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刘干事摸不着头脑:
“怎么,你们认识?”
简颂客气道:
“不算太熟。”
赵明靳眸子微动,喉结滚动一下,没反驳。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她身上打量,微微笑道:
“裙子不合身?怎么不见你穿?”
“送人了。”简颂笑笑。
白白送给了公然发情的某人。
“那还真是可惜,”他耸肩,“我特意请Lagerfeld先生设计的,全世界只那么一条。”
简颂唇线微紧,那条裙子果然不是门店随意摆出来的成衣。她根本就是上了他的当。
气氛有些僵持,刘干事适时插话进来:
“既然你们已经见过,那我就废话不多说了。简小姐,这位赵先生,就是我刚提到的那名学生。赵先生,这位是简小姐。”
说完,他笑容洋溢地转向赵明靳:
“这还是赵先生毕业这么多年,第一次回母校吧?”
赵明靳低着头,指尖捏紧眉心,笑容里有些无可奈何:
“我记不清了。”
能看出来,他不是很喜欢刘干事,更不喜欢他提过去的事。
只可惜刘干事对此浑然不觉。他特意取来一册相簿,一面翻看一面滔滔不绝:
“我这里还存有当年你领奖学金时候的照片……看看,那时候你才十六岁,一转眼十年过去了……”
从照片看,那张脸分明未脱稚气,气质却是不符合年龄的安静与稳重。
简颂总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仔细端详着相片里的人,仔仔细细地搜索记忆,结果什么也没想起来。
与此同时,刘干事再度开口:
“对了,今天怎么没带女友来?听说她家里出了事,真是太不幸了……”
“什么女友?”他的笑容有一丝僵硬。
对方瞠目结舌:
“何家的长女何文珍啊!那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何家大小姐!你们不是从大一就开始拍拖,感情一直很好吗?”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同情地拍对方的肩,缓慢叹气,眼神甚至称得上仁慈,“没想到您忘性也大了,如果有我可以帮忙的,不用客气尽管提。”
这回刘干事的表情真像个老糊涂了。
活动结束后,众人合影留念。
司机在外面等简颂。
她走过去,身旁伸过条西装革履的手臂,已经替她打开车门。
与之一起的,还有赵明靳和蔼的音色:
“周六晚上,我在码头等你。”
简颂抬头,笑笑:
“赵先生怎么这么固执?”
他盯着她不动,只一直笑,另一手垂在身侧,夹着根没点的香烟,似乎是对她的用词不太满意:
“我给你提个醒,华川集团要收购简氏,你迟早会与我合作。”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答应?”她直视对方,“我不喜欢把公事和私事混为一谈。”
他显然不想听,索性抬手制止,语气平淡:
“我需要抽支烟。”
说完,甩身后转,径自离去。
晚上,简颂躺进浴缸,拿起iPad浏览网页。
有关何文珍的消息并不少,这位千金大小姐炙手可热的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它们大多都停留在一年前。就在去年,何家宣告破产,老爷子不知什么原因突然逝世。红极一时的何家小姐家道中落,自此再也没有出现在媒体面前。
不过,这些只字没有提到赵明靳。
简颂知道其中必定有蹊跷。她翻看赵明靳的履历,发现其中完全没有一点过去的痕迹。而抛开经济状况,几乎所有的报道,都找不到他就读港大前更详细的资料,简直就像整段人生被抹去。
她回忆起白天听到的话,仔细审视面前的资料。
这份履历……比傅屿川的甚至还要光鲜。
难以想象,这来自一个底层出身的寒门学生。
简颂聚精会神看到一半,有人推门进来。
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傅屿川,他从来不敲门。
紧接着,她感到有人在浴缸边缘弯下身。
她微微一愣,iPad已经被从手中抽走。
他成功得手,直起腰,扫视上面的内容,面无表情地挑眉:
“这么感兴趣?”
简颂抬头,瞪他,索性从浴缸里站起来,问道:
“你以前认识赵明靳?”
他将iPad扔到一边,直接否认:
“只听说过。”
“他说在波士顿念书的时候见过我,说不定也见过你。”
他顿了顿,思索一会儿,回:
“没印象。”
事情彻底进入死胡同。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弯腰,将浴缸里的水放走,肩上忽然落下一层温暖的浴巾。
傅屿川走向洗手台,洗了把脸,又将毛巾挂回架上,转身出了浴室。
简颂回到卧室的时候,傅屿川在阳台上打电话。
听他说话的语气,对方应该是Leo。
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关掉灯,掀开被子,上床睡觉。
白天各种应酬使人疲惫,没过几分钟,她已经几乎要睡着。
昏昏沉沉之际,有人打开壁灯。
她微微睁眼,感到身后的床榻陷下去,傅屿川躺到她身侧。
他衣服也不脱就上床,身上不知沾了什么味道。
她闭上眼睛没动,过会儿气味越来越强烈。
是女士香水的味道。
她快要睡着,有意忽略,朦胧不清地咕哝:“关灯。”
身后的人没反应。
过会儿,一条胳膊伸过来,搁在她头顶。
简颂忍无可忍,睁开眼,转身,不客气地拽过他的手臂,按回去:
“你去洗澡!”
傅屿川手里拿着本书,目光却不在书上,好整以暇地瞅着她:
“这是我的床。”
他说得理所当然。
简颂彻底了无困意,罪魁祸首此时将视线移回书上,毫无愧意地继续阅读。
……
“你身上的香水,哪里蹭来的?”
她的声音终于传来。
他正等着听这句话。
“碰到司长的女儿,一起坐了坐。”
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
这终于成功挑衅简颂,她伸直手臂,夺过他手里的书,一腔怒意的眼睛正对上他的。
他看到她生气,竟然笑了:
“你也会这么幼稚?”
被莫名其妙嘲弄,简颂不想再理他,翻身下床,要去书房睡。
书房的门关着。她按动两下把手,纹丝不动。
再一转身,傅屿川也已经走出卧室,远远地站在那里,看她动作。
他靠在门边,单手拿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啤酒喝:“锁坏了,明天我叫人来修。”
“……”
傅屿川心情骤然变好,喝光啤酒就去洗澡。
简颂这回再也睡不着,躺在卧室咬牙切齿地想:
从什么时候,他这么会捉弄人?
……
以前她怎么没发现?
时间回到十年前。
从那场聚会回来,简颂养成了喝酒的坏习惯。
倒不是因为她多喜欢酒精的味道,而是简成鸿每每抓到她喝酒,总要雷霆大怒。
这招在他因为不让她练琴而吵架时,尤其好使。
简颂热爱小提琴,也热爱音乐会。她想要登上舞台,让更多人看到她。只可惜这被简成鸿一成不变地反对。
父女关系愈来愈僵持,他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出差。
傅屿川高中起开始住校,只有周末才回家住。
家里没有人在,只剩简颂一人。除了每天做饭打扫的管家和接送她上下学的司机,她几乎无人问津。
每周一早上,简颂想方设法拦住傅屿川去学校,其中包括:偷偷倒空他的行李箱,藏起他的校服,支开司机谎称他请了病假等等。最后这些计划全部泡了汤,傅屿川检查行李箱,换上备用校服,打车去学校,一切照常不误。
屡败屡战的简颂很快找到他新的软肋。
傅屿川不在家的时候,不准别人进他的房间,更不准别人碰他的东西。
于是,某天放学后,没人在家,她偷偷溜进他的房间。
房间里几乎空无一物。空气里隐约有淡淡香气,她从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道。
既然已经进入傅屿川的地盘,她得寸进尺,很快学会霸占他的一切。
接下来,每周傅屿川一离开,她立刻搬进他的房间睡。
没过几天,床上全都是简颂的味道。还有她的枕头,她的被子,她的熊。
等到周五,她再偷偷溜回去,房间又恢复成原状。
这自然瞒不过傅屿川。
某天中午他突然从学校回来,刚好撞见在他房间里酣然安憩的简颂。
他捏住她的鼻子,她的脸蛋立刻涨红,猛地惊醒。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而她丝毫不觉有什么问题,反过来瞪他:
“你干嘛?”
傅屿川懒得解释,直接把她扔出房间。
再之后,他退掉学校宿舍,改回家住。
这次简颂称不上是全然的胜利,因为很快她就发现,放学后傅屿川会带同学到家里开派对。
他向来受女孩子欢迎。对比之下,她的社交活动简直可以用惨淡来形容,这全都是因为她想用更多时间练琴。
而傅屿川的party偏偏挑选在她躲在房间里练琴的时间。
简颂心痒难耐,她想参加他们的聚会,又不愿轻易放弃练习时间。
快到傍晚,派对气氛热烈,就算她隔着门板锯木头,也没人注意到她。
她能听到楼下,傅屿川和女孩们说笑的声音。
以及陆陆续续传来的啤酒开瓶声。
啤酒。
简颂心思一动,收起小提琴,偷偷下楼。
光线很暗,她小心翼翼摸进厨房,一瓶一瓶掏出冰箱里的酒,抱在胸前,再溜回楼上。
路过客厅,她目光透过幕墙不经意间一瞥,脚步随之顿住。
沙发上,那个坐在他腿上的女生,是他女朋友?
傅屿川发现预先准备的酒被人拿走,四处寻找,最后在楼上找到一堆空酒瓶,外加一个酩酊大醉的简颂。
她栽在床上,异常乖顺,听话得简直不像她。
傅屿川无奈,只得先下楼,把同学们都请回家。
等他重新回到楼上,她已经跳下床,刚才的乖巧懂事全然不见踪影。
简颂的狐狸尾巴露出来。她抬起脸,毫不掩饰地盘问:
“那个红头发的女生,是你女友吗?”
她眼睛里的期待太过明显。
他突然间不想告诉她,于是双臂抱在胸前:“是又怎么样?”
“你不可以,交女朋友。”他听到她说。
她闻起来醉醺醺的。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喝多之后还会口齿不清。
宣告主权般,她点点他的胸口:
“你是我的。”
他笑了: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这一仗,勉强就算她赢。
第二天酒醒后,傅屿川和她约法三章,他不再带同学回家,而她不再闯进他的房间。
规则一旦定下,谁也不会先打破。
简颂不甘心,她还惦记着那个红头发的女生。
万一他收了那个女生的礼物,或是情书呢?
鬼使神差的,她决定再去他房间看看。
这当然不算作弊。
是他先不打算向她坦白。
傅屿川去打网球的间隙,简颂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没找到半点可疑的证据。
最后,她只翻到一本写着ComputerScience的大学预科AP课本。
她愣了愣。
她分明记得爸爸明确要求他申请商科,而不是计算机。
“你在干什么?”
傅屿川的声音冷冷响起。
她身体一僵,回头。
他出现在身后,脸色结了寒冰。那对眼瞳是极深的黑色,看不到底,十足的压迫感震慑着她。
她有点害怕,手也跟着一抖。
傅屿川紧紧盯着她,脸上没有表情,语速缓慢:
“我有没有说过,不准进我房间?”
她说不出话,方才的胆子无影无踪,手里还不知所措地捏着那本搜刮来的书。
他握紧她纤瘦的胳膊,力气极大,赫然留下红印。
书本“啪”的一声落地。
简颂落荒而逃。
傅屿川情绪轻微平复,回过神,看着她的背影,隐隐地有些后悔。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半夜有人摸进他房间。
傅屿川难得失眠,将房门处的响动听得一清二楚。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床,从背后抱住他。
他低下头,看见抱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手不由自主的,覆上她的手腕。
摸上去并无异样,那道红印已经消失。
他收起掌心,将她的手从腰上除去,转过身,低头看她:
“回你的床睡。”
她不客气地重新抱住他的腰,亮着眼睛,理直气壮:
“我做了噩梦。这都是你的错。”
他哑然,一时失语。
也对,他差点忘了,简颂的世界里,没有规则这回事。她从来都是那个赢家。
她是规则的制定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打败过他的人。