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从前您说的那个故事,不正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可见这做事,不是人越多越好。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两位太太一同管家,确实不妥,连下人们也不知到底该听哪一个的呢。”
王夫人心中大安:只剩一个管家,自然是自己了。鸳鸯这丫头不错嘛,关键时刻知道倒向自己。
邢夫人则是大恨:鸳鸯这个小蹄子!不行,自己一定要劝得老太太惩治王氏,不要夺了自己的管家权。
贾敏则是一笑,这个孩子真的是机灵。
她对着案上的对牌抬了抬下颌,鸳鸯立刻将荣国府的对牌拿过来交在她手上。
时隔多年,贾敏再见娘家的对牌,伸手抚了抚,然后稳稳地握在手里。
随后贾敏站起身来,鸳鸯扶着她往外走。
王夫人跟邢夫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太太这是要去哪儿?这事儿还没理清呢。
到底留下哪一个管家?方才的事情对错又怎么公评?
贾敏走到门口才停下,头也不回淡然道:“既然没本事,就都不必管家了。省下的时间,正好可以继续在这里拌嘴丢脸。”
说完就走了。
邢夫人和王夫人呆若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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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正喜滋滋地坐在正堂,把玩一把竹扇。虽是竹扇,但这竹子却是触手生温,如玉石一般,倒比寻常的玉柄扇子更加稀罕了。
他喜欢这些玩意,字画古玩,美女美酒,所有享受的事物,这位大老爷都喜欢。
当然,这些东西费钱,可贾赦不在乎。
母亲偏心,叫他弟弟贾政住在荣国府内,明晃晃地叫二房当家,那么他这个大房的袭爵老爷,花两个银子还不行了吗?
只是……
他收了手上的扇子,虚着眼问旁边给他按肩膀的丫头:“老太太居然真的叫你们太太进去管家了?”
昨日邢夫人兴奋地来告知他这个好消息,贾赦还不信。
直到今日,听说那边连青萍院都收拾出来了,邢夫人也一早带人威风凛凛地走马上任了,贾赦才相信。
莫不是一根树枝把母亲的偏心砸正了?终于想起他们大房来了?
锤肩的丫头也是贾赦的房里人,想起邢夫人平素对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非常庆幸贾母将太太弄去管家,于是甜笑道:“到底老爷才是一等将军,是府上未来的主子呢。况且老太太这回受伤,老爷虽在东府,到的却比二老爷快,想必老太太是看到了老爷的孝心呢。”
贾赦愉悦地摸着胡子。
“也是。他们二房占着府上也够久了!等太太管一段时间家,站住了脚摸熟了账,我也得寻个机会往老太太跟前说说话,两房掉过来住才是正道理!”
贾赦已经开始畅想邢夫人拳打王夫人,自己脚踢贾政,大房把二房踩在脚下的威风模样了。
第10章 合心意
贾赦喜悦的胡子还未完全翘起来,便听见外面一阵喧扰,却是七八个婆子丫鬟簇拥着邢夫人回来了。
只见邢氏如同被人斗败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气。
今日早起,她为了彰显气势,特意穿了一身大红色镂金丝喜鹊纹的袄裙,结果现在这正红色,趁的邢夫人脸色更加青白。
贾赦心就是一沉,于是拉下脸来道:“今日一大早,你就起来闹个不住,吵得一家子都跟着忙乱。简直像杀了贼擒了反叛一样得意,现在怎么这么个情形?是不是你又惹了老太太不喜欢?”
邢夫人一见贾赦在家,吓了一跳,更加心虚了。
她常年在贾母跟前没面子,连带着贾赦也看不上她,动辄呼来喝去,邢夫人自然憋屈。
于是昨天她忽然得了要管家的重任,就格外要在贾赦面前露脸,所以早上起得特别早,又要水又要茶又要饭的,恨不得雇个吹拉弹唱迎亲队伍送自己风光出门,自然闹得整个东跨院都知道了。
这会子丢了差事,又一头撞上贾赦,邢夫人心惊肉跳。
半晌才讷讷道:“老爷,二房着实欺负人,她算计我呢。”
贾赦皱着眉头,把个桌子拍的震天响:“你是大嫂子,你还怕她!难道是她把你挤兑了回来?真是丢脸,还不快回去,好生看着府里的账。”
邢夫人这下真的快要哭出来了,只能吭吭哧哧说明贾母不让她管家了。
贾赦一下子从压倒二房的美梦中被现实抽醒,气的胡子都抖起来,指着邢夫人骂道:“蠢货蠢货!”
方才在他背后撒娇捏肩的房里人香翠,早在邢夫人哭丧着脸进门时就跑路了。
她生怕看了邢夫人倒霉事儿,日后被邢夫人找茬修理。
贾赦豁然起身,指着邢夫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老太太难得给你一点脸面,你自己也拾不起来!你白坐这一等将军夫人的位置,天天叫个王氏压着,真是蠢货!”
邢夫人拿帕子捂着脸,说不出话来。
旁边王善保家的见周围也没外人,就连忙出来替邢夫人说话:“老爷错怪了太太呢。原是二太太使诈,咱们太太是个实心人,自然比不得他们二房一门子狡诈。”
“今日二太太故意摆弄我们太太,说的话戳人心窝子,太太急了,这才惊动了老太太。老爷别恼,不只太太暂且不管家了,那边二房也丢了管家权呢!论起来倒是他们吃的亏更大些。”
王善保家的话一出,果然将贾赦的重点给带歪了:“当真?老太太居然也不叫王氏管家了?”
邢夫人这才回过味来,连连点头。
贾赦摸了摸胡子:要真是这样,那二房才是吃了大亏!
本来邢夫人就从未管家过,没有得到也就谈不上痛失。如今也不过是丢了点脸面。可二房丢的就是实权了。
王善保家的继续劝道:“老爷,二房仗着有个宝二爷讨老太太喜欢,多少年没吃过亏了。今日老太太看似罚了两位太太,一样免了管家权。可实际上,却是对二房恼大了,这才罚的这样重。”
邢夫人把帕子从脸上拿下来,连忙道:“老爷,这几日您多往老太太跟前走动,趁热打铁,可别叫他们再将管家权夺回去,自然要给咱们大房才好。”
贾赦又火了:“我给你弄了来有什么用!煮熟的鸭子你也能给我搞飞了!”
说完甩甩袖子走了,准备找个小老婆喝喝酒,准备一下讨好贾母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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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庆堂。
王氏摔了两个杯子后坐下了。
金钏儿玉钏儿姐妹俩各自收拾了一个,然后连忙退到外头去守着。
王氏寒声道:“你说老太太这两日是怎么了?”
周瑞家的一路上就在苦思冥想,知道王夫人必有此一问。她为人乖滑,自然不敢说什么“老太太大概是烦了太太你们姑侄两个把持家务不放,所以抽你脸呢。”
就算是实情,她说出来,估计也少不了一顿大板子。
于是她只敢说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她凑近王夫人悄悄道:“太太细想,老太太这两日给您脸色看,是不是都从昏厥之后?”
王夫人点头。
周瑞家的叹道:“老太太这回伤的突然,可巧老爷在外头跟清客相公们逛书斋挑孤本呢,这不,就比大老爷到的晚了些……”
王夫人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这次伤的怕了,醒来后又听人说起咱们老爷到的晚了,所以心存芥蒂,又不好跟老爷明说,于是把火发在了我身上?”
周瑞家的点头:“人老多疑。太太也知道,老太太最爱宝玉,连带着对咱们二房宽容优渥。越是如此,只怕越不能容老爷怠慢分毫。这会子老爷又不是当值为了公务,偏生是为了玩意儿在外绊住了,老太太只怕想多了也是有的。”
王夫人不由攥紧了帕子。
长幼有序,国法最大。按理说自然是袭爵的大房住正堂,二房出去,可如今却颠倒了过来。
他们二房能有今日,靠的就是贾母的偏心,不然就算她出身王家,儿女讨喜争气,贾政也不能住在这里。
要是真失了贾母欢心……
细想了半晌,王夫人才轻轻吐了口气道:“罢了,老太太上了年纪,已然十年未亲自管家了。这会子收了牌子去,也不会自己天天理事的,到底要找个人交付出去。”
她话锋一转:“宝玉呢,叫他过来一趟。”
王夫人准备祭出对付贾母的终极武器,贾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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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禧堂,仍旧是鸳鸯自己陪着贾母。
她麻利地给贾敏上了一盅老君眉后,才一拍额头:“我忘了您换人了,怕是不爱喝老君眉?”
贾敏莞尔,自打挑明真相后,这丫头活泼了许多。
“沏一个涌溪火青来吧,只是那茶必得三四次才有味,叫她们去,你陪我说说话。”
顿了顿又道:“只是就算背着人,你以后也不要说这些话,免得隔墙有耳。只仍旧将我当成老太太便是。”
鸳鸯点头。
她这不也是骤然发现同道中人,有些兴奋嘛。
鸳鸯走出门吩咐给珍珠后,又折回来坐在地上的脚踏上,如往常给贾母捶腿一般,边轻轻捶着边跟贾敏说话。
“老太太,您真要自己管家啊?还是身子骨最重要。”
言下之意:虽然您来之前可能是个年轻人,但这个身体可是货真价实的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了!天天起早贪黑的管家,只怕折寿呢。
她想了想又道:“况且您也不是不知道,再过几年,家里内囊用尽,难道您要用自己的体己来补贴?”
在荣国府管家久了又不是件好事。
现在王夫人还争,可鸳鸯知道,等省亲过后,荣国府钱用尽,她就会忙不迭甩给凤姐儿。
贾敏点头:“这家,我还当真要管一管。府内现在排场极大,人浮于事,到处冒支滥领,这才导致入不敷出,但如果裁减下人,好生将内宅和外头置办的田产铺子都料理起来,就仍然是豪富之家。”
鸳鸯的手不由顿住了,心道:您刚才不是说跟荣国府有仇吗?这会子怎么要帮她们振兴家产?那四皇子的嘱咐,您能照办吗?
其实对贾敏来说,她还真不是要振兴荣国府,只是要把持荣国府的权柄。
既然与皇家搭上了线,她就不能只做个耳聋眼瞎的内宅人。四皇子尚且年幼,虽是嫡子但先皇后早去,母家又远在福建,身边只怕少人用。
自己握住荣国府的权利,来日也能给四皇子添一份暗中助力,再不济,起码添点钱呢。
而且,只有自己管家,才能培养几房忠心耿耿的人手,到时候陪嫁给黛玉,免得她出阁后无人帮衬。
贾敏算着黛玉的年纪,今年也虚岁十三了,本朝虽然女子不早婚,往往十七岁左右出嫁,可十四五也能议起来了。
这两年她自然要撑住身子,管好贾家,直到将女儿终身定下,该给的财产都给了,那再凭贾家爱怎么死就怎么死去吧。
贾敏本觉得诸事不易,需要自己费心筹谋,但没想到能有同为穿越者的机缘,以至于她轻松跟四皇子搭上了线。
御前有人好办事,她的许多打算也可以早早实行了。
于是贾敏决定,握住贾家的权,无论四皇子请她帮什么忙,她都要尽力帮,越难越好——越难办的事儿情分越多,以后都是留给女儿的好处。
她这样想着,就低头去问鸳鸯:“四殿下有什么吩咐?”
鸳鸯这才压低了声音,将辛泓承的事情说明,又道:“四殿下说,这件事难办在既要林家的财产不被贾家吞了,又要瞒着太上皇。殿下也知道咱们府上是忠于太上皇的老臣,原本这件事就没打算办成。只是现在换了您在,才想勉力一试。”
“但也请您不要逞强,最重要的是不惊动太上皇,其次才是林家家产。”
贾敏微微一笑:真是正正好好不谋而合,可见连老天爷都在帮她呢。
她见鸳鸯这话说的一脸真挚,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问道:“四殿下乃皇子,吩咐办事,哪里有我们推辞的余地?”
鸳鸯连忙摇头:“不是这样的。”说着跑去取了纸笔,画了个奥运五环对贾敏解释道:“这是咱们穿越者协会的标志,如今会里产业少,只有几家当铺,以后肯定就越来越多了。您之后出门要是见了,就知道是咱们自己人的铺面了。”
她咬了咬笔杆子为难道:“您不知道这标志是什么,解释起来实在麻烦,但宗旨就是一点:友谊第一,办事第二。”
“四皇子的意思,不必管外面的身份如何。大家都是同道中人都是朋友,不过是守望相助罢了,没个强迫办事的道理。”
贾敏心下一松:“旁人都是什么身份?”
鸳鸯摇摇头:“这只有四皇子和范大人才知道,他们是一号和二号。我是第十四号,您就是第十六号了。”
“咱们协会里的人,无论谁有烦难事,都可以联络范大人,将消息传递给同伴,看看谁能帮一把。”
“众人拾柴火焰高,比如上回,十号着急要一盒子年份深远的黄芪。这药算不得珍贵,不比人参稀罕老的。但正因如此,年份深远保存的好的倒不好找,当时四皇子还是王府王子,也一时找不到。倒是我想起咱们府上有,求了老太太,才替十号完了此事呢。”
贾敏眼前一亮。
这世上之人,各司其职,有人有钱,有人有权,有人有本事。
未必谁就能帮谁一把。
小人物,关键时刻未必没有大作用。
贾敏赞叹道:“四殿下心思清正聪慧,这样的法度极好。”
鸳鸯笑着点头:“是呢。大伙儿彼此也不见面,既不怕泄露自己的身份隐私,也不怕一旦有事办不成彼此生恨。不过都是尽力而为,有能帮的自然就帮了。”
贾敏到这时才吐口答应:“既如此,就请你转告四殿下,此事我必会为殿下做成。”
“我前世本就是林家人,阴差阳错到了这里,贾家的事儿我半点不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要护着林家的骨血罢了。
还有一句最要紧的话,也请你代为转告四殿下。我年老体弱,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没了,但凡有个万一,盼着殿下看在这次事情的情分上,出手护住我林家仅有的一点血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