从匣子里取出两只玻璃瓶。
这个年代,玻璃还是个稀罕物。用来装茶叶,也算是奢侈。
元春被贾敏这种轻描淡写,直接忽略她存在的态度,刺的几乎站不住。
见鸳鸯这就要去送东西,更是不能忍耐:万一方才自己的失态,鸳鸯当笑话讲给旁人听怎么好!
于是她软了姿态,跪在地上:“祖母,求您给孙女留点体面吧!”
走了一半的鸳鸯:……
怎么这事儿还没完啊,老太太从端起茶杯,到吩咐自己给林姑娘送茶——这种关门送客的表现已经很明显了吧。元春好歹也是宫里待了十年的人,肯定看的出来,怎么又开始新一轮的哭诉了。
贾敏也烦了:“你今日刚回府,难免有些神志不清,你走吧,我就当没这回事。”
元春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湖蓝色的锦缎衣裙上,已然有了斑点泪痕。
“祖母,孙女愚钝,居然猜不透甄贵太妃之意。只是祖母,孙女当年年纪小不懂事,祖母既然一开始就看透了,何不早早为孙女求了恩典放出来待嫁?以至于孙女如今拖到二十六岁……既然从前的事儿已经无法更改,那我现在已经出宫了,祖母,您也该将我的终身放在心上吧。”
鸳鸯叹为观止。
这就是赖上了是吧,这就是吧!
她实在忍不住了,直接道:“大姑娘,宫里又不是菜市场,进进出出由得人选择。老太太当年为您求甄贵太妃的恩典已经是低声下气了,最后定了能去皇太后身边伺候,那是您的福气呢,哪里能接着求恩典出宫?这岂不是叫人觉得,府上不敬皇太后,不肯叫女儿伺候皇太后?这是多大的罪名!”
她喘口气再接再厉:“再者说,伺候皇太后的宫女,单府里听说的,这几年就有两位被太后娘娘赐婚给御前侍卫,如今有一位都做了正三品将军夫人了。怎么您就只有黄金百两出宫了呢,这难道是老太太的过失?怎么就还得对您终身负责了?”
皇太后这种大腿送到跟前都抱不住,这能怪谁啊。
元春惊呆了,怒道:“你是丫鬟,也配议论主子!”
贾敏脸色到此才一沉:“放肆,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长辈跟前的丫鬟本就可以教导年轻主子,别说鸳鸯说的对,便是她教导错了你,也该由我来处置。你进宫一趟,不说长进,倒是更倒退了!”
鸳鸯也是一时不忿才说了实话怼了元春,计较起来是犯上了,于是此时忍不住暗中吐了吐舌头,连忙端着茶溜了。
元春本就跪着,这会子再忍不住,伏在地上呜呜咽咽哭出来。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做着成为皇妃的美梦,如今从云端掉下来,居然一个低贱的家生丫头都能侮辱她。
贾敏还未及说话,只听琥珀在外小心翼翼扣了扣门扉:“老太太,二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贾敏略一挑眉:“叫她进来。”
她实在腻烦了贾元春,王熙凤来的正好。
第37章 管下人
王熙凤来的很忐忑。
元春当年养在贾母跟前, 正好是在姑太太贾敏嫁到林家之后。
贾母骤然爱女离开, 又见了伶俐的孙女,自然移情。这一路就养到了元春进宫, 贾母那样爱脸面的人, 都能为了元春进宫去求甄贵太妃, 可见一斑。
如今元春回来了。
王熙凤既高兴于二房断了指望,又忐忑于贾母对二房的态度。
要是元春还似从前那般得宠, 岂不是二房又要翻身?而且元春可不是李纨和探春, 正儿八经是能管家的,也是管的起得。
大房与二房此刻已经卯上了。
王熙凤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从下人那听说了方才大老爷跟二老爷就是一起到老太太跟前, 也是一起走的。
兵对兵, 将对将。
听说元春也到贾母跟前去后, 王熙凤环顾大房,发现只有自己还有希望对上元春。
不然难道指望邢夫人或者迎春吗?她俩一对一,该对上的王夫人和探春一个也拿不下。何况是元春了。
所以王熙凤就来了。
听琥珀说贾母肯见她,她的心就放下了一点。起码不至于元春一来, 她就成了外人。
而当进门看到贾敏一脸肃容,而元春伏在地上哭时, 王熙凤的柳叶眉就挑了起来。
哦, 这跟她想的祖孙抱在一起哭, 贾母百般安慰元春的情形可不同啊。
这看着倒像是元春惹恼了老祖宗。
贾敏见了凤姐儿,拉着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影,招招手:“外面毒日头, 你不在东跨院陪你婆婆收拾东西,怎么又特意跑来了?”
凤姐儿连忙顺着这手势坐到贾敏跟前,笑容满面道:“老祖宗,今儿二老爷生日,又有元春妹妹回来的喜事。我想着老祖宗不肯继续吃酒看戏,必是累了,所以别说外面大太阳,就算是外面下刀子,我也得来看看您啊。我们太太跟我是一样的心思,根本不要我帮忙,打着我来看老祖宗呢。”
不说别的,就说凤姐儿这张嘴,贾敏就讨厌不起来。
“把你给伶俐的。”贾敏忍不住伸手掐了王熙凤的腮一下:“琏儿之前带着你林妹妹往返江南一回,也是辛苦。我早说了要赏他住的地方,今儿看你这份孝顺,也不能再拖赖了。”
“你们夫妻从前住在南北夹道的倒座处,虽然来往各处都方便,但到底有些不尊重。琏儿可是要袭爵的人。明日你公婆搬到荣禧堂后,你们夫妻就搬去荣禧堂东边的明心院吧,叫林之孝家的给你们好好收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