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嬷嬷便道:“小萝机灵,又是林府的人,出门无妨的。只是你要出去,不许独个走动,免得被人栽赃了都没法辩解。你只管跟着老太太房里一等丫头二等丫头,哪一个都行。”
小萝这才笑起来,清脆的应了一声。
云容也忍不住笑:“是啊,她这个脾气,被关在门里,我们只怕还要分心看着她,还不如放了她出门逛去。”
然后神情一肃:“姑娘放心,这些日子我们必然看好门户,不让这府里争斗的脏水溅到姑娘身上一滴!”
第38章 袭人事
黛玉屋里散会后, 周眀薇第一时间来寻鸳鸯。
正好屋里只有鸳鸯守在贾敏跟前, 边做针线边聊天。周眀薇见没有闲人, 就将方才黛玉的调度都说了。
贾敏便觉得欣慰,孩子真是长大了。
眼底就全是笑意:“原本我还担心她, 两月一入宫, 早晚是要见到两妃的,万一冒失了遭罪可怎么好。如今看她事事想得明白,我就放心了。”
黛玉屋里哪怕是洒扫的小丫鬟, 也是经过贾敏的手细细挑过的,都是干净可靠的人。可黛玉能有这份心思, 就让贾敏觉得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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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坐在廊下阴影里,轻轻扇着扇子。
虽说原本老太太就看重鸳鸯, 与她们不同。但自打三个月前,老太太受伤醒来后,就几乎是眼里只有鸳鸯了。
她刚为自己叹了两口气,忽然见平儿从门口走来。
“咦?你现在不陪你们主子整理家当, 怎么这会子过来了?琏二奶奶居然肯放你出来?”荣国府的大丫鬟们彼此都熟悉,开玩笑也是常事。
平儿眉宇间却有些忧色:“老太太没歇息吧?我们二奶奶忽然有些不舒服, 想请林姑娘屋里的周姑娘给看看。”
琥珀下意识道:“不舒服就请太医……”然后又闭嘴了。
明天就是两房交换的日子, 这时候王熙凤要真请了太医,自然要吃药养病, 那这事儿说不准又要生变拖延。而在大老爷大太太看来,自然会嫌弃这个儿媳妇病的不是时候。
琥珀连忙起身:“周姑娘就在里头陪老太太说话呢,我这就替你通传。”
贾敏听了平儿的话略一沉吟, 终是点头:“跟玉儿说一声就去看看吧。”
周眀薇带着焦急的平儿回过黛玉。
葛嬷嬷立马从屋里拿出两碟点心,装在食盒里:“就说姑娘这边的丫鬟,炖了一份清热凉火的药膳,听闻二奶奶昨日说上火,就请二奶奶尝尝。”
周眀薇看着两盘平平无奇出自荣国府的点心,嘴角微抽点点头。
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丫鬟,为了家务事一天跑三趟荣庆堂都是寻常。可周眀薇这会儿去凤姐儿房里,就不寻常了。
总得找个借口。
凤姐儿脸色苍白靠在外间的软垫上,但看着精神头挺好,甚至还隐隐带了两分期待。
见了周眀薇客气了才两句,就连忙伸出手腕道:“早上就觉得腰酸,饭桌上见了两碟油汪汪的熏肉就恶心。方才忽然一阵头晕,就吐了一回。”
周眀薇心里有数了,凤姐儿这是觉得自己怀孕了。
可书里王熙凤仿佛只有巧姐一个孩子。于是周眀薇就没有王熙凤这样乐观。
她刚要把脉,忽然见内间帘子轻微抖动,地下露出一双男人的靴子。想来是贾琏也在家,夫妻两人一起看着下人收拾搬家的行头,结果凤姐儿忽然这般不适。
贾琏虽然要躲避周眀薇这样未出嫁的姑娘,但王熙凤的肚子里,有可能装着他期盼多年的儿子,于是忍不住凑到门前,侧耳听着。
周眀薇压力有点大,将两指搭在王熙凤手腕上。
这一搭,她不禁就露出错愕来。
实在是王熙凤的脉象是有孕的滑脉。滑脉也可出现在身强力健的男人身上,不过要出现在王熙凤这种娇滴滴的女人身上,一定是喜脉没跑了。
凤姐儿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周眀薇。
她就笑道:“恭喜琏二奶奶。”
听到恭喜二字,饶是刚强如王熙凤都不禁眼睛一湿。
周眀薇连忙道:“二奶奶脉象明显是喜脉,虽然不足三月,但看脉象胎儿稳固强健,只是还要再请太医来看看的好。”
王熙凤拉了她的手,谢了好几句又道:“还请周姑娘替我保密,除了老太太别告诉了旁人去。免得生出事来。”
周眀薇点头,领了好大一个荷包才被凤姐儿放走。
贾琏在内里只呆了片刻,却觉得难熬的很。周眀薇一走,就一把掀了夏日挂着的竹帘,快步走出来,看着王熙凤笑。
夫妻两个也不说话,就这么脸对脸笑了片刻。
还是王熙凤先醒过神来:“这事儿得瞒一瞒。要是我那好姑妈知道了,肯定要说什么孕期不易移动之类的话。”
说完又忍不住皱眉:“可惜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我一旦有孕,管家的事儿肯定要交出去一部分,偏生元春刚回来……”
这孩子倒是早点来呢,让她早做安排。
贾琏忍不住瞪眼:“还有你这样做娘的,居然嫌弃自己儿女!可不能这样说,万一把孩子气跑了怎么好。”
王熙凤眼睛就比他瞪得还大:“你说什么呢,落在我肚子里就是我的儿女,决不能走!”
夫妻两个对瞪了片刻又同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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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听了周眀薇的消息,颌首道:“有孕了吗?是件好事。”
鸳鸯跟王熙凤的脑回路无缝衔接:“那二奶奶岂不是没法劳累?总得有人管家吧。”
贾敏一笑:“放心,总会有合适的人选的。”
次日,荣国府两房互换,上下一片忙乱。
小萝借口遛狗,一天跟着老太太房里的人,出去了八趟。晚膳前,牡丹就累的一步也走不动了,趴在黛玉跟前,咬住她的裙子一角不肯松口。
那是坚决不肯再跟小萝出去了。
墨染把小萝推出去:“行了,你别真把牡丹累坏了。它可是宫里的赏赐,金贵着呢。”
小萝就自己坐在廊下眼巴巴等人,直到看到珍珠亲自拎着食盒往外走,连忙起来跟上:“珍珠姐姐,你这是去哪里呀。”
墨染隔着窗子,叹为观止:“小萝怎么这样有力气?”
牡丹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呜呜”了两声。
老太太屋里自上而下,对林姑娘房里的人都很和善,尤其是她从林家带回来的丫鬟,因不是自己府上的,自然更要客气些。
珍珠见小萝跟着她,脸上稚气未消,可爱的很,就笑道:“老太太命我给二奶奶送两道菜,你跟我去给二奶奶请安吗?”
两人就边聊天边走远了。
等小萝回来的时候,便将今天所见所闻,一一讲给大家听。
“二太太起初还想把荣禧堂的摆设都打起包来准备带走,说是用惯了的。大太太坚决不许,就拿着家里的库房单子站在门口盯着,最后只让二太太带走了自己嫁妆里的东西,其余的摆设都被留了下来。”
“中午听前院来大厨房领膳的丫鬟们说,大老爷跟二老爷在书房险些吵起来呢。二老爷不是买了的些名家字画挂在书房里吗?现在他自然要带走,大老爷说这都是公中的钱买的,自然要留下。然后二老爷说,大哥的扇子不也都是公中的钱吗?难道也留给我。大老爷说你做梦。”
满屋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萝继续道:“听鸳鸯姐姐说,要是原来,两位老爷大概不至于闹起来。但自从三个月前,老太太管家后,一个月就给两位老爷二百两的支出余地,别的都不许走公账,所以两位老爷如今自然要计较。”
二百两对他们来说算什么。
一把扇子一个丫头都买不到。
小萝继续道:“还有宝二爷的屋子,自然也要搬到东跨院去。二太太说,骤然换了地方,只怕留下袭人一个太少了,就又将碧痕要了回去服侍宝二爷。”
黛玉一怔。
葛嬷嬷也皱眉:“这叫什么规矩!宝二爷屋里的丫头还小,他出去念书,散给姑娘们也就罢了。可如今都服侍过姑娘了,怎么能再回爷们身边?没听说谁家爷们身边要留妹妹们的丫头!这样大的国公府,还挑不出好丫头给少爷们吗?”
黛玉忍不住叹气:“嬷嬷,碧痕是之前给了三妹妹的丫鬟。”
葛嬷嬷就了然:王夫人这是拿着探春出气呢。
不然自己屋里也有一大把丫鬟,随便给宝玉一个就是了,非要夺了一个探春的丫鬟,说什么旧人服侍的体贴,让探春知道体谅哥哥,先调走碧痕,以后给补上。
可这以后是什么时候,就说不准了。
现在,家里的姑娘们都是两个一等丫鬟,元春更是跟黛玉一样,有四个大丫鬟。唯有探春,兜兜转转,还是只有一个侍书服侍,这就比姊妹们都低了一等。探春那样要强的人,丢了这个脸面,想必难过的很。
这就是王夫人腾出手来,给赵姨娘当日找事的一点回报了。
葛嬷嬷无所谓,在她眼里,这都是二房自己的事儿。
黛玉虽然有些担忧探春,但也更加明白了两房现在势同水火的局势,自己是决不能出门的,不然肯定会被利用,于是只能心内叹息。
等过了这一阵吧,看能不能请外祖母再给探春一个丫鬟。
此时,谁都没有将碧痕回到宝玉身边的当一回事。
直到四天后贾宝玉再次从宫里回府。
见到碧痕他还没来及高兴,就被贾政抓了个正着,逼问他在家学里招猫逗狗干的好事。
贾宝玉被竹条抽的哭爹喊娘。
委屈的不得了:都过去一年了,这事儿还有事后找补的?
贾政现在对贾宝玉都不用板子,而是用这种抽人很疼,但却不会抽出毛病的细竹条。
免得他没法去宫里陪读。
东跨院狭小,什么事儿传的也快。王夫人和元春听不下去,自然都要进来护着。
贾政在女儿跟前还是有所收敛的。
毕竟元春很快会出嫁,听王夫人的意思,要请王家的人帮忙出力,给元春找一户好人家,一定不委屈了她。言下之意,就算是做填房也行,必须是公侯之家,高门大户。
只是这口气出不去,贾政总是憋闷。
再看宝玉房里忽然由一个变成了两个俏丽的丫鬟,立刻对王夫人道:“老太太不是说了吗?宝玉这只留一个丫鬟服侍就行!你不许再溺爱他!这两个丫头,留下一个,另一个直接放出府去。”
贾政不认识宝玉房里这些丫鬟,但不妨碍他知道宝玉的死穴,立时就要打发一个出去。
果然宝玉眼里立刻就堆满了眼泪。
然而在王夫人和元春眼里,丫头算什么,只要老爷别打宝玉就比什么都强。尤其是元春,对宝玉是真心爱护,一指头都舍不得动。
何况现在大房二房闹成这样,以后元春能靠的娘家兄弟只有宝玉了,宝玉也争气,能进宫做伴读,元春自然对他含了更大的指望。
见父亲只是要发落个丫鬟,自然没有意见。
宝玉倒是很有意见,但他不敢说。
碧痕脸色惨白。
知道能回来伺候宝玉的时候,她心里是很欢喜的。
宝玉屋里是什么吃穿用度,探春那里又是什么样?何况还有个侍书压在上头,越发显不出她来了。
再说跟着姑娘的大丫鬟,要不跟着姑娘嫁出去,要不就姑娘嫁人前,被放出去配个小厮。
碧痕心里明白,探春是庶出,嫁不到什么好人家,她也不愿意跟着。可放出去随便配个小厮,到时候儿女还是奴才,她也不愿意。
倒是跟着贾宝玉,如今只有她跟袭人,自然来日能混个姨娘。
谁知她欢喜了还没有几天,贾政居然要将她们其中一个直接打发出府!
这个年纪出了府,没了月钱补贴家里,估计爹娘就会立马将她随便嫁个人。
不,她不能被撵出去。
碧痕眼睛有些直勾勾盯着袭人。
袭人独自跟着宝玉这些时候,早就打下了牢固的基础,在王夫人跟前投了诚。
王夫人也喜欢她稳重能劝导宝玉的性子,再看有些娇美的碧痕,当然不喜欢,于是犹豫都没有,随口就道:“宝玉,不要惹你父亲生气了。你这里留下袭人伺候就是了,这个丫鬟,赏几两银子叫她出去吧。”
宝玉虽然也舍不得碧痕,但到底不敢违拗父亲,而且袭人才是他最喜欢的丫头,于是也就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
元春这里就要扶着王夫人往外走。
“太太,奴婢有话要说!”
碧痕的声音坚定里甚至带了一抹凄厉,连王夫人都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皱眉道:“你做这幅样子做什么?老爷要打发你,还不快去。”
碧痕磕头道:“此事事关宝二爷,奴婢就算去,也要跟太太分说明白,否则死都是个糊涂鬼,更是害了二爷。”
元春在宫里到底见识多些,于是便轻声道:“母亲,听她说说话也无妨的。如今家里乱成这个样子,说不得有人盯着宝玉要害了他去。这丫头不是在三妹妹那里待过一段时日吗,发现了什么也未可知。”
她是想到了赵姨娘说不定要黑心害人上头去。
王夫人跟女儿心有灵犀,也点点头:“既如此,你就跟我来吧。”
唯有袭人,脸上忽然就褪尽了血色。
她忍不住开口:“碧痕,你,你……”
碧痕眼里的恶意,让她心底发寒,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瑟瑟发抖。
到底这里是前院,王夫人和元春就带碧痕回了后头,一路看着东跨院的狭窄不便,再想着荣禧堂的富丽堂皇,不免心中憋气。
碧痕跟在两人身后,脸上格外平静。
但旁边的金钏儿却觉得凉飕飕,不自觉就离她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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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抽泣了两声,觉得身上被竹条抽到的地方火辣辣的。
他撩开衣袖,看到手臂上两道红痕后,就觉得更疼了。
“袭人,快拿药来给我擦擦。”他轻轻吹了吹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抬起头道:“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