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取出,然后就一溜烟地从家里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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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漾以飞一般的速度到达约定好的地点,一眼就瞥见了叶青屿的身影。
他正斜倚在栏杆上,左脚微微施力撑着一个滑板,右腿则随意一勾,慵懒又散漫地点着地面,背影清瘦,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护城河边的灯盏渐次亮起,不算明亮,却招来漫天的萤光。
池漾朝着他走去,看着灯光明明灭灭地斜擦过他耳鬓,心生一暖。
感觉到某人的气场渐近,“静若雕塑”的叶青屿终于抬起眸来。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双同款的鞋,目光逐渐上移,他就看到池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叶青屿立刻站直了身子,捋了捋衣摆,笑容浮上唇角眉梢,笑说:“哟,池大律师,好久不见啊。”
池漾挑眉看着他,没接他递过来的包袱,而是脚尖一挑,任凭滑板在空中滑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直直又稳当地落在台阶下。
“少打官腔,走,飞一圈去!”
说完,池漾也不等他,左脚迅速地踏上滑板,右脚一助力,她便成为了操纵滑板的舵手。
叶青屿也不甘示弱,熟练又飞快地与她追平。
两个人配合默契,肆意飞扬过曲径悠长的河边,成为一道最鲜活的风景线。曲折迂回的走廊是一道试题,他们穿梭在其中,游刃有余。
“池漾!”叶青屿的一声呼喊穿透黑夜,风发出几许少年意气。
池漾眸光微侧,继而听到他说:“来追场风吧!”
“好啊!一起去追风!”
轻柔的夏日晚风,被跃动的身体疯狂加速,劈成刀割似的扇面,慌慌张张地掠过耳畔。
她嘴角浮着最坦荡的笑意,眸光潋滟,碎发纷飞。
那些不得解的疑惑与烦闷,被风一扫,通通诉诸脑后。
这也是池漾为何喜欢滑滑板的原因。
——像在飞翔。
姿态不会老,老去的是人心。
即使早已过了可以穿校服的年纪,但我们仍然可以拥有最澄澈的眼神,和最肆无忌惮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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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飞了好几圈,他们才终于停住脚步。
池漾找了个安静的台阶坐下,额头上微微浮出了一层汗,晚风一吹,格外惬意。
叶青屿去报刊亭买了两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
“谢啦。”池漾接过喝了一大口,“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准备开个服装工作室。”
“那他呢?”
“还在德国。”
听到这儿,池漾轻轻哦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思绪都不由自主地飘远。
池漾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今晚的夏风与半个月前的那抹夏风很是相似吧,让她蓦然又想起那个人来。
“青屿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就是......我......不是......你等下......”池漾开了无数个头,但就是找不到适当的措辞来形容这种感觉。
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叶青屿丝毫不留情面地笑出声来。
池漾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去说这件事,被他这么一笑心里更慌了。
叶青屿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索性不再逗她,神色正经了一些:“啥事敞开了说,这世界上就没我叶青屿摆平不了的事。”
池漾不屑地呵了一声。
最后,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循序渐进,先问一个叶青屿肯定能够回答上来的问题:“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听了这个问题,叶青屿明显地愣了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并没有听错,突然激动地站起身来,音调自动提高了几个分贝:“不是吧,清心寡欲系代表人物终于要下凡了?”
池漾蹙起眉头,睨他一眼:“什么清心寡欲系代表人物?这都什么鬼外号?”
叶青屿望了眼天空,语气满是遗憾:“你不会不知道吧,这是大家给你封的啊。想想上中学的时候,我替你收的情书;还有上大学的时候......”
“得得得!”池漾看他这个阵仗,颇有一副滔滔不绝之势,于是她迅速地用手摆出一个停住的动作,“打住!”
叶青屿嘴角扯出一抹笑,重新在她身边坐下,指了指自己,语气莫名傲娇:“这也就是我这样的谦谦君子能以身作则,换别人早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你信不信?”
池漾嘁了一声,自动过滤他的夸大之词。
叶青屿却瞬间来了劲,用胳膊肘戳她:“来,跟哥哥讲讲。”
池漾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说了你肯定以为我是编的。”
叶青屿好奇心爆棚,咬着牙催促:“快说!”
池漾抱着曲起的小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大概组织了一下措辞,她才言简意赅地说道:“我两周前在机场遇到过一个人,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但是我把我的回忆翻来覆去地筛选了大半个月,还是没想起来他是谁。你也知道我朋友圈子一直很小,所以如果我们以前见过或者认识的话,我肯定不至于想不起来啊。”
叶青屿以一种誓要把池漾嫁出去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特别认真地聆听着,于是连随口的疑问都带了一丝真诚的意味:“两周前?”
池漾点点头,说着她想起来的最后一丝可能性:“你说这个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前世今生存在?”
听到这句话,叶青屿心里不住地开始往外冒问号——
这还是他认识的池漾吗?
这还是那个理性又冷静的池漾吗?
她竟然会允许一次偶然的对视在她脑海里徘徊了大半个月?
还有,她竟然会说出前世今生这种话?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叶青屿叫她:“池漾。”
池漾把头埋在膝盖上,轻轻嗯了一声。
“这世间,还有一个词,”叶青屿目光温柔,“叫一见钟情。”
池漾抬起眸来:“我知道,我又不是文盲。”
“......”叶青屿轻啧一声,“谁特么问你知道不知道了?我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很多美好事情的发生是没有预兆的,是突如其来的,是上天馈赠的。你得相信这件事,懂么?”
池漾又嗯了一声。
那句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被她狠狠地压回了心底。
——我当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我只是不太相信这些美好会降临在我身上罢了。
叶青屿听着她漫不经心地答话,语重心长道:“那天见面是什么样子,你给我详细描述一下,让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给你分析分析。”
池漾理了下思绪,她的能言善辩都在自己的专业领域,讲故事不是她的强项。
“就是我那天从波士顿回国,下了飞机本来在等行李。但是当时正好律所的一个客户也到达了机场,我就先行一步,出来寻找这个人的航班到达信息。就是在找信息的时候,那个人就没有任何预兆地,闯进了我的视线。然后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突然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失了焦,只有他的那张脸越来越清晰,最重要的是——”
池漾停顿了下。
叶青屿:“最重要什么?”
池漾望着眼前的茫茫夜色,说:“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是我能感觉到......他好像也在看我。还有,我有些荒唐地觉得......他的眼神,应该和我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叶青屿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她讲完了这个故事,心中清晰地生出了一种极为确切的预感。
叶青屿:“那如果他再次出现在你面前你还能认出来吗?”
池漾:“当然能啊。”
她答得很快,心想那卓然的气质任谁都难以忘记吧。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叶青屿看向池漾,“你还想见到他吗?”
“当然......”或许是没回答过这么在意的问题,池漾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把答案落在了一个字。
“想。”
可是说一千道一万,那只不过是一场素昧平生的邂逅而已。
这世界这么大,刻意想遇见的人都遇不到,更何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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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来越浓,池漾和叶青屿没有久待,就“滑”上了回家的路。
因为正值期末考试周,所以白清让今晚在学校加了个班。
正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白念笙说她想吃护城河南边的糖葫芦了。护城河离朝大并不远,再加上今晚吹着小风,很适合散步,于是白清让就拉着白念笙,来到了护城河。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池漾。
难辨面容的夜色里,比身影先行一步的是她的声音。
几乎是潜意识的动作,他的目光瞬间跟随着声音的来源循去。
在他意料之中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果然是池漾!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声音的主人竟然是池漾!
一身青春休闲着装,高高挽起的马尾随风而动,最令他惊讶的是,她竟然在——
滑滑板。
这反差,跟上午见到她时清冷又优雅的气质简直大相径庭。
她滑的速度很快,白清让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他盯着那个早已消失的身影,愣神了好一会儿,直到闺女叫他,他才把注意力拉回来。
白念笙本来是被爸爸拉着往前走的,结果突然感觉爸爸停下了脚步,她也被迫停了下来。
“爸爸,你怎么不走了?”白念笙摇着白清让的胳膊,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问道。
白清让从刚才的失态中回过神来,微笑着低头,一把抱起了她,“因为爸爸在想,笙笙快过生日了,给我们笙笙买什么礼物才好。”
小姑娘眼睛亮闪闪的,扑闪着眼睫,满怀期待地问:“那爸爸想好了吗?”
白清让抱起她往前走,“我们笙笙想要什么礼物?”
小姑娘特别认真地低下了头,像是在沉思。
白清让看着她的乖巧模样,心里在甜蜜之外,泛起一层心酸。
他曾在别处看过一句话——爱你,就是和你一起生个孩子,然后和你一起,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可如今,物是人非。
“和你一起”四个字,成了再也不能实现的奢望。
小姑娘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笙笙不要什么礼物,笙笙只希望爸爸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听了这话,白清让心头一紧。
回忆如浪潮,不听使唤地涌入脑海——
“清让,我不想要什么礼物,我只想要你好好地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一脸满足地挽着他的脖颈,说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自己待在她身边就好。
到底是亲生的,连许下的愿望都如出一辙。
白清让对着白念笙笑了笑:“好,爸爸答应你。”继而,不动声色地将这份思念,流放进沉沉夜色。
笙笙高兴地点了点头,脸上却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白清让细心地问她怎么了。
小姑娘斟酌了一会儿才忐忑地开口:“爸爸,我刚才好像听到妈妈的声音了。”
白清让神色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久后,他才安抚般地摸了摸白念笙的后背,轻轻说:“笙笙,你看。”
说完手指指向天空的方向。
那里繁星璀璨,似一片永远不会熄灭的灯海。
白清让把她抱在怀里,语气温柔:“那是因为,妈妈在拜托天上的星星跟你说话。妈妈工作很辛苦,很多人都需要妈妈,可是当妈妈休息的时候,就会找个办法跟笙笙说话,有时候是通过星星,也有时候是通过梦。”
小姑娘点点头,没再多问。
白清让把她的所有表现都看在眼里。
快五岁的小孩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全盘相信他的话。
但也不可能全都懂。
毕竟,这命题太大了。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梦还能编织多久,他也没那个野心把这个字眼永久尘封。
他只是希望,等到她真正长大,真正需要自己去扛起所有风雨的那一刻,他能够为她的世界,裹上一层童话。
让她在广袤又繁重的世界里,有一片自己可以栖息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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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漾对这个插曲浑然不知,一路与叶青屿说着笑着,回到了御府左岸。
进了小区,叶青屿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评价道:“这小区不错啊,绿化挺好的,配套设施也都齐全,又临着重点大学,这房价应该又涨了吧,买的真值!”
池漾听着这话,问他:“对了,刚回国你住哪儿?”
叶青屿混不吝地答:“没地儿住,你收留一下?”
池漾懒得理会他的玩笑,直入正题:“说真的,我对门那一家正想卖房子,他们孩子要出国,他们也准备移民过去,然后就想把房子卖了,装修都装好了,一天都没住过。俩人都是朝大的教授,挺靠谱的,价格还低于市场价,你要是打算买房的话我帮你问问?”
叶青屿啧了一声:“不是吧漾漾?你让我住你对门?你是不是打算折磨我一辈子?”
池漾瞪他一眼,对他不识好人心的行为表示强烈鄙视。
“你信不信,要是我住你对门,你家灯泡坏了得我换,快递到了得我拿,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得我来,”叶青屿的控诉之语一句接一句,“还有,你这么性冷淡,估计等我都把人等回来了,你还没嫁出去呢。到时候你就是个电灯泡,最大瓦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